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很好。那么你想我的估計與我想你的‘想’是一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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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者實也, 實者虛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時虛時實, 實中有虛, 虛中有實, 善用虛實結合才是兵法中的上乘之計?!庇窈饫显獛浭窂鸵环皩崒嵦撎摗痹秸f越帶勁, 沙門年輕的門主沙豹卻聽傻了眼,一時間沒繞過彎來。
見沙豹目瞪口呆的樣子,史復呵呵一笑, 捋著白須道,“納蘭燁的復生廣告天下固然可行, 但所取得的效果不見得好。反而像這樣, 毫無預兆地露個臉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讓百姓興奮讓將士們振奮,有所期待, 有所等待。賢侄,自古以來,人們都是更熱衷于探究未知的謎團,納蘭燁這樣故弄玄虛反而讓人們對此心生好奇,心起探究。如你所說, 現在飯堂茶館, 百姓飯前飯后討論的只有這事, 當人們關注的焦點唯一, 心里念叨的事情唯一, 那么心將會達到空前的凝聚,即萬眾一心?!?
史復的分析讓沙豹凜然, “納蘭燁竟是這等攻心高手!”同樣的一個事實,公布的方式不一樣,竟能取得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的效果。
史復忽地斂容,除了捋著胡須再無言語,眉峰緊皺,似在思考著什么。待一盞茶后,史復才叫了起來,“呀,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此計背后定還暗藏玄機!”
“有何玄機?”沙豹隨著史復的拍案而起而跟著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激動。
“納蘭燁定是想到了破城妙計?!笔窂秃V定地說道,白眉微微一揚,虎目登時放光,竟非擔憂而是滿含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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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珀城同屬玉衡的邊境城池,珪城卻是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大城,更是一面守護著玉衡東南廣大地區的寶盾。珪城一失,就相當于玉衡被迫打開了東南大門,所以,此城對玉衡來說意義重大,自古以來都是戰略要地。為了加強城防,歷代的玉衡王都會不惜重金地加固城墻,加高壁壘,所以,時過幾百年,珪城的城墻比一般的城墻高出了十余尺,而且堅固無比,根本就易守難攻。
燁小子,你打算如何破城?你想到的破城妙計是什么?史復高高地站在城臺上,遙望著對面的珀城捋著花白的胡須對著浩瀚的碧天無聲地問著。
正午陽光下,玉泉河綠波蕩漾,波光粼粼,一路始于黎陽城,蜿蜿蜒蜒,潺潺流經珀城,向珪城而來。
高站城臺,俯瞰著這條緩緩流經珪城城門,進入珪城的玉泉河。史復陷入沉思。又一天過去了,天權那邊沒再有任何動靜,納蘭燁又沉默了下去,雙方又陷入了僵持。不過,知己知彼、先發制人一向是史復的行事作風,這三天,除了加強防守與操練,他也憑著半百年的行軍作戰經驗揣測著納蘭燁所有可能的破城之法。
然而珪城三面環山,而且山勢險峻,是珪城的天然屏障,有天險之稱,納蘭燁的神策軍根本不可能翻山而來。幾百年來,從沒有人由那行軍,所以,史復最后還是把焦點移到了這兒。納蘭燁攻城,必會從正面而來。而且據沙門暗人來報,神策軍近日在趕造云梯、破城錘,極有可能就是為了這正面的攻城之戰。
燁小子,好幾年不見了,老夫倒想會會你又長進了多少。史復捋著胡須呵呵想著。城臺上,雪發白須的老者傲挺如松,背上破日金弓在陽光下耀著光芒,霸氣凜然。
