甘棠宮本爲宮闈之地,外人不宜擅入,更不必說在此論政了。此前姬雪召諸人入宮議政,皆因情勢所逼。燕公問政,自然不宜再待在此處,遂邀蘇秦前往明光宮,在書房裡分賓主坐下,繼續攀談。
宮外傳來戰鼓聲和吶喊聲,一陣緊似一陣。
二人剛剛坐下,太子蘇不無惶恐地急走進來,叩拜於地:“君父,叛軍就……就要打進來了!”
看到他的那副惶恐樣,燕文公眉頭微皺,冷冷說道:“不是還沒有打進來嗎?”
蘇秦要來筆墨,伏案疾書一陣,呈與燕文公。文公看過,點點頭,遞還過來。蘇秦將書信遞予太子蘇,拱手道:“殿下,速將此書轉呈薊城令,或可遏止叛軍攻勢。”
燕文公補充一句:“你可轉告薊城令,就說這是寡人旨意!”
目送太子蘇走遠,蘇秦轉過身來,對文公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置長公子?”
燕文公眉頭緊皺,半晌,從牙縫裡擠道:“繩之以法!”
“君上,”蘇秦緩緩說道,“長公子雖說犯下不赦之罪,可……君上真要弒子嗎?”
“唉,”燕文公不無痛苦地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自大周始立,列國宮禍屢起不絕,唯燕室秩序井然,不想竟在寡人這裡出此逆子。若不嚴懲,後世必會起而效尤,遺患無窮!”
蘇秦思慮有頃,跪地求道:“長公子走到這條路上,自是死罪。不過,方纔夫人講出一言,倒讓草民甚是嘆喟。夫人說:‘燕國不能亂!’燕有此亂,已傷根本,君上若是誅殺長公子,長公子黨徒必然驚懼,或畏誅潛逃,或聚衆相抗,燕國再度流血不說,武陽臣民之中,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再說,虎毒尚不食子,君上向以仁德爲本,難道不能做出別種選擇嗎?”
聽聞蘇秦一番話,燕文公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點頭道:“蘇子所慮甚是。依蘇子之見,寡人該當如何?”
“君上可發一道明旨,赦免長公子之罪,讓他面壁思過,重新做人。長公子的所有屬衆,既往不咎。”
燕文公沉思良久,點頭道:“就依蘇子!”
蘇秦再拜,叩道:“草民代長公子、代武陽燕人叩謝君上不罪之恩!”
太子蘇領過旨,急步走出,召來袁豹,要他火速將蘇秦手書呈與褚敏。袁豹得令,叫上十幾名甲士,躍馬挺槍,馳往東門。
因叛軍主力集中於東城門處,這裡的戰鬥最是慘烈。城上城下火燭齊明,武成君親自督陣,螞蟻般的叛軍沿城牆豎起無數雲梯。
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老丈與壯士各自把守一個城垛。一個叛軍從城垛後面探出頭來,老丈挺槍搠去,那人眼快,將頭閃過,伸手抓牢槍頭。老丈年邁,且又戰鬥多時,體力顯然不支,與那叛軍僵持不下。跟著上來幾名叛軍,其中一人挺槍直刺老丈。老丈不及躲閃,被那人一槍刺透胸口,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當即倒地。那叛軍未及拔出槍來,正在另一城垛後面搏殺的壯士看得分明,猛喝一聲,揚手甩出一柄飛刀,正中那人咽喉。緊接著,嗖嗖幾把飛刀連出,刀刀中喉,衝上城來的叛軍皆被壯漢飛刀射殺。壯漢急衝過來,抱起老丈,見他已是氣絕。
更多叛軍從垛口處冒出來。壯漢的飛刀用完,從死去的叛軍手中奪過老丈寶槍,抖了幾抖,轉身走向垛口,迎向衆叛軍。
與此同時,袁豹匆匆登上城門樓,見褚敏正在城頭上擂鼓,叫道:“褚將軍,君上急旨!”
褚敏將鼓槌遞給候在一側的鼓手,接過書信,拆開看過,遞給袁豹:“速抄此書,傳令全城守軍,依書中所言向城下喊話!”
