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到底是孩子,守到亥時便撐不住了,昏昏睡去。菡玉幫她把棉被掖緊,小玉動了一下,眉頭皺起,身子蜷成一團,迷迷糊糊地囈語:“娘!別丟下我……”
菡玉心中一軟,握住她微涼的小手:“小玉不怕,娘在這里呢,在你身邊,不走。”
小玉在夢中似也感受到她的安撫,漸漸舒展開來,陷入酣睡。她輕輕地把她的手塞回被中,忽聽身后傳來不悅的低語:“你又不是她娘,為什么不告訴她?”
菡玉回頭,見楊昭臂上掛著一襲黑貂皮大氅自門外進來。“相爺,你怎么來了?”
他徑自走到她身邊坐下,把大氅披到她肩上:“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著,過來陪你。夜里寒冷,你現在身子不好,還不當心。”
貂皮的大氅極為暖和,是他冬日外出常穿的,撲面而來盡是他的氣息,層層將她包圍。她推辭道:“相爺穿得也單薄,這大氅下官不敢領受。”
“相爺下官,叫得這樣生分,你得改改口了。”他將大氅收回,披到自己肩上。菡玉松了一口氣,他卻突然伸手一拉,把她攬入懷中,掀開衣擺將兩人都裹在其中,“這樣兩個人都暖和了。”
菡玉欲掙脫他,窘道:“相爺,這里可是我爹的靈堂……”
“我心疼你長夜寂冷,所以過來送衣陪伴,堂堂正正的心思,岳父大人在天有靈,見自己女兒有人疼愛照顧,應該覺得欣慰才是,怎么會怪罪?何況沒有兒子送終總是凄涼,女婿也算半子,本就該為岳父守靈,才合情理。”
她囁嚅道:“相爺,你又說這種話,咱們又不是……”
“咱們不是什么?”他不悅地收緊雙臂,似乎抱緊了她就能束住她的心思,“咱們不已經是夫妻了,就差拜天地而已。等喪期過去,你把官職辭了,咱們就成婚……”
“相爺,”她出口打斷,“你……你忘了那件事罷。”
“不成,你已經是我的人,肌膚相親夫妻成實,怎么能無名無份。”
她眉間無奈中略帶憂愁:“那明珠呢?裴娘子呢?甚至還有虢國夫人,相爺怎不給她們名分?”
他臉色一黑:“我沒碰過明珠。”
她一愣:“當初你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強納為妾……”
他堅持澄清:“我沒碰過她。”
“好罷,就算沒有,那虢國夫人和裴娘子呢?”
他氣短地別開視線:“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玉兒,你不一樣。”
她凄然搖頭:“都是一樣的,喜新厭舊,始亂終棄,自古以來就都是一樣的。相爺,當年你心意還在她們身上時,一定也對她們說過同樣的話。”
“我沒說過!”他語帶惱怒,“你不必說得好像都是我的不對,說來說去,還不是你自己不愿意!我既然能迫你一次,就能迫你第二次、第三次。你當我蠻不講理也罷,巧取豪奪也罷,我好不容易得到了你,要我這時候再放手,絕不可能!”
“可是……”她咬住下唇,淚水就溢了出來,盈滿眼眶,“相爺,我……我心里已經有人了。”
“我不信。玉兒,你冒充自己娘親的身份,把父親說成夫君,騙得我團團轉。我這兩年來日日夜夜都在煎熬中度過,卻原來只是個騙局。這回你又想拉個什么叔叔伯伯來蒙我?說什么我也不會信了。”
“我沒有騙你。”她極力地忍淚。
“好,那你說,他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哪里人氏,家中有些什么人?讓我見得實實在在的人,我才會考慮你的說辭。”
“他……他姓卓。”說出這個字,她終于隱忍不住,潸然淚下。卓,這個字就是她對他的全部了解,隔了這許多年,她依然能憶起當初自己是怎樣努力地藏下心中思慕之情,只用平淡的語氣叫他:卓兄。
“還有呢?”
