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要去救南路。也正因如此,他才命令全軍大肆張揚的從納窩坡下過,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現在不是在誘敵,或者說,是在反向誘敵,讓敵人以爲他的計策是誘敵下山,從而將敵人釘在山上,爲他放心救援南路爭取時間。因爲雖然中路五千人對七千人,人數上當可自保,但如果中路敵人知道自己大軍真的去救援南路了,他們只怕會不顧一切的發起攻擊,要麼解南路之危,要麼趁著漢軍中路力量最弱時試一試能不能擊敗之。
蔣參將固然是個盡職盡責的將領,但不客氣的說,他有努力,卻沒能力,無論領導、組織、戰鬥,智慧和武功都有所不足,讓他一個人帶領五千士兵守營,特別是面對七千敵軍的拼命攻擊,戰長風是很不放心的。這也正是他在雙方力量相當時仍然用計來穩住敵軍的原因。
他看罷了地圖,伸了伸腰,決定睡覺了。現在,其他的事情都在他計劃之中,只除了一件事:南路軍爲什麼會被圍?
南路的兵力配置與北路一樣,都是一萬人對五千人,中路之被圍,是因爲衛子建蠻幹,燒了人家的棺木激起衆怒的原因,那麼南路呢?難不成也燒了人家的棺木?再巧也不會巧成這樣吧?不過,比較而言,被圍的原因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儘快解圍。曲指算來,他這個遊擊上任也有半個月了,此前他在李柱國面前說過:用一個月時間拿下天臺山,用兩個月時間平叛。拿下天臺山實際上只用了幾天時間,但平叛卻沒那麼容易,至少現在,他不是在平叛,而是在被叛苗軍牽著鼻子走,要四處奔走,長途奔襲的解自己友軍之圍。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眼皮開始發沉。
朦朧中,他好象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自己的家。朱門,大屋,家丁們忙碌著,他父親正坐在堂前處理著政務,母親斜躺在躺椅上------他母親的腰一直不大好,所以經常要躺著。
兩個丫環在母親身邊,一個在打著扇子,一個在捶著母親的腿。
戰長風的眼中涌出淚水。
“母親,你的病好了嗎?”
“孩兒,我本來沒什麼病的,只是天天擔憂你父親,你父親在朝上剛正不惡,得罪了好多人,所以我才病了的。這是心病啊。”
“母親,如果父親也和那些人一樣同流合污,你會放心了嗎?”
“孩兒,怎麼會呢?那就是另一種擔心了。你看那些貪官污吏的妻子,表面上穿金戴銀,眉開眼笑,可是,她們每時每刻都在心驚肉跳,擔心著被查處,她們也一樣有心病,而且病的更可怕啊。”
“母親,那麼你認爲父親該怎麼辦纔是?”
“不知道,伴君如伴虎,一旦身在其中,就永遠沒有正確的時候了。”
戰長風小心的蹲下去,依隈在母親身邊。他看到那個捶腿的丫環正偷眼瞧著自己。
那丫環眉清目秀,很是漂亮,一雙可愛的杏眼裡閃著怒火。她說話了:“你有祖宗沒有?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戰長風猛的一驚!這話怎麼這麼熟悉?這話,這話是。。。。。。“金花!”戰長風猛的驚醒。
窗外,天已經開始漸漸發白。
戰長風抹了一下自己額頭的汗水,卻發現自己的臉上流著淚水。
他笑了笑。
他已經很久很久不知道流淚的滋味了。他的家沒有了,他的父親母親也沒有了。他沒有了家,親人,朋友,名譽,職位,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現在,陰差陽錯,他居然又一次成了軍人,而且還當上了遊擊,但是,兩個多月後,一切還會迴歸圓點。所不同的是,他父親也許,也許在二十年後會出獄,前提是,他父親能活到那個時候。
他突然有些妄想,要是多有幾次這樣的機會,讓他多立幾次軍功,每次都能讓他父親減刑,該多好?
這個想法實在太可笑,他自己也笑了,他爬起身,準備起牀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明媚,氣候不冷不熱,四下裡是茂密的樹林,士兵們時時隊伍雖然在急行,但士兵還很旺盛,他身後的兩個衛士在低聲談笑著,到後來就變成了爭執,爭執聲越來越大。
戰長風回過頭:“你們在吵什麼?”
“迴游擊大人的話,”一個衛士仍在爭執的情緒中,全沒領悟出戰長風語氣中的批評之意,只當戰長風在詢問,“我和他在談一首詩。”
戰長風不由一笑。
“什麼詩?”
“杜工部的詩。”
戰長風不由暗驚。杜工部,是說杜甫,這人還真有些學問,能說出“杜工部”的名字。
“你說說看,是哪一首?”
那衛士抑揚頓錯的念道:“楊花落儘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戰長風差點噴出來,這是杜工部的詩?杜工部姓李名白?他強忍笑意,急忙轉換話題:“你怎麼會想起這詩?因爲說到了夜郎嗎?”