袁豹正在抄寫,擡頭望見不遠處叛軍登上城頭,正自著急,褚敏提槍衝上。袁豹趕忙抄寫數份,交與手下親兵,讓他們速下城樓,馳向其他城門,自己也拿一份,伏在城垛後面,扯開嗓子向城下喊道:“城下的將士們,趙國大軍撤走,子之將軍已經襲佔武陽,不出一個時辰就可抵達此地,你們無路可走了,頑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城下的將士們,你們受騙上當了!趁時間來得及,趕快逃命去吧!……君上有旨,武陽燕人聽旨,儘管你們聽信蠱惑,謀逆作亂,寡人仍然原諒你們,因爲你們是燕人,是寡人的子民!燕人不打燕人,你們只要放下武器,誠意悔過,寡人既往不咎……”
他這一喊,其他將士也都放下兵器,跟著叫喊起來。正在攻城的叛軍紛紛停住,開始傾聽。有頃,衆叛軍七嘴八舌:“君上說的對,我們都是燕人,燕人不能殺燕人啊!”“孃的,上當了!”“弟兄們,君上大軍來了,快逃命吧……”
衆叛軍紛紛扔下武器,朝黑暗裡四散奔去。
黎明時分,數百名不願捨棄武成君的軍士聚集在大帳周圍。帳中,武成君端坐幾前,兩手抱起一罈老酒仰脖狂飲,季青與五個將軍齊齊跪在地上。
季青叩道:“主公,求求你,不要喝了!”
衆將軍一齊叩道:“主公,快走吧,再不走就遲了!”
武成君似是沒有聽見,依舊抱著酒罈,揚脖猛灌。
季青起身,一把奪過酒罈,摔在地上:“主公,你難道真要在此等死?”
武成君看他一眼,苦笑一聲,搖頭道:“季子,武陽已失,你說,本公能走哪兒?”瞇起醉眼掃向衆將軍,提高聲音,“諸位將軍,你們說,本公還能走往哪兒?”
季青應道:“齊王一向待公子不薄,主公不妨往投臨淄!”
五位將軍齊道:“我等誓死保護主公,殺奔臨淄!”
武成君正待說話,帳外傳來腳步聲,參軍稟道:“報,君上使臣到!”
季青忽地起身,朝幾位將軍略一示意。衆人起身,退至兩側,手按劍柄,如臨大敵。武成君朝季青點點頭,季青朝參軍道:“宣他進來!”
老內臣昂首走進,身後跟著袁豹。
進帳之後,袁豹手按劍柄,冷眼環視一週,立於老內臣一側。
老內臣頓住步子,朗聲說道:“君上口諭,武成君聽旨!”
武成君愣怔一下,猛然起身,叩拜於地:“兒臣接旨!”
老內臣輕輕咳嗽一下,朗聲說道:“君上口諭,魚兒,你好糊塗!你和蘇兒是寡人骨血,又是同胞兄弟,眼下鬧成這樣,真讓寡人痛心!魚兒,陰雲過去了,一切也都過去了。你的過失,寡人予以寬恕。你的從屬皆是寡人子民,寡人也予以寬恕。魚兒,寡人老了,寡人……寡人什麼也不想,只想看看你。昨兒晚上,寡人……寡人迷迷糊糊中又看到了你們的母后,她就站在寡人榻邊,淚水汪汪,對寡人說,魚兒呢,臣妾的魚兒哪兒去了?魚兒,明日是你母后的祭日,不要再鬧了,回來吧,寡人在明光宮裡候你!你的父親,姬閔。”
老內臣傳完旨,拿袖子抹淚。
武成君慟哭失聲,將頭死命地朝地上猛磕,號哭道:“公父……母后……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老內臣哽咽道:“公子,跟老奴走吧,君上龍體尚未康復,今又一宵未睡,拖病候著你呢!”
武成君止住哭聲,拭把淚水,起身朝老內臣深揖一禮:“內宰稍候片刻。”言訖,轉身走進帳後內室。
不一會兒,內室傳出“咚”的一聲悶響。
季青陡然明白,急步衝入內室,見武成君已經倒在地上,伏劍自盡。
季青從武成君手中取過寶劍,大叫一聲:“主公,季子來也!”亦朝脖子抹去。
剛過卯時,太子蘇一臉喜氣地大步跨入甘棠宮,人尚未到門口,聲音就飄進來:“母后!母后——”
守在宮門的春梅打個手勢,輕噓一聲,示意他不可聲張。
太子蘇頓住步子,小聲問道:“母后呢?”