她哽咽道:“我不知道。”
“玉兒,別告訴我你對你所謂的心上人一無所知。”
“他姓卓。”她固執地重復。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姓氏,就是他們之間全部的維系,她不知道他的名,不知道他的長相,不知道他的身份,所知只這一個字,便已足夠。
他想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只當她在說笑,然而他心底卻真覺得,她說的是真的。那個只有一個姓氏的男人,已經根植在她心中很久,深入骨血,難以抹除。他收緊了雙臂,將她牢牢箍在懷中,仿佛希望借此更靠近她,多占據她一份心意。“玉兒,僅僅知道他姓卓,你為何還要對他念念不忘?難道他對你特別好么?他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甚至更多。”
她搖頭,淚水滴在黑色的毛皮上,如草尖的露珠。“我欠他一條命。”
“你也欠我一條命!”他急切而又有些氣虛,不惜拿出任何一點能加重自己分量的籌碼,環緊了她纖細的腰身,手掌貼到她腹間,“玉兒,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已經有孩子了。”
懷中的身軀猛地一震,她脫口而出:“不可能!”
“你還年輕,我也不算老,怎么沒有可能?”他下巴擱在她肩上,親昵地磨蹭她的面頰,“而且那天晚上……”
“相爺!”她打斷他,“我的確欠你,我欠你一個解釋。”
還有這許多許多的情意。如果她注定要虧欠一個人,那她寧愿……欠著他的。
“你知道我冬不畏冷夏不畏熱,也曾多次親眼見我刀兵加身卻安然無恙,更能很快痊愈如初;我爹才三十八歲,卻有一個三十四歲的女兒;你認識我整整十年了,我的樣貌卻一直沒變。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你的骨血。”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黯然的側臉。
她低下頭去:“等爹的喪事辦完了,我就一一說與你。”
吉溫親屬只有菡玉和小玉二人,喪事也辦得簡單,過了頭七之后便下葬了,一切事宜都是自己操辦,只請了附近村莊的八仙出殯。墓地選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背山面陽,離楊昭宅第不過四五里,清晨出殯,中午已盡落定。
“娘,我們走吧。”小玉看墓前的燒化都燒盡了,菡玉仍呆呆地看著爹的墓碑,攙起她的胳膊提醒道。
菡玉看了一眼遠處山坡上的身影:“小玉,我這兩條腿是越來越不成了,你哪里扶得動。還是叫他過來……”
小玉攥住她的手不放:“我力氣夠大,才不要別人來幫忙呢!”
菡玉嘆了口氣,只得順著她。楊昭在遠處見她倆走來,急忙迎過去,老遠就被小玉喝住:“你別過來!”她一手往前一指,這么一動,菡玉支撐不住跌了一跤。這下楊昭也不管小玉樂意不樂意了,大步跑過來欲攙扶菡玉。
小玉氣鼓鼓地攔住他:“不是叫你別過來了嗎?不許碰我娘,走開!”
楊昭冷冷道:“我再說一遍,她不是你娘。”
小玉沖道:“你當然巴不得她不是我娘。”
楊昭不想跟這小丫頭斗氣,轉向菡玉道:“也該告訴她了,還是你親口來說比較好,省得她一直不信。”
菡玉凝眉不語,頗是為難。小玉覺出不對,問道:“告訴我什么?你們有什么事瞞著我?”
菡玉思忖著怎樣措辭才能讓小玉接受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只得道:“我們先回去,回去了我慢慢告訴你。”
小玉有些心事重重,低著頭不說話,楊昭過來扶菡玉也沒有反對。兩人把父親一些生前之物在離去路上第一個路口燃火燒化了,才上車離開。
楊昭今日穿了一襲寬大的黑衣,離開時脫去,里頭才是平常衣冠。菡玉和小玉都穿著斬衰麻衣,楊昭要菡玉脫下,她只是不肯。小玉道:“娘,我知道你現在不方便服喪,我代你多穿三年就是,爹不會介意的。”
菡玉搖頭道:“你不必代我多服三年,咱們倆是一樣的。”
小玉臉色微變,抿著嘴不說話。被剛剛那幾句話一釣,她隱約覺出些什么了,怕自己這么一問真問出不想知道的事來,竟就此沉默。
馬車行上一處高坡,秋風揚起簾布,菡玉正望見外頭山坡那邊遠遠的一條晶亮玉帶,日照下反射出明燦燦的光,映著一旁楓紅似火。她臉色劇變,正要看個仔細,車簾卻垂下來擋住了她視線。她一時情急,竟撲過去掀那簾子,忘了自己腿腳不便利,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幾乎要栽下車去。
“玉兒!”楊昭不意她突然有此動作,只來得及拉住她,“你做什么?”