“不是,因爲說到了子規。”那衛士答道,“遊擊大人,你看,那前面一大羣在盤旋的,正是子規。”
“那不是子規!”另一個衛士一直在和這衛士爭的就是這個,現在聽得這衛士當著遊擊的面說那是子規,這可是重大的原則問題,他是不讓步的,立刻反駁:“那形態可不是子規飛的形態!”
“聽它們的叫聲就聽出來了,我從軍前可是養鳥的!”這個問題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戰長風擡頭看去,見二里多開外,有一片樹林,樹林上空,一大羣鳥在空中盤旋著,鳴叫聲此起彼伏。
“停止前進,列陣,備戰!”戰長風的一聲大吼打斷了兩名衛士的爭論。
戰長風身邊的人都是一愣,有那麼片刻的寂靜,緊接著,周信之大聲下令:“停止前進,列陣,備戰!”
吳恨向身邊發呆的大都統怒喝道:“沒長耳朵嗎?停止前進,列陣,備戰!”
二人都不知道戰長風爲什麼如此緊張,但他們知道,如果戰長風如此緊張,那麼就一定有如此緊張的理由,所以二人都立刻開始下令。
上萬士卒停止了前進,緊張的列陣。戰長風的神情極爲緊張,向著樹林方向一指:“陣向那裡排!”
還沒等戰長風的話音落地,樹林中傳出一片吶喊聲,上千叛苗軍已經自樹林中衝了出來!
這一下距離又近,事發又突然,雖然漢軍士兵已經開始排陣,但已經來不及了。
“吳參將帶領三百人上前,不得後退!其他人後退十丈,列陣!”戰長風再次下令。
吳恨大叫一聲“得令”,混亂中點了三百人直衝上去。三百人,自然比敵人要少,但至少可以阻隔敵人一下,只要阻隔得片刻,漢軍陣勢就可以列好,而來襲敵軍數量比起漢軍要少得多,一旦漢軍陣勢列好,敵軍就只能無功而返。當然,如此一來,這三百人的損失將十分慘重,但戰鬥就是如此,是以命換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漢軍主力迅速後退,打算利用這人命爭取的一點時間排陣反擊,還沒有退滿十丈,號角聲大起,又是一千叛苗軍從另一側的樹林中衝了出來!
“我去!”周信之大聲向戰長風請令。
戰長風的頭動了一動,才點了一半就止住了,他掃視一眼四周,大叫下令:“讓吳參將退下來!周參將,領一百刀斧後列在陣線之後,但有後退者,殺無赦!全軍分左右兩路反擊!”
“得、令!”周信之在應令時停頓了那麼片刻,隨即去執行命令。
他對這個命令並不贊同。現在是隻有兩千敵人出現,但誰能保證只有這兩千敵人?萬一再有敵人出現,此時全軍在未形成戰陣的情形下反擊,勢必是混戰,在混戰中敵人只要再有一千人衝出來,漢軍就得吃大虧。但現在可不是爭論的時候,等爭論明白了,什麼決定都不用下了,可以直接收屍了。
吳恨帶著百多士兵退了下來。只這一會兒功夫,已經損失了近二百人,他大喘著氣,身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不過還好,看來這裡沒有他的血,因爲他雖然疲憊,卻沒有受傷的跡象。
“吳參將,你後撤,在周參將後面組織一千人,組織好了立刻向我報告!”戰長風叫道。
吳恨答應一聲,忙忙的去執行命令。
此時戰場上已經是一片混亂,近萬漢軍與二千叛苗軍正自混戰。論起來漢軍的數量佔了絕對優勢,但叛苗軍出其不易,打了漢軍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雙方戰了個旗鼓相當。
戰長風橫劍當胸,目光向四面掃視著。他沒有關注主戰場,因爲雖然叛苗軍成功的進行了突襲,但論起人數,相差實在太遠,這種混戰固然漢軍吃虧,但依靠人數上的優勢,漢軍是可以取勝的,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叛苗軍是不是還有埋伏著的部隊?要是自背後再衝出一支叛苗軍的部隊來,事情可就麻煩了。
過了一會兒,戰長風鬆了口氣。
叛苗軍的指揮官也不是白癡,他當然也知道在人數少的情形下,必須儘快進行突襲,如果行動慢了,漢軍一旦成陣,以兩三千人發起攻擊是不可能取勝的,既然現在還沒有新的叛苗軍出現,應當是沒有更多的叛苗軍埋伏了。
但是在鬆這一口氣的同時,一個疑問涌上了戰長風的心頭:這支叛苗軍是從哪裡來的?
北路叛苗軍基本被消滅,這個不必考慮。叛苗也不大可能從安順派出他們最後的部隊來進行這樣一個沒有決定性意義的突襲,就算真的派出,現在也到不了這裡。中路,叛苗軍被他用計拖住了,也不會來。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是南路的叛苗軍。
然而,此時他離望謨還有百里之遙,如果是南路叛苗軍出動襲擊,他們本身只有五千人,面對的是一萬南路漢軍,在這種情形下又出去兩千人奔襲百里,難道他們只以三千人面對上萬南路漢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