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雨點打在帳篷上噼啪作響。菡玉醒了之后便輾轉(zhuǎn)難眠，怕影響同帳伙伴休息，索性起來走出帳外。

營中篝火都被雨淋熄，只有營門附近的一盞，借著一座破屋僅剩的半爿屋頂避過雨打，半明半滅。菡玉走到屋檐下，發(fā)現(xiàn)那里已有一個人，正往火堆上加柴，旁邊還站著一名士兵。

“魯大夫？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兒？”

魯炅右肩箭傷未愈，只能用左手添柴薪。“我反正睡不著，便來替衛(wèi)兵守會兒夜。”

菡玉問：“大夫是箭傷又發(fā)作了么？”

魯炅笑道：“沒有沒有，少卿醫(yī)術(shù)了得，我的傷已差不多好了。”說著舉起右臂慢慢掄了一圈。

菡玉道：“下官只懂些皮毛，又是就地采的草藥，治治皮外傷尚可。大夫箭傷深及骨，還需早日到城鎮(zhèn)尋個醫(yī)館診療。”

魯炅苦笑道：“這一路上哪里還找得到醫(yī)館，等回了鄧州再說吧。”

那日安陽水畔一戰(zhàn)，官軍四潰，魯炅部下倉皇撤往鄧州。魯炅身受重傷，混亂中掉了隊，身邊僅有孫副將和方小乙護衛(wèi)。后來收羅殘部，也只得七八百人。菡玉當(dāng)時也和李光弼失散，魯炅又沒有軍醫(yī)治療，只好暫充醫(yī)官，隨魯炅同往鄧州。一路上追著大部的足跡，每逢村鎮(zhèn)，無一例外都被劫掠一空。常有滿鎮(zhèn)百姓棄鎮(zhèn)避難，只余一座空鎮(zhèn)。魯炅為此痛心疾首茶飯不思，今晚失眠大約又是為此緣故。

沉默了片刻，魯炅問：“少卿，咱們還有多少糧草？”

菡玉回道：“還有米一百三十余石。咱們現(xiàn)在快出鄭州境，走了一半路程了，余糧應(yīng)足以支撐到鄧州。”

江淮運來的五萬石糧草燒了大半，還被牛拖入安陽水中，所剩無幾。孫副將招羅殘部時，將牛奔跑掉下的糧袋收集，也有數(shù)百石，是以這路人馬才糧食充足。先前撤退的大部就沒有這樣的運氣，只好沿路擄掠百姓。

魯炅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菡玉想了想，還是勸道：“大夫傷未痊愈，應(yīng)多休息，前方還有許多路要走。值夜巡崗之事交給守衛(wèi)們就行了。”

魯炅道：“叫我怎么睡得著哇！與其輾轉(zhuǎn)反側(cè)徒增煩躁，不如出來做點有用的事。”他扔了撥火棍站起身來，背著手面對潺潺雨簾，嘆道：“陛下讓我去討逆平亂，我不但戰(zhàn)敗而逃有負(fù)陛下所托，部下還為非作歹劫掠百姓，還不如龜縮在淮西不出來的好！”

菡玉道：“當(dāng)日情形大夫也都看到了，狂風(fēng)忽起亂了戰(zhàn)陣，非人力所能當(dāng)。說起來安陽之?dāng)。鹿僮镓?zé)更大。一來未能收束糧車，令牛入戰(zhàn)場擾亂戰(zhàn)局；二來失職讓史思明燒了糧草，不然將士們也不至于劫奪父老米糧。”

魯炅道：“少卿只是協(xié)助儲糧，怎么能把這些過責(zé)全算到少卿頭上。史思明奸猾詭詐，劫燒我軍糧草也不是一回兩回。那次燒糧是他早有預(yù)謀，妄圖以此亂我軍心。少卿阻斷了他的詭計，已是為我軍挽回了損失。至于那些鉆入安陽水的牛，我這條命還多虧了它們攔住史思明才撿回來的。”

菡玉氣餒道：“下官愚魯無能，好心也辦成了壞事。此番大敗，失落糧草五萬石，我也沒臉見司空了，還是躲回山中思過修道不問世事罷了。”

魯炅道：“如此危難之刻，國家正需我等報效出力，少卿怎么說這種喪氣話？這次打了這么個大敗仗，誰都脫不了責(zé)任，少卿切莫過于自責(zé)。有心悔過，不如振作精神，以求早日破虜平叛。”

菡玉道：“既然如此，大夫為何還夜難成寐、屈尊來此巡更守夜呢？”