倒是小玉明白菡玉心思,對前頭車夫喊道:“停車!快停車!”
馬車停下,楊昭也扶菡玉坐起,她掀開簾子看著遠處那條晶亮的玉帶,情緒稍稍平復,問道:“相爺,那是條河么?”
楊昭看了看:“那是渭水的支流灞水,就從東郊往東南方向流去的。怎么了?”
“灞水……”菡玉喃喃念著,神色有些迷離,“我想到山那邊去看看河邊的楓樹,可以么?”
楊昭疑惑她剛將父親安葬,怎么忽然又想去看楓葉,但看她行止神情皆怪異,一時也未多問,只叫車夫掉轉馬頭,越過山坡往河邊而去。倒是小玉,聽到“河邊的楓樹”,臉色突變,皺著小眉頭愣愣地出神。
不多時翻到坡頂,東面山腳下蜿蜒而過的灞水便一覽無余了。河邊是大片的楓樹林,正是如火如荼的季節,一直燒到山上來。灞水楓林,與吉溫的墓地只隔了一個山坡,背面而居。
“原來離得這樣近……”菡玉低嘆道,語中無限凄楚。
馬車一直行到河邊停下,菡玉下了車,楊昭扶著她,小玉卻.手機看小說訪問.16xs.m還坐在車上發呆。菡玉回頭喚道:“小玉,你也下來罷。”
小玉一反常態,任他倆親密依偎:“我、我不喜歡楓樹,我不想看。”
菡玉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語氣堅定:“小玉,你下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小玉猛搖頭,菡玉卻堅持地站在車旁等著她。小玉磨蹭了半晌,還是下了車,低頭跟在他們后面,眼光有些慌亂地四下打量。
野生的楓樹比人還高,好在長得疏落,可在林中行走無礙。這些低矮的楓樹叢中,卻突兀地插了一棵松樹,仿如鶴立雞群,巨大的傘蓋狀枝葉鋪陳開來,遮住陽光雨露。樹下松針如毯,竟是個天然的涼亭。
菡玉向著這棵松樹而去,到樹下時已有些氣喘。楊昭道:“玉兒,坐下休息一會兒罷。”
菡玉搖頭,倚著他肩膀站著,對身后落下他們一大截的小玉道:“小玉,你可認得這棵樹?”
小玉愣住,呆呆地望著那棵樹,似是憶起了什么,目露驚懼。
“這里就是爹和娘初次見面的地方,娘以前帶你來過的。”菡玉緩緩道,“你還記不記得娘在這里對你說了什么?”
小玉猛然瞪大了眼。娘對她說了什么?“我第一次遇見你爹,就是在這里……”然后呢?然后又說了什么?腦海中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卻是她最不想聽到的。
菡玉卻不再追問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望著不遠處的灞水:“就是這條河,沿著河往上游去十幾里地,就到咱們家當初住的地方了。小玉,那天下著雨,你一個人沿河岸走了半天才走到這里,你還記得么?”
