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納蘭燁不是好戰之徒,此刻這話,更多的是被動與無奈,納蘭煜長嘆了口氣,問道:“此戰若開,勝戰的幾率多大?”
聽出了兄長的擔心,納蘭燁抬頭朗聲笑道:“哥,有弟親自出馬定旗開得勝。”納蘭燁自信地拍胸腹,以讓兄長安心。看著弟弟露出一口皓齒,納蘭煜蹙緊的眉峰方漸漸舒展,是啊,有他百戰百勝的弟弟在,何愁不勝?況且玉衡國早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國家,沒落被滅是遲早的事。
然而,似想到什么,納蘭煜剛剛舒展的眉宇再次蹙緊,“燁,說到襄國長公主的祖訓,我上次在藏書閣查找關于我們天權圣物的相關資料時,無意中在襄國長公主的生平時最愛的曲籍《月下歌》中看到這么一句話。”天權的襄國長公主納蘭襄除了機關玄術、兵法韜略之外,最喜愛的就是詞曲。當年這本《月下歌》一直陪伴著她度過大半生,只是病逝那夜,她的遺言卻是將此書封入藏書閣,說的卻是她沒有資格擁它共眠。
對詞曲納蘭燁幾乎一竅不通,但《月下歌》他仍有所耳聞。《月下歌》的作曲者正是風門的第一任門主風衍,曾經是納蘭襄的未婚夫。后來納蘭襄前往紫微□□,成了武帝歐陽隆的紅顏幕賓,風衍也娶了她人,兩人終是有緣無份。先人的往事納蘭燁不便計較,但納蘭煜剛剛說的那句話倒是引起了納蘭燁的興趣,“哥,什么話?”
“‘只要我搖光軒轅氏尚存一絲血脈,有朝一日定要你天權納蘭氏絕子絕孫’!”納蘭煜一字一頓地復述的這句話讓納蘭燁一怔,黑子稍拿不慎,掉落到了棋盤,好死不死地落在最不該在的位置上,瞬間讓黑子拱手讓出了大半江山。
納蘭燁的失態讓納蘭煜有些擔心,“燁,怎么了?”
怔怔地看著那大片死棋發呆,聞兄長呼喚,納蘭燁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納蘭燁回道,“不,沒事。”遲疑了一會,他才再開口,“哥,其實在得知我天權的圣物就是《美人淚》時,我便派人對百年前紫微對搖光一戰,還有,我們先祖聯軍申討□□那段歷史做了深入的研究。原來,那場搖光的滅族慘戰,是我們先祖為削弱與丑化紫微□□所布下的一招狠棋。”
“什么?我們先祖利用了搖光國,致使搖光慘遭族滅?”納蘭煜震然,怪不得納蘭襄詞曲中會夾了那么一句話,“對了,那話的落款者是‘青籮’,燁,你既然查了那段歷史,那么青籮是誰你知道嗎?”
“青籮……當年搖光王子軒轅治的王妃。”納蘭燁的回答更讓納蘭煜悚然,見兄長如此,納蘭燁忙笑道寬慰,“哥,無礙。搖光在百年前已經族滅了,百年來‘軒轅’這個姓氏已銷聲匿跡,況且真的有搖光的后人在又如何?只要有臣弟在,臣弟決不讓任何人動我們天權納蘭氏任何一人的一絲一毫。”
見納蘭煜仍不是很放心,納蘭燁又多勸了幾句,當納蘭煜終于有些笑容時,他立轉開了話題,笑著問道:“哥,告訴你件有趣的事,昨日紫微二皇子歐陽戌到了我曲城,你猜他第一時間去了哪?”
納蘭煜挑眉表示好奇。納蘭燁唇角微微勾起,“公主府。”顧名思義,公主府住的是納蘭煜一卵雙生的親妹,納蘭燁同父異母的姐姐,納蘭煙。
“哦?他居然懂得馬上去給煙兒獻殷勤去了?”納蘭煜也只是笑笑,但是溫潤的雙目對上納蘭燁炯炯的眸光也閃出一絲利光。“燁,你打算如何處理歐陽兄弟?”