魯炅被她說得愧然而笑：“少卿說得對，是我心氣狹隘了。”嘆口氣又道：“好在我那些部下還只是劫掠糧食財物，沒有傷及無辜，戰(zhàn)后還可再行安撫。否則，我這個節(jié)度使還有何面目見陛下、見父老鄉(xiāng)親啊！”

菡玉道：“大夫有此愛民之心，是百姓之福。”

魯炅笑著擺擺手，又抬頭看了看東方天色：“天都快亮啦，少卿也趕緊回去歇息吧。下了這么大的雨，明天的路一定不好走，希望天明之后雨就停了。”說著以袖遮額準(zhǔn)備冒雨跑回營帳，被菡玉伸手?jǐn)r住。魯炅以為她怕自己淋雨，笑道：“雨已小了不少，我快走兩步就跑到了，淋幾個雨點也無妨的。”

菡玉卻攔著他不放，戒備地四下覷望：“大夫可有聽到什么不尋常的動靜？”

魯炅道：“沒有啊。這樣的雨天，野獸都蟄伏不出，會有什么不尋常？”

菡玉側(cè)耳細聽：“好像有人聲。”

魯炅也仔細聽了一會兒，除了細密的雨聲什么都沒聽見，遂笑道：“這里荒郊野外的，怎么會有人聲。史思明還在百里之外呢，少卿，你多慮了。”

菡玉堅持己見，說：“大夫請回帳。”拔劍在手，又對一旁的守衛(wèi)說：“你跟我來。”兩人各舉一支松明火把，冒著細雨出營門外查看。

魯炅站在檐下，看他倆一左一右分頭出營，剛想喊他們回來，左邊的守衛(wèi)突然一聲慘叫，火把隕地。魯炅這下聽出來了，那守衛(wèi)倒地后一陣金戈鈍擊之聲，顯是遭伏擊圍攻，兇多吉少。同時右邊菡玉也和伏兵戰(zhàn)在了一處，一面高喊道：“有人偷襲！”

魯炅急忙到營地中央鳴鑼，那廂的伏兵已突破柵欄沖進營地。士兵們正在熟睡，突聞緊急鑼鼓，外圍的不及起身拿起兵器，就有人沖進帳來刀斧齊下。好在伏兵人數(shù)不多，不足以包圍營地，官軍很快頂上。屋檐下僅有的篝火也被伏兵打翻，四周一片昏暗，敵我難辨，混戰(zhàn)一氣。

魯炅被數(shù)十名士兵護在中央，借著微弱天光隱約可見人影憧憧。從營中混戰(zhàn)的人數(shù)判斷，敵方最多也就兩三百人。他正疑惑這是哪路人馬，忽聽右側(cè)有人喊：“住手！住手！”無奈一人之聲淹沒于鏗鏘兵戈聲中，無人理會。那人看見了他，大喊：“魯大夫！”揮劍格開周圍亂兵沖到他面前來。

魯炅大喜過望：“吉少卿！還好你安然無恙！”

菡玉急道：“大夫，快命眾軍停戰(zhàn)，莫傷鄉(xiāng)民！”

魯炅詫道：“什么？這些伏兵是普通百姓？那他們?yōu)楹我穹狄u我軍？”

菡玉道：“下官也不清楚。但這些人身穿布衣，手持鋤斧農(nóng)具，確是鄉(xiāng)民無疑。”

魯炅忙道：“快快鳴鑼收兵，以免誤傷百姓！”但四下里一片混亂，鄉(xiāng)民們又不聽他的號令停手，將士們也只好繼續(xù)應(yīng)戰(zhàn)。魯炅急得連連跺腳，也無可奈何。

一直打了一刻多鐘，鄉(xiāng)民武器人數(shù)皆不敵官軍，傷亡慘重，漸漸敗下陣來。這時雨也停了，魯炅命人燃起火把，果然見營中遍布鄉(xiāng)民的尸首，且以老者少年為主，甚至有婦人夾雜其間，手中只持鋤頭釘耙等農(nóng)具。官軍一見如此陣勢也都懵了，不敢再傷人命，只將行兇的鄉(xiāng)民活捉綁縛。這一場混戰(zhàn)，官軍死傷三百余人，而鄉(xiāng)民僅剩二十多人，其余一百多都當(dāng)場罹難。

魯炅涕淚俱下，難以成言，還是孫副將代他號令清理戰(zhàn)場。余眾領(lǐng)頭的居然是個四十多歲的高壯婦人，性子還很潑辣，被士兵扭送到魯炅面前時，二話不說一口啐在魯炅臉上，怒斥道：“要殺便殺，少廢話！姑奶奶沒什么好說的！”