小玉捧住腦袋,幼小的五官全擠在一處。
“還沒有想起來么?你那時候還那么小,才四歲,記不得是正常的。”菡玉指著樹林盡頭的河岸,“那邊有塊大石頭,你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躺在上面……”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小玉捂住耳朵大叫起來。她想起來了,想起一些來了。娘帶她到這片樹林里,指著那棵大松樹對她說:我第一次遇見你爹,就是在這里。又說:要是時光能停留在那時候就好了……小玉,將來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這樹下。然后第二天,第二天……
頭好痛……眼睛好痛,眼里全是水,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嗓子好痛,一直不停地喊,好像塞了一團沙子般說不出話來;腳好痛,走了那么遠的路,又拖著四歲的孩子根本負荷不了的重量;手也好痛,沒有鐵鍬,就用樹枝挖土,到后來就靠雙手,十個指甲全部翹起,指縫里塞滿了泥土……她挖了好大一個坑,做什么用的?眼睛被水糊著,看不清,她努力睜大眼,只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小玉抱住頭大聲尖叫!不要想起來,她不要想起來!娘沒有死,沒有死!
菡玉和楊昭只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叫聲,嗓子都喊破了,趕到她面前時,她兩眼一翻就往地上倒去。菡玉急得連喚:“小玉!小玉!”
楊昭道:“別急,只是暈過去了。”
菡玉悔得直搖頭:“都怪我,她還這么小,好不容易忘掉的事我卻硬要她想起來,我不該這么心急的。”
“十四歲,不小了,該知道的事總是要知道,回避不是辦法。”楊昭叫車夫過來抱了小玉,自己攙扶菡玉回到車上。
小玉許是受了太大打擊,加之身子虛弱,暈厥之后一直昏睡,回到別苑時仍未醒來。楊昭派人去請了附近的大夫,只說體虛所致,修養兩日便無礙,開了一些安神補氣的藥。菡玉哪里放心得下,守著病榻寸步不離。楊昭勸她去歇息,她也不肯。
“玉兒,若不是確信你云英未嫁,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她的親娘了。她又不是什么大病,有下人守著就行了,你自己身體又這個樣子,還不回房去睡?”
菡玉道:“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也是獨自一人,流浪漂泊孤苦無依。那時候最想要的便是一點關愛、一點溫暖,旁人小小恩惠也是雪中送炭。以己度人,小玉現在有我在她身邊,自然能對她好就盡量好一些。”
他卻聽出她話中不對,問道:“岳父不是一直健在,為何你會流落在外?”
菡玉正要回答,小玉突然發起噩夢來,手足亂舞,口中糊里糊涂地說著夢話,甚是驚懼。菡玉連三安慰,抱著她拍了好一陣,她才漸漸安靜,卻還是睡的不安生;菡玉一放開她,又不時被噩夢所擾。菡玉索性和衣睡在她旁邊,像哄小孩似的抱著她安撫。
屋里寂靜無聲,隱約有一點蚊吟似的低微聲響,斷斷續續。他仔細去聽,才聽出那是菡玉在哼著小曲。她不擅唱歌,調子哼得歪七扭八,聲音又小,他費了好大勁,才聽出她哼的是那首鎮魂小調。
這首曲子的確有安神定心的作用,不一會兒小玉便安靜了不少,只偶爾動一動。菡玉自嘲地想,大概是自己唱歌太不著調,以致未能讓小玉熟睡。她偶一回頭,發現楊昭不知什么時候已出去了,屋內只剩她和小玉二人。
她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便抱著小玉閉眼假寐。剛瞇了一會兒,忽聽屋外傳來一陣迂回婉轉的笛聲,略帶低沙,奏的正是她剛才哼的鎮魂調。她心中一動,睡意頃刻便沒了,聽那悠揚的小調一遍一遍重復,仿佛又回到當年,那人……也是這樣月下吹笛,她靜靜地在墻內聽著,雖不見人,卻也滿足無比。
正聽得入神,笛聲卻突然停了,接著門吱呀一聲推開,他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手中還拿著那管碧玉短笛。他走到床前,看了看床上的人,低聲道:“睡熟了,走罷。”把笛子往懷里一揣,伸手便抱她起來。
小玉已然熟睡,發出輕微的鼾聲,很是香甜。她還想多陪一會兒,他卻不讓,硬抱著她出了門,往她房里去。
兩人走在廊上,他突然問:“你那管笛子呢?”
她正在想別的心事,抬頭道:“什么?”