不過,如若是正面戰場,那么那將會是一場傷亡慘重的烈戰。若想降低傷亡率,以智破城,思來想去也只有先混入珪城,里應外合,為大軍打開城門,方可迅速破城。只是,他納蘭燁能想到的,他史復早就想到,并也早就封鎖了珪城的所有城門和所有渡口,他納蘭燁要從何進入?呵呵,除非他能長時間地遁水,一路從黎陽城沿著玉泉河而入。
史復暗付著微微聳了下肩,他自知天權沒有那么多的游水好手,更不用說那樣長時期的潛水了。這幾日來,他派去一直監視著玉泉河的人除了匯報幾十只罌缶外,一切如常。
黎陽城的驅邪祭史復早已耳聞,罌缶里裝的是代表邪氣的穢水。村民們將穢水裝入罌缶中也是希望通過罌缶一路載送著里面的邪氣飄往落邪谷,為傳說中的噬邪獸所噬。
五天來,一切如常呀。史復蹙起了白眉,看著照常由黎陽城一路飄來的幾只罌缶,老者愁眉不展。忽地,虎目灼起亮光,史復喝笑一聲,“啊哈,原來是這樣!燁小子長本事了嘛?!崩险呓K于舒展蹙攏成峰的白眉,再看一眼那幾只罌缶,背手轉身忙走下城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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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黑風高,玉泉河兩岸灌木繁密,樹影綽綽,在夜風下窸窣作響。然而,除了風過樹動外,周圍死一般靜寂,再無其他聲息。
玉泉河水溫緩平靜,秋月如鐮,泛著月華,倒映河面,沉睡其中。忽地,“咔”的幾聲碰撞打破了這一方的平靜。
而隨著這幾聲聲響之后,樹叢中走出了兩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確定四周無人后才向岸邊走去。淌入水中,兩人把剛剛撞到浮木的幾只罌缶拖出上了岸,取出懷中鋒利的匕首,三兩下便將罌缶的封口剮開。
這幾只罌缶便是黎陽城內驅邪祭中飄出的罌缶,里面裝的本是穢水,然而,當黑衣人剮開封口后,里面卻鉆出了同樣黑衣打扮的人。一個罌缶里皆藏了兩個,而最后一個鉆出的赫然是納蘭燁!
原來,當日,閆靈兒委婉進諫,納蘭燁很快就了然的破城妙計正是利用驅邪祭,利用罌缶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送進珪城。
“燁,一路可順利?”收起匕首,拉下蒙面黑巾,刁賦遞給納蘭燁一顆藥丸,問道。這藥丸是他君子藥師獨門煉制的“活血丹”,通筋活絡之效,給他們這幾個在狹窄的罌缶里待了快一天的人服用正好。
納蘭燁微微蹙眉,有點奇怪于刁賦這樣毫不避諱的一喚,不過,這刻他也沒多想。“嗯?!狈怂幫瑁]眸調息一會,頓覺筋絡通暢的納蘭燁應了下刁賦。看著其他人也都服藥調息完畢,納蘭燁讓他們將空空如也的罌缶裝入一些水后再封好,看著一只只罌缶被推下了水,他這才對著刁賦說道,“帶路。”
待納蘭燁一行人遠去時,灌木叢的深處忽現幾雙眼睛,閃著精光。無聲地對視商量后,這幾人留下一人回去稟報,其他人悄悄地跟著納蘭燁他們而去。夜風忽地一吹,樹叢隨風一蕩,竟再次露出幾雙眼睛,黑暗中亦閃著銳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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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納蘭燁出現在了珪城的郊外?”沙豹一聽回來的暗人報上的消息不由彈跳而去。一只蒼勁的手按住了沙豹的肩頭,示意他鎮定。
“真的是納蘭燁?夜黑風高的,可看清楚了?”相比沙豹的震驚,史復倒是一臉的鎮定,絲毫不以為意。
“是。屬下還看到了刁府的大少刁賦,他對著那個酷似納蘭燁的人喊了一聲‘燁’,世上沒幾個敢喊神策侯名字,除了與他親如手足的人。所以,應該是納蘭燁無疑?!?
聽他這么一說,史復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見史復沒有意思去圍剿納蘭燁,沙豹忙自告奮勇,“納蘭燁那廝好猖狂,竟敢潛入我城圖謀不軌。史伯父給小侄一百人馬,小侄定生擒了這神策侯?!?