“扶一滅一。但至于扶誰滅誰還未定。”納蘭燁雖口里說著未定,但其實心里早有打算,歐陽戎在鯉城渡口的那句“戎選的是燁王爺”終讓納蘭燁無法釋懷,歐陽戎絕不是省油的燈,納蘭燁對他無法放心,倒是天性風流素來無大謀的二皇子歐陽戌容易掌控。雖無大謀,但歐陽戌倒是圓滑,知道用與天權聯姻來贏得天權的支持,只是,這“生性風流”四字讓納蘭燁怎么也不愿把自己的姐姐送出。他必須得再想出一計來“聯姻”。
知道一切他的弟弟都能搞定,納蘭煜倒是放下了心。兩人又下了幾盤和棋,見納蘭燁一直將目光撇向窗外,一臉的坐不住,納蘭煜知道他的心思,笑著打趣道;“怎么?想回府了么?急著回去陪你藏進金屋的美人?”
被說中心思,納蘭燁倒是直接應承,“她剛進王府且大病初愈,我怕她人生地不熟會有很多不習慣之處,我的確是該多多陪她。”
“呵,沒想到我粗枝大葉的弟弟也懂得體貼一個女子。”納蘭煜只是笑著,聽似在表揚納蘭燁,但一子落后,后毫不留情地吃掉納蘭燁幾子。“怎么?還不準備告訴哥哥,那是個怎樣的女子?”
“呃,嗯。”一看兄長突然吃了自己好幾個子,納蘭燁微微挑眉,但想起閆靈兒,他還是開心地宣布道,“她,會是我納蘭燁一生的妻子。”
“一生?”白子重重落下,清脆一聲,“你認真的?”納蘭煜抬眼看著他問道,溫潤的眸中隱隱地竄有火焰,有人為了他苦苦相守,卻得不到他的一個“一生”的承諾,而如今他卻如此輕易地將“一生”送出……
“是!”納蘭燁答道,鏗鏘有力。兩兄弟近在咫尺地無聲對視,卻隱有試探。
“那她呢?你當真要放棄她了?”良久后,納蘭煜嘆了口氣問道。
納蘭燁知道兄長口中的“她”指的是刁璃。頓了會,納蘭燁沉聲回道,“一年前那紙休書,我早已失去擁有她的資格。”
這讓納蘭煜微微一顫,“那她呢?”
“她祝福我,祝福我與靈兒。這是她昨晚對我親口說的。”納蘭燁回道,目光卻捕捉到兄長低下頭落子時嘴角微微揚起的笑意。看著兄長笑了,納蘭燁也笑了。昨晚在芙蓉園,他與刁璃談了很久,昨晚,她親口對他說了祝福,她終于放下了。但是,即使如此,她那被他失手打殘的雙腿仍是納蘭燁此生永遠的痛,永遠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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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園清風送暖,屏退了彎彎和阿蘭,閆靈兒與刁璃就這么站在盛放的芙蓉中久久地看著對方。無聲的對視卻讓彼此一瞬間看透了對方。自從聽彎彎說一年前刁璃休棄了納蘭燁,閆靈兒難掩的震驚,但震驚之余卻是深深的同情。從刁璃看納蘭燁的眼神,閆靈兒知道她還愛著納蘭燁,一年后尚且如此,一年前更是。為何愛著卻甘愿主動離開?刁璃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她與納蘭燁到底有怎樣的過去?
“靈兒姑娘若不介意的話可否推我進亭中休息,這夏日的日頭越來越盛了。”刁璃溫婉一笑,這一笑竟也帶動了一向冰冷的閆靈兒。閆靈兒微微一笑點頭后走到了刁璃的身后,推著她一同進了觀雨亭。
進了觀雨亭后,刁璃仍是將目光留在那一片芙蓉花上,閆靈兒也將目光看向了那一片花上,彎彎說那是納蘭燁親自為刁璃所種……那么他當時栽種這一片芙蓉花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是愛嗎?納蘭燁也曾經愛過眼前這個溫婉賢淑的女子嗎?