孫副將怒而拔劍，被魯炅制止。魯炅拭去面上唾沫，和聲道：“各位鄉(xiāng)親，下官淮西、襄陽節(jié)度使兼鄧州刺史魯炅，乃陛下敕制任命，并非胡虜賊寇。鄉(xiāng)親們夜襲我軍，是否有所誤會？”

婦人恨聲道：“沒誤會，殺的就是你姓魯?shù)模∧銈冞@群禽獸，比胡虜賊寇更可恨！做出那等豬狗不如的事，還敢自稱王命之師！陛下真是瞎了眼了，讓你這惡賊做節(jié)度使，還不如直接把州縣送給安祿山，我們都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境地！”

魯炅問：“敢問下官犯了何罪，鄉(xiāng)親們要誅殺我？”

婦人道：“你戰(zhàn)敗而逃、屠戮百姓、殺良冒功，還不該死？”

魯炅道：“戰(zhàn)敗確是下官之責(zé)，部下沿途對鄉(xiāng)親們有所騷擾，也怪下官治軍不嚴(yán)。這些下官都承認(rèn)，回治地后就將上表請罪，聽任陛下發(fā)落。但屠戮百姓、殺良冒功這兩條，下官不能認(rèn)罪。”

婦人道：“你當(dāng)然不認(rèn)了，姑奶奶這就替天行道，取了你的狗命，替我夫君孩兒報仇！”霍然而起往魯炅座前沖去，四五個士兵齊上才把她按住。

魯炅道：“下官若真有殘殺百姓之舉，不必娘子動手，下官當(dāng)自絕抵罪！”

婦人冷笑道：“說得好聽！你殺了我們村兩百多口人，我丈夫和三個兒子都是死在你的刀下，你怎么還好好的站在這兒，怎么還不去死？”

魯炅大驚失色：“竟有這樣的事！——下官昨日行軍六十里，夜間剛到此地，屠村者恐怕另有其人。”

婦人道：“兩天前打這里過、打著淮西節(jié)度使旗號、豎‘魯’字大旗往南去鄧州的，難道不是你的部下？就是他們把我們村的壯丁全都殺了！”

魯炅一聽，幾乎昏暈過去，孫副將及時扶住他才免于厥倒。他渾身發(fā)抖，哽咽道：“我的部下，殺了你們村兩百多口人？”

婦人道：“不是你部下還有誰？他們強征我們的口糧，村民不肯，竟大開殺戒屠戮全村，五十歲以下的男丁全都被殺光了！還說東都周圍的百姓都做過安祿山的臣民，是胡賊一伙的，殺了正好立功！現(xiàn)在村里就剩我們這些老弱婦孺，糧食也沒了，還有什么活頭？”婦人到底心性柔弱，一邊說著一邊就忍不住落下淚來。

魯炅痛哭流涕，搶過孫副將的佩劍就要自刎，被孫副將和幾個士兵死死攔住。孫副將道：“人又不是大夫殺的，事已至此，大夫即使自盡也于事無補了！”

菡玉也勸道：“此去鄧州尚有七百里，難保不會再出這樣的慘事。大夫一死，眾軍無首，只會更加動亂。不如快馬加鞭趕上大部，整肅軍紀(jì)，以絕后塵。”

魯炅這才止了自戕的念頭，向西一拜，又對鄉(xiāng)民們跪地叩首道：“下官定會給諸位鄉(xiāng)親一個交代！”命士兵們給被捕的鄉(xiāng)民松綁，又問那名婦人：“現(xiàn)在村中還有多少人？”

婦人狐疑道：“本來還有三百五十來口，今夜又被你們一殺，只剩不到兩百了！”

魯炅對菡玉道：“請少卿分軍中存糧一百石，送到鄉(xiāng)親們府上。”

孫副將搶道：“大夫，把米糧給了他們，那弟兄們怎么辦？”

魯炅沉下臉道：“你去問問那些走在前面的‘弟兄’，欠他們的可止一百石？更不用說還有兩百多條人命血債！”

孫副將默然不語。菡玉道：“孫將軍不用擔(dān)心，咱們還有三十多石米，接下來縮食快行，還是來得及趕回鄧州的。”

魯炅對那名婦人道：“娘子，下官力薄，只能給諸位這點糧食，希望能助鄉(xiāng)親們支撐到八月秋收。”說完又對眾鄉(xiāng)民一拜。那婦人還憤恨不平，但幾個老者一旁勸說，又為全村人考慮，只能按捺住意氣，收下糧食。