春梅小聲應道:“夫人一宵未睡,正在榻上休息。殿下可有要事?”
太子蘇急道:“快去稟報母后,就說兒臣有要事求見!”
春梅掃他一眼,走進宮門,不一會兒,走出來道:“夫人有旨,問殿下有何急事?”
太子蘇喜形於色,聲音發顫:“稟報母后,就說特大喜訊,逆賊子魚負罪自殺!”
春梅復走進去,不一會兒,從門內傳來春梅冷冷的聲音:“夫人有旨,喜訊是殿下一個人的,與夫人無關。殿下可以走了。”
太子蘇大是尷尬,轉身悻悻走去。
一身甲衣的燕軍主將子之大步趨入明光宮正殿,至燕文公前倒地叩道:“末將叩見君上!”
燕文公擺手:“將軍免禮!”
子之起身,在右首席前坐下。
燕文公手指坐在他對面席位上的蘇秦:“子之將軍,寡人向你引見一人,天下名士蘇秦。”
子之朝蘇秦拱手道:“蘇子大名,在下久仰了。”
蘇秦亦拱手道:“謝將軍美言!”
殿外傳來腳步聲,老內臣踉蹌走入,倒地泣道:“君上,長公子他——”
無需再問,燕文公已知發生何事了,緩緩閉上眼睛。
老內臣泣不成聲:“他走了!”
殿中死一般沉寂,只有老內臣的抽泣聲。
許久,燕文公緩緩睜開眼睛:“這個逆子,走了也好!”又頓一時,“他沒說什麼吧?”
“長公子說,公父……母后……兒臣來了!兒臣這就來了——”
兩行老淚滾出燕文公的眼瞼,許久,擺擺手,啞著嗓子道:“葬了他吧。葬在趙妃身邊,讓他們孃兒倆好好嘮嘮。還有,在趙妃舊宮的靈堂裡,爲他設個牌位。”
“老奴遵旨!”
望著老內臣漸退漸遠,燕文公擡起頭來,以袖拭淚:“蘇子,子之,這樁事情算是結了,我們君臣,說說後面的事吧。”
子之、蘇秦互望一眼,一齊拱手道:“謹聽君上吩咐。”
燕文公轉向蘇子:“聽夫人說,蘇子曾言‘寡人無疾,有疾者燕也’。寡人之疾只在武陽,蘇子卻說寡人無疾,想必燕國之疾指的必不是武陽之禍。子之是燕國棟樑,也是寡人賢侄,此處再無他人,燕國之疾何在,蘇子可否明言?”
“君上聖明!”蘇秦拱手道,“在蘇秦看來,燕國之疾,不在武陽之亂,在於國無長策。”
燕文公身子前傾:“寡人願聞其詳。”
“人之疾,無非寒熱失調;國之疾,無非內憂外患。燕國內有大憂,外有大患,卻無長策應對,蘇秦是以判斷燕有大疾。”
“請問蘇子,內憂何在?”
“中原列國皆在任賢用能,變法改制,唯有燕國因循守舊,任人唯親,致使朝綱不治,廷無能臣。蘇秦以爲,燕之大疾在此。”
蘇秦所言,子之深有感觸,抱拳附和道:“君上,蘇子所言甚是。末將以爲,祖宗成法皆是舊制,早已不合燕國實情,是該變一變了。”
蘇秦出口即要變法改制,倒是大出燕文公意料。燕國偏居東北,自入列國以來,一直未受三晉、齊、楚、秦變法影響,例行祖宗成法,以貴族治國,以宗法斷事,致使燕國平庸者當朝,賢能者在野,遠遠落後於他國。關於如何變法,燕文公前些年曾經想過,一來因爲此事涉及面過廣,一旦改制,恐生內亂,二來因爲身邊缺少如公孫鞅、申不害之類鼎力推動之人,是以遲遲未能行施。今有蘇秦、子之,人力雖是備了,可自己——
想到此處,燕文公掃視二人一眼,苦笑一聲:“燕國是要改制,只是,寡人老了,這件大事,還是留待後人吧。”有頃,垂頭嘆道,“唉,老了,寡人老了!”
蘇秦、子之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
又過一時,燕文公擡起頭來,轉向蘇秦:“內憂暫不說了。蘇子,你再說說外患。”
蘇秦卻將眼睛望向子之,拱手推託道:“若論外患,子之將軍最是清楚了。”
子之見文公亦望過來,拱手應道:“回稟君上,我東有蠻胡,北有戎狄,西、南有趙與中山,南有強齊。除此之外,並無他患!”