“靈兒姑娘,你覺得芙蓉花美嗎?”良久后,刁璃才幽幽開口。閆靈兒微微一愣后回答道:“芙蓉,高潔典雅,與小姐氣質相符。”
“呵呵,”刁璃輕輕笑著,只是這笑聲閆靈兒聽著怎么有些悲哀。刁璃轉動把手,將輪椅調轉,回身看向了閆靈兒,“你這話倒與燁說得一字不差。還記得十四歲那年,他第一次摘了一朵芙蓉花送我,說的便是‘此花高潔典雅,我很喜歡,小璃你也有些這花的氣質’。”
“是嗎?小姐與王爺兒時定是兩小無猜,感情甚篤。”閆靈兒也淡淡地笑著,只是想著納蘭燁與刁璃溫馨的畫面心頭就一陣泛酸。
“是,我與燁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從小到大,我習慣留心他的一舉一動,在意他的任何喜好,會瘋狂地追隨他的腳步,會因為他的一句喜歡而改變自己。”閆靈兒微微顰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刁璃迎著她的目光,無奈的笑道,“他說他喜歡芙蓉,喜歡芙蓉的高潔典雅,他說我也有些芙蓉花的氣質,那么我就也喜歡芙蓉,喜歡那份高潔典雅。只是有些那種氣質不夠,我要完全養成那種氣質,我要他喜歡我,我想成為他的妻子……”
閆靈兒有些震驚溫婉的女子如此直接的袒露愛意,將眸光再次移到那一片盛放的芙蓉上,思慮良久閆靈兒才開口問道:“后來你不是已經嫁給了他嗎?既然愛著他,為何你又要休棄他?”
刁璃只是無奈一笑,神傷地陳訴一件事實,“因為他不愛我。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不管是他的妹子還是他的妻子,他下意識的無法接納我。他娶我也只是因為我是刁府的小姐。”這種政治聯姻總是不朽的權權結合手段。“我們的大婚是在兩年前,燁追殺叛徒玄封回來的一個月后。”
這個敏感的時間段讓閆靈兒就是一窒,但很快,她就將面上不該有的情緒掩下,只聽刁璃繼續長嘆地說道,“當哥哥將燁送回來時,他渾身冰冷僵硬,我替把脈后方知他中了罕見的寒疾之毒。寒疾本來只是一種因為受寒而引發的病癥,但是,燁所中的寒疾很兇猛,根本不是普通的寒疾,這種寒疾參有人為后天所加的千年‘冰蛭’,所以成了難解之毒。”
刁璃的剖析讓閆靈兒本就白皙的臉色瞬間煞白,轉過身子,側對刁璃,掩去此刻臉色。是的,六歲那年,她因為在暴風雪中饑寒交迫所受的寒疾本就不是什么難治之癥,但是,自從上了那覆雪峰,接受了那名為“師父”的醫治,每天喝霍天親手為她所煎的藥,她的寒疾卻一天天在加重,甚至后來身體還失去了溫度……
沉默一會,刁璃低下頭,繼續低沉地說道:“那時燁這一倒下就是半個多月,對著他的寒疾,號稱玉女神醫的我也束手無策。燁自十六歲起就是天權的支柱,是天權的守護神,鐵神納蘭燁一倒,鄰國就蠢蠢欲動,特別是天璣,他們直接以剿滅天權、天璣邊界的海匪為名,出兵占領了我天權幾座沿海城池。那年的寒冬臘月,燁的寒疾發作,他根本走不出生滿火爐的寢室一步,為了擊退趁火打劫的天璣,他瞞著我和哥哥服用那只給死士而備的‘盛陽丹’,寒冬里與天璣的那一戰,整整持續了兩個月,而燁也整整服用了盛陽丹兩個月……”
手不由自主地揪緊胸口的衣襟,閆靈兒心頭就是一揪,這已是她第二次從旁人口里證實納蘭燁中了寒疾,且深受寒疾折磨。“后來呢?”閆靈兒淡淡地問道,但淡然的語音卻難掩的顫抖。
刁璃看著側對著她的這個女子,溫婉的眸光卻閃過一絲怨懟,不過也只是一閃而過,閉上雙眸,刁璃繼續說道,“兩個月后,燁凱旋而歸,然后,為了嘉獎他,國主給我們賜婚。十里紅妝,我們的大婚很濃重,但是,燁卻一點也不開心,拜完天地后,我被送入新房,他卻獨自一人喝悶酒。直到他醉醺醺被下人抬進房時,他醉言聲聲喚的卻是一個‘夢’字……”
閆靈兒再次震驚地一顫,兩年前,她對納蘭燁的催眠真的失敗了,納蘭燁果真記得她啊。但又記得多少?他記得的只是“夢”而不是“閆靈”或“閆靈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