此時天色已亮，雨霽天晴。魯炅命將士兵尸首就地掩埋，鄉(xiāng)民尸身抬送回村，又到前日死難的村民墳前一一叩首祭拜，午后方開拔行軍。

當(dāng)日魯炅便快馬速行，一下午急行軍百余里，入夜時在鄭州邊境的新鄭縣追上先前撤退的淮西軍。魯炅赴相州時率淮西、襄陽兩鎮(zhèn)軍二萬余，此時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不可不說是慘敗而回。魯炅與淮西軍失散近月，眾將以為他已遇難，正商量要不要上訃告，忽聞節(jié)度使安然歸來，無不大喜過望，盡出營門迎接。

魯炅與部下久別重逢，平日親善的部將大多無恙，自然也是歡喜的。但一想起午前所見，村外滿地新墳，再多喜悅也提不起來。眾將探問他也一言不發(fā)，沉著臉步入中軍帳，坐下便問：“三日前大軍經(jīng)過管城縣太平村，劫奪村民米糧，殺二百余人，是誰干的好事？”

眾將見他一回來不敘別情，上來就興師問罪，都面面相覷沉默不答。魯炅冷笑道：“沒人認(rèn)？那就是都有份了！自郎將以上各杖一百，削官停職，待我上表奏明陛下再行發(fā)落！”

眾將一聽，在座者十之八九都要受罰，立即炸開了鍋。副將魏孟馴出列道：“太平村亂民襲軍，回護逆賊，分明是胡賊的忠狗。末將等已算心懷寬仁，只殺了傷人的亂民以儆效尤。”

魯炅道：“好一個心懷寬仁！鄭州隸屬都畿道，洛陽與長安并稱兩京，治下百姓怎么會是逆胡之屬？”

魏孟馴道：“安祿山父子在洛陽稱帝兩年有余，洛陽民眾怎么不算胡屬？何況那太平村的亂民還說我們不如胡虜、寧愿還受安祿山統(tǒng)轄云云……”

魯炅怒而打斷：“安祿山占據(jù)洛陽兩年，民眾就算他的臣屬了？你怎不說我大唐皇帝保有東都已逾百年？你們劫掠百姓，斷人生路，濫殺無辜，殘暴比安祿山有過之而無不及，怎不叫鄉(xiāng)民置喙？”

魏孟馴還想再辯，魯炅一揮手道：“不必狡辯了，你且說手上欠了太平村多少條人命罷。”

魏孟馴昂首道：“死于末將之手的胡虜成百上千，末將不記得了。”

魯炅大怒，拍案而起：“你犯下如此罪行，還大言不慚不知悔改！來人，把魏孟馴推出營門斬首示眾，傳首至太平村！”

大將當(dāng)眾斬首已是非常嚴(yán)厲的刑罰，何況還要將首級傳遞示眾。此言一出，眾將紛紛跪倒為魏孟馴求情。

魏孟馴當(dāng)然不服，指著魯炅罵道：“你自己打了敗仗留下一堆爛攤子，憑什么債都算給我們？你把數(shù)千將士撒手一扔，我們什么都沒有，不征百姓的糧食難道等著餓死？那些暴民集眾襲軍，殺了也有一百多人，難道要我們束手待斃？”

魯炅氣得全身發(fā)抖。孫副將勸道：“今日大夫一時意氣，他朝淮西襄陽將無復(fù)安寧！望大夫三思而后行！”魯炅任淮西、襄陽節(jié)度使，而魏孟馴之弟魏仲犀為襄陽太守，魯炅若不留情面斬了魏孟馴示眾，魏仲犀定會心懷怨恨，兩鎮(zhèn)離心。

魏孟馴嗤笑道：“孫將軍，你不用勸他管我二弟的面子，反正他這個淮西節(jié)度使也當(dāng)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眾將不約而同停下勸解，剛才還嘈雜混亂的中軍帳忽然陷入一片尷尬的沉寂。魯炅顫聲問：“你說什么？誰當(dāng)不下去了？”

魏孟馴幸災(zāi)樂禍地對眾將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中使還等著回復(fù)呢。反正他現(xiàn)在好好的，還有力氣砍我的頭，貶個官總不至于氣死。”

魯炅聽出是皇帝降旨將他貶職，一時怔忡無言。部將忙解釋道：“朝廷新置鄭、陳、亳節(jié)度使，以大夫為之。另以潁川太守來公節(jié)度淮西，魏公節(jié)度襄陽。”

魯炅原任淮西、襄陽兩鎮(zhèn)節(jié)度使，兼鄧州刺史，下轄十余州，現(xiàn)在改任鄭陳亳節(jié)度使，只領(lǐng)三州，也可算是一種變相貶黜了。加上魯炅剛剛戰(zhàn)敗，軍紀(jì)散亂，自己也心中有愧，更覺得是皇帝以此懲戒。