燕文公轉向蘇秦:“燕國外患,可如子之將軍所言?”
蘇秦點頭:“正是。”轉向子之,“方纔所言諸患中,將軍可懼胡人或戎狄?”
子之堅定地搖頭:“胡人、戎狄不過是野毛子,雖有騷擾,不足爲懼。”
“將軍可患中山?”
“中山一向懼趙親燕,並無大患。”
“將軍可患趙人?”
“也不懼他。”
“將軍可懼齊人?”
子之沉思有頃,低首不語。
“如此看來,”蘇秦又是一笑,“外來諸患中,將軍這是一無所懼了。”
“不不不,”子之連連搖頭,“就眼下而言,齊人尚不足懼,但就長遠來說,齊人是我大敵。”
“子之所言甚是!”燕文公連連點頭。
“將軍,”蘇秦話鋒微轉,“暫不說齊國,單說趙人來攻,將軍該當如何?”
“引軍拒之。”子之不假思索地回答。
蘇秦再次點頭:“嗯,將軍這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再問將軍,假使將軍引軍拒趙,胡人趁機襲後,又該如何?”
“分兵拒之。”
“狄人再來呢?”
“這……這不可能!”子之顯然急了。
“子之將軍,”蘇秦微微一笑,“常言道,禍不單行,天底下沒有不可能之事。治國也好,將兵也罷,上上之策是防患於未然,不排除任何可能。”
蘇秦所言是世間常理,子之垂頭不語了。
燕文公沉思有頃,擡頭問道:“蘇子方纔所說的國無長策,可在此處?”
“正是。”蘇秦轉向文公,“方今天下,唯勢唯力。自古迄今,小不欺大,弱不凌強。燕國不懼東胡、北狄、中山諸國,皆因諸國勢小力弱。燕國不懼趙人,因趙、燕勢均力敵,抗兵相若。燕國暫時也不懼齊人,因齊西有三晉,北有強楚,眼下尚無餘力北圖。然而,這些皆是暫時之象,非未來遠景。聖君治國不求近安,求的是長策遠略。”
“蘇子所言甚是,”燕文公聽得興起,連連拱手,“蘇子有何長策,恭請賜教。”
“賜教不敢。”蘇秦亦還一禮,動情道,“草民以爲,自春秋以降,天下列國,唯以勢論。勢弱者圖存,勢強者爭雄。天下有大國者七,燕勢最弱。堪與燕勢比肩者,唯有趙、韓二國。除此二國,燕或與齊戰,或與魏戰,或與秦戰,或與楚戰,皆無勝率。燕國獨懼齊人,不懼秦、魏、楚三國者,是有趙國擋在前面,得方位之利。”
聽至此處,燕文公似有所悟,點頭道:“聽蘇子之言,燕之長策當是結趙抗齊?”
蘇秦輕輕搖頭:“結趙抗齊是近策,不是遠策。”
燕文公略現驚異:“請蘇子教我。”
“結趙抗齊或能解除近患,也即齊患,卻不能解除遠患,也就是秦、魏、楚之患。因而,蘇秦認爲,燕之長策,在於合縱。”
“合縱?”燕文公捋須沉思,“如何合之?”
“結盟趙國、韓國。”蘇秦沉聲應道,“燕、趙、韓三國勢力相當,若是單獨對外,必遭欺凌;若是三國合縱,擰成一股繩,結成鐵板一塊,試問君上,哪個大國膽敢輕舉妄動?”
蘇秦意在合縱三晉,此時故意不提魏國,是因爲在燕文公眼裡,魏國仍是強勢大國,是不可能與他燕國站在一塊兒的。
燕文公、子之顯然聽進去了,互看一眼,點頭認同。
“然而,”蘇秦話鋒一轉,“燕國偏安無虞雖是長策,卻又非蘇秦遠圖。”
燕文公一怔,趨身問道:“敢問蘇子遠圖?”