“你不是也有一管跟我的一模一樣的玉笛。”
“是啊。”
“拿出來,我們換。”
菡玉一懵:“換?”
“我送你的蓮花玉佩被你扔了,”他低頭掃她一眼,“正好咱倆都有一管玉笛,模樣又相同,這也是一種緣分,不如就以此為信物互贈。”
她這才明白他是向她索要定情信物,不由一陣尷尬,訥訥道:“我的笛子……是他人所贈,不便轉送。而且……”
“誰送你的?”
“是……”她猶豫了一下,“是卓兄。”
他突然腳步一停,臉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楚,只聽見聲音十分不豫:“拿來!”
“他就留給我這件東西,實在是……”她未聽他出聲,但是這么靠著,已能感覺到他的怒意,忙溫言安撫,“相爺若真想要信物為憑,改日我再尋一個更合適的贈予相爺……”
“我就要這個!”
菡玉見他鬧起脾氣,只得以實相告:“相爺,其實我的笛子……已經沒了。”
他低頭看著她。她解釋道:“相爺可還記得那次在相府花園中,你手執此笛,突見白光耀目,笛身發燙,將咱倆手都燙傷。就是那次沒了。”
這件怪事他當然記得,一直不解。“什么叫沒了?那白光又是怎么回事?”
“沒了就是……”她囁嚅著,“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意思?”他愈發疑惑,提高了聲音。
“因為……”她考慮著措辭,“因為我的笛子,就是你的笛子……”
他的眉毛打成兩個結,這個答案只使人更摸不著頭腦。菡玉正想如何解釋好,身后忽然傳來蹬蹬的腳步聲。小玉披了一條毛毯追過來,一邊嘴里喊著:“娘!娘!”
菡玉心思立刻都轉了過去,掙開他的懷抱下地,接住小玉,憂心道:“小玉,怎么了?又做噩夢了嗎?”但看見小玉醒來,還是松了口氣。
小玉低著頭,沉默片刻,才低聲問:“娘……你到底是不是我娘?”
菡玉柔聲道:“你都想起來了?”
小玉點點頭,又連忙搖頭,伸手抱住她不放:“娘,你別再離開我。”聲音里帶了哭腔。
菡玉也不想她傷心,但她既然自己想起來了,也能承受得的住,不如此時一并跟她說了。還有剛才楊昭的疑問,是時候向他坦白了。
“小玉,咱倆見第一面時我不就說了,我不是你娘。你也知道娘早就死了,只是不肯相信,不肯面對,故意要忘記。娘投的灞水,就是白日里咱們看到的那條河。你沿著河找她,走了十幾里地,在那片楓樹林邊發現了她的尸身,也是你自己一個人掘土把她埋了。為此十個手指甲掉了八個,過了半年才長回來。這些你都想起來了是不是?”
小玉眼里噙了淚水:“你是娘還魂過來的么?”
菡玉笑得凄楚,也幾乎落淚:“傻小玉,人死不能復生,哪里來的還魂之說。”
“那你為什么都知道?我是一個人去的,這些只有娘才會知道!還有你、你為什么和娘長得這么像?”
“誰說只有娘才知道?”菡玉忍住淚笑道,“小玉不也知道么?不也和娘長得很像?”
楊昭在一旁聽得雙眉愈蹙愈深,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是她姐姐?”
菡玉未答,小玉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是爹娘第一個孩子,哪來的姐姐?”她盯著菡玉的臉,聲音有些發抖:“你……你究竟是誰?”
你究竟是誰?菡玉依然在笑,淚水卻從眼角滑了下來。“沒錯,我不是你娘,也不是你姐姐,我不是你的任何親人……因為,”她哽咽道,“我就是你,小玉,我就是你。”
小玉瞪大了眼睛,茫然失措,竟忍不住去看楊昭。他也和她一般震驚,雙眼卻是瞇起,牢牢鎖住面前背對他的人。
吉菡玉,她說這也不是她的本名。原來她早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他未曾察覺。吉菡玉,吉、韓、玉——吉溫和韓素蓮的女兒,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