魏孟馴又道：“正好大夫還沒出鄭州，趕緊回頭去鄭州城上任吧。此去鄧州還有百里之遙，免得再弄幾出‘殘害百姓’的事，大夫依樣推托責(zé)任，把部下將領(lǐng)都殺光了！你看人家郭司徒、李司空，一樣戰(zhàn)敗，怎么沒‘殘害百姓’、斬殺將士？現(xiàn)已全軍而還，分屯河陽、太原。還有澤潞節(jié)度使王大夫，撤兵之余還在潞城擊敗了史思明部將楊旻呢。”

魯炅頹然跌坐于地，任憑魏孟馴數(shù)落譏諷，痛哭不已。眾將連番勸解，魯炅才稍止悲聲，問部將：“陛下敕命何在？”

部將取來皇帝任命敕書及郭子儀、李光弼等屯軍塘報呈給他看。魯炅邊看邊哭，說：“諸位各回營帳吧，別在這里看我丟丑了。”

魏孟馴看他這副模樣，奚落的話也說不出來了。諸將一一退出帳外，菡玉走在最后，魯炅叫住她道：“吉少卿，我有數(shù)言欲呈司空，他日你回太原時，可否幫我捎封書信？”

菡玉點頭答應(yīng)，跟著眾人出了中軍帳。孫副將安排她臨時住在客帳，菡玉剛躺下沒多久，心里還在尋思明日要不要就去向魯炅辭行北上太原，帳外突然嘈亂四起，士卒奔走，更有人失聲痛哭，引得軍中嚎啕一片。

菡玉復(fù)又起身奔出帳外，就見中軍帳外跪了一圈士兵，伏地痛哭，而后出來者圍在外圈，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菡玉看帳門前跪的正是方小乙，孫副將在一旁勸阻眾人維持秩序，便擠過去問：“小乙哥，出了什么事？為何在此哭泣？”

方小乙指著中軍帳泣道：“大夫……大夫他飲藥自盡了！”

菡玉大驚，跨過方小乙就沖進帳去。孫副將等人連聲阻攔不及，只得也跟進去。

魯炅正躺在正中氈毯上，面色安然，宛如沉睡。一旁案上擺著紙筆，是他寫給皇帝的請罪表書。除此之外還有一壺一盅，菡玉走過去拿起來查看，孫副將連忙阻止：“少卿小心！有毒！”

酒盅半滿，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鴆毒氣味。她微感疑惑，問孫副將：“大夫何時要的這壺酒？”

孫副將拭淚道：“諸位將軍走后，大夫在帳中起草表書，痛哭不止，連寫了好幾遍都不能成文，因命方小乙去取水酒。我當(dāng)時就在帳外，還以為大夫心情煩悶欲借酒消愁，誰想到……真不該給他酒的！那時我剛送少卿安置回來，還不到兩刻鐘，少卿也知道的。”

菡玉道：“大夫尸身漸涼，應(yīng)非新亡。鴆毒發(fā)作可沒有這么快。”

孫副將止住悲泣，問：“少卿此話何意？”

菡玉指著酒盅道：“將軍你想，假設(shè)是你欲仰藥自盡，會喝幾杯？怎么喝？”

孫副將疑道：“自然一杯足矣，仰頭灌下——啊！”

菡玉道：“案上這杯毒酒，若是第一杯，大夫喝的不免太少；若是第二杯，誰服毒還會倒第二杯？再者，中鴆毒而死者，無不七孔流血、目烏唇紫，.手機看小說訪問．１６xs．m大夫卻全無這些癥狀，豈不奇怪？”

孫副將道：“少卿說得有理。但是中軍帳內(nèi)一直只有大夫一人，四周都有守衛(wèi)巡值，燈火通明，不是自盡還能是什么原因？”

菡玉低頭不語。方小乙囁嚅道：“會不會是太平村的冤魂來索命……”

孫副將怒斥道：“什么冤魂鬼魂，胡說八道！大夫?qū)μ酱宓娜诉€不夠仁至義盡？就算有冤魂，也該去索那姓魏的，憑什么索大夫的命？”

方小乙本是胡亂猜測，被孫副將斥責(zé)，便閉口不言。誰知菡玉聽了他的話突然面色大變，鏘的一聲抽出配劍，直沖魯炅身后篷壁上掛的節(jié)度使旌旗刺去。孫副將等人趕上去把她拉住，那面紅旗也被她剌成了兩半。孫副將連喚數(shù)聲，她才辨清虛實，心頭仍狂跳不已。此時其他諸位將領(lǐng)也都聞訊趕到，得此噩耗無不痛心落淚，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