“不必。”史復捋須一笑,“驅邪祭已過五日,看來天權的人已有不少人混入了我們珪城?,F在拿下納蘭燁只會打草驚蛇。小不忍則亂大謀,賢侄,等著暗人們的好消息吧,老夫要那小子乖乖當一回引路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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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由刁賦帶路,納蘭燁穿過灌木叢,途經一個低谷,再爬上崎嶇的山路,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山頂上。此山名溪山,因多有天然溪泉著稱。
一登上溪山之頂,納蘭燁立不自覺地三步做兩步地加快步伐,心里刻刻念著那個魂牽夢縈的倩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更不用說與他的靈兒分別已過了整整四天。
原來閆靈兒早在四天前,也就是驅邪祭的第二天便自告奮勇以身試險,第一批藏罌密入珪城。納蘭燁贊成她的妙計但是根本不同意她去涉險,商談了半天,閆靈兒才以她熟諳水性讓他勉強點頭,但他還是不放心,所以那天他也把刁賦派了過去。
溪山不算太高,但山路卻錯綜復雜,地勢陡峭,若不是有刁賦引路,納蘭燁真不能以這么快的速度上山。山路崎嶇陡險,山頂倒是豁然開朗,幾個臨時搭起的營帳撐開在山頂之上,帳外的盆火跳躍著與夜空的星辰遙遙相應。
“王爺。”魍魎二鬼看到納蘭燁上來,立上前恭迎。
“靈兒呢?”納蘭燁并沒有停步,他此刻急切地想見他的人兒。
“姑娘在中營,屬下這就去請姑娘。”魎鬼說著就要離開,納蘭燁卻攔住了他。屏退眾人,他直接朝中間那座比較寬大的營帳走去。
納蘭燁進來時,閆靈兒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帥案上的布畫,手里似乎還拿著狼毫筆,似在做什么記號。由于背對著帳門,閆靈兒并沒有看到納蘭燁進來。一見到她,納蘭燁的眼里心里立刻被那道倩影填滿,黑色的緊身衣包裹著她玲瓏的身段,卻微微刺痛了他的眼。
“靈兒,你瘦了?!奔{蘭燁幾步走近從她身后將她攬入懷里時,輕嘆出這句。閆靈兒驀地一驚,手中朱筆徑直掉落,待發覺那聲滿帶心疼的嘆息就在耳邊,感覺到那寬廣浩瀚的懷抱時,她終知這一切不在夢中。納蘭燁又將她摟緊幾分,將下巴輕輕地擱在在她的頭頂。帳外的守將看王爺與準王妃正如膠似漆地相擁在一起,忙識趣地放下帳簾。
“燁,你什么時候到的?怎么沒人過來跟我通報?我好去接你?!遍Z靈兒說道,抱緊他的手臂,躺入他的胸懷。
“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我想給你驚喜?!奔{蘭燁說著在她發頂輕落一吻后松開她,讓她轉過身面對他。手撫上她的眉眼,納蘭燁滿眼的心疼,“你看你,瘦了這么多。當初你怎么保證的?眼底竟還有血絲,閆靈兒!”
見納蘭燁越說越夸張,閆靈兒不禁撲哧一笑,拿下他的手,將它牽入手心,閆靈兒笑道,“我哪里瘦了呀,你看錯了。你之所以覺得我瘦了估計是因為我穿了這身黑色夜行衣。黑色本來就顯瘦嘛。”她解釋著示意他寬心,見他眉頭仍攏緊成峰,她不由輕嘆一聲,秀手輕撫上他的眉峰,溫柔地將它撫平。“至于血絲嘛,那還不是因為想你?!?
這話一出,納蘭燁果然笑了。“多想?”
“呃,你有多想,我就有多想。”閆靈兒對他眨了下眼,巧妙地回答。納蘭燁勾起了嘴角,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梁,“是么?很好。那么你想我的估計與我想你的‘想’是一樣咯。”
閆靈兒眨著眼睛有些不明白納蘭燁所打的啞語。納蘭燁只是笑著,嘴角勾著好看的弧度。猿臂忽地往下,他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往旁邊的軟榻走去。這下閆靈兒終于明白了過來他口中的那個“想”指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