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會,繁縷方輕聲問秦彥梨:“女郎,這包東西該如何處置?”
“能砸的便砸碎,能燒的便燒了,你與旋覆看著辦罷,務必不留痕跡。”秦彥梨吩咐道,又悵悵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事發得太早,倒不好糊涂弄過,若是再遲上個半年一年的,時間上便不大能說得清了。如今左家那邊息了心思,阿志又留不下來了,倒叫人有力也無處使。”
她秀黑的眉蹙了起來,眉間清愁若梨蕊迎風,淡雅清幽。
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秦彥柏叮嚀的話語:
“……三妹,那香囊須得盡快毀掉。那本是你從左四娘那里得著的,此次假借左四娘之名,輾轉交給了阿志,若是待兩年后事發,事情自然好說,可現在這時間卻是太近了,府中正辦大喪,門禁森嚴,母親若想要查出何人進出,那是一查即知的,若是萬一查到……三妹可就危險了……”
秦彥柏擔憂的眼神似仍在側,秦彥梨心中微暖,復又一嘆。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誰也沒想到,一個才從田莊歸來的野娘子,在德暉堂胡言亂語了一通,竟叫府中起了這場亂子,生生壞了他們的安排。
秦彥梨的臉色沉了下去,卻不再說話,只蹙眉沉思。
繁縷一面給布包打結,一面低聲勸慰:“女郎行事穩妥,這是極好的,又何必急于一時?那阿志只是個小廝,留或不留不與女郎相干。若是行之太切,只怕還不好脫身呢。往后時日還長,三郎君又內秀聰穎,女郎不必太過憂心。”
秦彥梨的眉尖蹙得緊了些,良久后,方啟唇輕語:“我總在想,若是我再多多與左四娘說些話,或許此時事情已然鬧開了,我那二兄……”
她語聲漸輕,仍是一副輕愁淺慮的模樣,只眸光深處閃著一簇幽暗的火苗。
繁縷沉默了下來。
話題牽涉到了西院,不,應該說是整個秦府最受矚目的二郎君,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使女,即便于無人之處,不該亦不敢多言一字。
所幸秦彥梨亦不需她答話,靜了片刻,又輕輕一嘆:“罷了,一切皆是天意,誰也料不及的。不過,父親大喪,蕭夫人卻只來了一回,蕭家幾位郎君至今不曾與阿兄寫信,未免叫人憂心。”
說到這里,她面上的郁色更深了些,纖纖手指無意識地翻弄著,手中的筆筒不住翻轉。
“女郎想得太多了。”繁縷嘆息似地道,看向秦彥梨的眸光中帶著幾分憐惜,“女郎身為女子,只每日讀讀書、做做針線便是。這些事情是郎君們該想的。”
秦彥梨面露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以為我愿意多想么?我也是不得已啊。阿姨是個癡人,只知自怨自苦,哪里會管我和阿兄?阿兄念書本就辛苦,還要時刻注意分寸,既不敢太過聰明,又不好表現得太笨。雖與二兄、四兄他們同在蕭家族學附學,然人情交際上他卻只能靠自己,還要兼顧著阿姨不受欺負,一顆心分成了幾瓣。我若再不替阿兄多想一想,他一個人如何顧得過來?”
她越說便心情便越沉郁,握著筆筒的手指骨頭微白。
蕭家幾乎是秦家最大的依仗,然而,隨著秦世章的離逝,蕭家人態度上的冷落卻是如此明顯,著實令人齒冷,而左家……
“奪”地一聲,秦彥梨將筆筒擱在案上,同時長呼了一口氣。
“罷了,前頭終究是我謀劃不細,此刻再想補救已是不及。蕭夫人那里……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如今多想亦是無宜。”她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說道,停了一停,復又喃喃地道:“也不知阿兄有沒有將那兩篇東西藏好?”望著窗外桃樹的枝影,她的眉間泛起隱憂。
“女郎不必擔心。”繁縷柔聲道,“就算搜出來了,也不能說明什么。自家郎君之間互贈詩文,不是最尋常之事么?”
秦彥梨聞言莞爾,贊許地看了繁縷一眼:“你說得很是。”說著又指了指她手中的布包,“這便去處置了罷。若我沒猜錯,再過一會,便要有人來搜院子了。”
她是笑著說這些話的,并未顯出任何擔憂或懼怕,就像是玩笑一般。
繁縷卻明顯緊張起來,躬了躬身,便拿著那包東西出了門,秦彥梨輕柔的語聲亦隨步而起:“旋覆,你與繁縷一起去罷。”
旋覆應了一聲,將守在曲廊轉角處的兩個小鬟喚過來聽用,便與繁縷一同轉進了耳房。
西泠山房樸拙的門扉半掩著,掩去了滿院暗藏的心事。而與此同時,西廬的大門卻“嘭”地一聲從里推開,門中行出兩列面色沉肅的仆婦,鐘氏與林氏相攜而出,一個抑著薄怒,一個得意張揚。
“天幸察覺得早,阿圓萬萬莫要氣惱,免得傷了身。二郎少年心性,尚有待琢磨。”林氏叫著鐘氏的閨名,語聲殷殷、態度親切,若不是面上的笑意太過明顯,一番話倒也稱得上真摯。
鐘氏柔婉垂首,狀甚溫馴,一口牙卻幾乎咬碎。
秦彥昭喪中逾制,被太夫人當場點出,這事她認了。畢竟是她和高老夫人默許的,也是心疼秦彥昭,怕他在棚屋里凍出病來。
可是,今日林氏洶洶而來,帶著太夫人的口信,卻是要去搜秦彥昭住的西廬,且還不許人提前送信,直接便將西廬的大門關起來,上上下下搜檢了一番,最后更是搜羅了一匣子秦彥昭寫的詩文,說是要回去細查。
此乃太夫人之命,鐘氏不敢有違,卻又如何甘心就這樣任林氏在西廬撒潑?
就在方才,她終是忍不住出聲質問,林氏便湊在她耳邊,低低地念了一首詩,并告訴她這是秦彥昭于守靈之時寫的。
鐘氏稍一思索,當即冷汗便濕透了重衣。
從那時起直至此刻,她只字未出,唯眉間怒意越聚越重。
林氏的明嘲暗諷,如何及得上她心中的怒海狂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