“蘇秦遠圖,是尋覓一條強弱並存、天下長治久安之道。”
“這倒新鮮,”燕文公大感興趣,“蘇子細細講來。”
“君上請看,”蘇秦侃侃而談,“燕人不懼東胡,不懼戎狄,不懼中山,因爲比起燕來,這些邦國處於弱勢。然而,如果東胡、戎狄、中山結成縱親,形成鐵板一塊,燕敢不懼嗎?換言之,燕、趙、韓三國若是結成縱親,齊、楚、秦、魏諸強焉能不懼?四強皆懼,還敢輕啓戰端嗎?自古迄今,弱不惹強。強國不啓戰端,天下何來戰事?天下皆無戰事,燕國何來外患?因而,蘇秦認爲,合縱既是燕國長策,也是天下長治久安之道。”
燕文公沉思良久,朝蘇秦拱手道:“蘇子大志,寡人敬服。天下長治久安,原是寡人夢中所想。今聽蘇子之言,或不是夢了。寡人有一懇請,不知蘇子意下如何?”
“蘇秦恭聽。”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燕國邦小勢微,蘇子若不嫌棄,就從這裡走起吧!”
老燕公此言甚是實在,蘇秦深爲感動,起身叩道:“蘇秦叩謝君上器重!”
燕文公正欲回話,陡然看到老內臣在門外守候,示意他進來。
老內臣走進,稟道:“啓稟君上,殿下求見。”
“哦,蘇兒來了,”燕文公略略點頭,“今日是他母后祭日,你可引他先去趙妃宮中。”見老內臣領旨而去,對蘇秦、子之苦笑一聲,“今日是先夫人趙妃祭日,寡人與她夫妻一場,得去望一望她,我們君臣之間,只好改個時辰再敘了。”望向子之,“子之,蘇子所議長策甚合寡人之意,如何去做,你與蘇子可先議議。”
子之叩道:“末將領旨。”
趙妃生前住在錦華宮,離明光宮尚有一些距離。太子蘇興沖沖地跟著老內臣左拐右轉,不一會兒就已走至錦華宮前。太子蘇見是母后生前所居之處,心頭一震,正欲發問,老內臣已先一步拱手道:“殿下,請!”
太子蘇望他一眼,不無猶疑地跨進宮門。
走入正殿,太子蘇的心頭又是一震,因爲映入眼簾的不是別物,竟是生母趙妃的牌位。讓他更爲吃驚的是,趙妃的牌位旁邊豎著另外一個牌位,上面赫然寫著姬魚的名字。
太子蘇臉色一沉,轉向老內臣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內臣揖道:“回稟殿下,今日是先夫人十週年祭日。”
太子蘇手指另一個牌位,震怒道:“本宮是問,何人敢將逆賊的牌位擺在這兒!”
“是寡人。”身後傳來燕文公的聲音。
太子蘇回頭一看,神色有些驚亂,叩道:“公父——”
“姬蘇,”燕文公緩緩走進殿來,兩眼看也不看他,盯住武成君的牌位,淚水流出,幾乎是一字一頓,“你不可叫他逆賊!寡人希望你能明白一個事實:姬魚是你的兄長,按照規制,太子之位是他的!”
太子蘇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愣怔有頃,彎下身子,朝牌位慢慢跪下。
按照宮中繁冗的儀式行完祭禮,天色已近黃昏。
太子蘇別過燕文公,跳上車馬匆匆回到東宮。
這一日,太子蘇先受姬雪奚落,後遭文公斥責,心情糟透了,回到東宮,一肚子怨氣總算尋到泄處,將大廳中凡是近身的物什皆拿起來,或扔或摔,乒乒乓乓的響聲不絕於耳。宮中嬪妃、宮娥等不知他爲何事震怒,嚇得個個花容失色,不敢近前。
正在這時,軍尉袁豹匆匆進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驚道:“殿下?”
太子蘇兩手舉簋,正要摔下去,扭頭見是袁豹站在門口,停下來,兩眼瞪著他道:“你有何事?”
袁豹略一遲疑,小聲稟道:“昨日是家父六十整壽,末將——”
“滾滾滾!”太子蘇衝他叫道,“你這逆賊,早就該滾了,待在這裡扎眼!”
袁豹突遭一頓毫無來由的羞辱,臉色紫紅,怔有半晌,方纔反應過來,急急退出。他的兩腳尚未邁出大門,太子蘇就又惡狠狠地送出一句:“收拾好東西,再也不要回來了,滾得越遠越好!”
看到太子毫不顧念這些年來自己鞍前馬後的忠誠服役,袁豹眼中盈出淚水,擡腳朝地上猛力一跺,頭也不回地走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