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上若有一處他人留下的傷, 我也會在自己的身上剮上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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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地應了閆靈兒,納蘭燁立刻召集眾將領入營議事。來的就五個,刁賦、魍魎二鬼是其中三個, 另外兩個是神策軍中的兩員大將石重、顧忠。當納蘭燁當場認命閆靈兒為此次秘密作戰的第一軍師, 運籌帷幄此次戰役時, 五人竟毫無微詞, 一致心服口服地表示聽命。而平時對閆靈兒最為不滿的刁賦這刻反而響應最快。
納蘭燁挑了下眉梢, 他的靈兒在這短短四日就收服了他的大將們,特別是那性子看似隨意卻心高氣傲的刁賦,不易, 不易。不過,不管他的靈兒變得如何, 她仍舊是他的那個人兒。
“咳咳。”被納蘭燁這樣滿是寵溺意味的眼神看著, 閆靈兒微微有些不自在, 臉頰又開始燒紅,但臺下五個人十只眼睛讓她不得不嚴肅起來, 然而躲開納蘭燁炙熱的視線后卻撞上了刁賦似笑非笑的眼神,想起剛剛的窘事,閆靈兒從容的心一下子亂了。
“靈兒?”耳邊突然的一聲喚讓閆靈兒的心直接跳起,納蘭燁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旁邊。“你,你下去。”閆靈兒惱怒地嬌斥了下身旁這始作俑者, 都怪他一見面就那樣火熱, 害得她顏面都丟盡了, 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在這四天樹立起威信的。
“哈哈。”帳下五人不禁笑出了聲, 特別是石顧二人, 這四日來對閆靈兒的印象就是超越年齡的清冷淡然,從容自若, 此刻竟可以欣賞到她面若牡丹艷如霞的另一番姿態,真是快哉美哉。不過,讓他們情不自禁笑出聲的是剛剛閆靈兒嬌斥納蘭燁時那個不經意的跺腳動作。眼前霸氣揚笑的男人和清婉含嗔的女子,儼然成了最為亮麗的風景。
見帳下五人笑了,閆靈兒窘得已是無地自容。懊惱地將納蘭燁推下去,閆靈兒拍了拍帥案示意他們安靜。“軍中不可嬉笑喧嘩。”
夾雜著慍味的清麗聲線讓帳中幾人不約而同地打著咳,忍下了笑拱手道,“遵命。”
見他們都正經下來了,閆靈兒的表情才嚴肅了起來,帳中六人齊齊將目光看向她,聽她斂容說道,“行軍作戰絕非兒戲,軍者當須以軍令為重,既然王爺授命本軍師全權負責此次作戰,那么本軍師希望各位將軍能心悅誠服地聽從本軍師的調配。即便是王爺您本人,也請遵從本軍師的軍令。”
閆靈兒特將視線看向納蘭燁,納蘭燁挑了下眉,在收到她的視線后忙收起笑容,不無嚴肅地拱手道:“是。本王遵命。”納蘭燁一應完,其他五人也紛紛表示尊令。
閆靈兒點了下頭,這才嬌聲喝道,“來人,把兩幅地形圖拿上來。”
帳外的人授命立取來兩張地圖,納蘭燁一看才知,一張是剛剛的溪山地形圖,而另一張是溪山通往珪城城內的地圖。看來他的靈兒為這次的戰斗做了十足的準備。
“今次我們區區四百人孤入珪城,面對的是史復老元帥的七萬大軍,只要走錯一步,我們四百人必成甕中之鱉,任人魚肉。“閆靈兒清麗的嗓音在帳中響起,天籟間隱有凜然之氣,“死固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能無憾、死不得其所。”眾將默然,卻聽閆靈兒突然問道,“敢問我們此次密入珪城的最終目的是?王爺,您來作答。”
聽閆靈兒忽然喚了自己的名字,要他作答,納蘭燁忙出列,面上嚴肅,卻暗笑在心里,只覺得有趣得緊。“回軍師,此次密入珪城,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為正面挑起攻城大戰的神策大軍做內應,打開城門,引大軍入城。”
“對。”閆靈兒頷首,嚴肅的臉色漸轉凝重,“珪城城防堅實,正面相對勝機幾乎為零。所以,為了此次秘密計劃能成功,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成功為大軍打開城門。然而,七萬大軍畢竟不是小數目,史復其人畢竟不是等閑之輩,為了讓此次秘密行動萬無一失,我決定讓溪山作為誘餌,為前去打開城門的兄弟多爭取時間。”
此話一落,納蘭燁臉色微變,怪不得他的靈兒會把溪山地勢繪得那么詳細。除此外,他還隱隱感覺到了不妙,目光看向閆靈兒,見她踱步到了溪山地形圖之前,指著說道,“由溪山地形圖可知,溪山的地勢豐富,高地、低谷、密林、深潭,應有盡有。溪山最大的特點就是密林廣而深,最適宜打游擊之戰。而山腰上的那片密林還有猛虎巢穴,到時我們還可以請猛虎相助。魍魎二鬼聽命,本軍師著你們各領軍一百潛伏在山腳和半山的密林處。準備游擊史復大軍。”魍魎二鬼領命后,閆靈兒再走到另一幅地圖前,繼續下令道,“由溪山而下到城內有條必經路道,陰山道后連著羅山道。這兩條道道路狹隘,道旁多峭壁密林,可設伏兵。石重、顧忠,本軍師令你等二人各領五十埋伏其中,遇見史復軍隊上溪山時讓他們通過,再遇他們下溪山時立刻夾道伏擊。”
“是。”石、顧二人領命。閆靈兒這才看向納蘭燁和刁賦,“納蘭燁,刁賦你們則領剩余的一百人馬秘密喬裝入城,為大軍打開城門。除魍魎二鬼外,其他四人點齊人馬請立刻下山。”
“那你呢?”閆靈兒命令一下完,納蘭燁立刻發問。
“本軍師留下,與魍魎二鬼拖住史復。”閆靈兒的回答似乎早在納蘭燁的意料之中。
“好了,所有人都出去。”納蘭燁喝道,語氣已有不悅。
“燁,那么剛剛的軍令?”刁賦問道。
納蘭燁看向了閆靈兒,眸中隱有慍火,“剛剛的一切軍令,無效。”
“無效“二字一出,帳內頓時鴉雀無聲,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眾將面面相覷,紛紛看向一直對視著彼此的納蘭燁和閆靈兒。
閆靈兒面容嚴肅,“王爺,軍中無戲言,剛剛您也表率遵從本軍師軍令,請王爺不要言而無信,藐視軍規。”
“閆靈兒!”納蘭燁有些暴走。閆靈兒嘆了口氣,看向眾將,“你們先出去候命,夜半前本軍師自會給大家一個最終的交代。”
眾將看了會她,面面相覷后再看向了他們的王爺。“都出去候著。”納蘭燁一聲令下,五人對兩人微微欠身后退了出去。
偌大的營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無聲地對視著。閆靈兒率先屈服,走到他的面前,挽起他的胳膊將他請到旁邊坐下。
“燁,你聽我說。”
“你必須跟我走。”
這兩聲同時發出,話一落,兩人又不約而同地緘默。
“沒得商量。”閆靈兒剛又想開口,卻聽納蘭燁如此霸道地說道。閆靈兒看了會他,最后還是勸道,“溪山地圖是我親手所繪,軍中沒有誰比我更了解溪山的一草一木。我不知道史復會派多少人過來,但是,以魍魎二鬼區區兩百人根本拖不了他一時半刻。我要留下,我可以為你多爭取時間。”
“不準!你明明知道以兩百人拖住史復的軍隊是以卵擊石,我怎么可能會讓你只身涉險?還有別忘了,你肩頭還有傷。我不會再放你離開我的身邊!而且史復知不知道還是一回事,我們既然已經秘密潛入,為何不一起混入,為大軍打開城門,反而要溪山當誘餌如此的多此一舉?”
“不,溪山必須是誘餌。這點小傷無足掛齒,而且,史復已經知道我們藏罌而入,且藏身此山。”見閆靈兒說得篤定,納蘭燁立明白了過來。“靈兒,你故意把我們的行跡泄露給史復!”難怪刁賦當時在河邊會直呼他的名字,他那是故意叫給暗藏于一邊的沙門暗人聽嗎?然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在沙門暗人跟著他們而去,她再令埋伏在最后的暗哨進行反跟蹤么?
“對。我要調虎離山,引虎上山。我要我們的破城計劃萬無一失,一戰定勝負。所以,你今晚必須立刻離開,越快越好。” 閆靈兒越說越堅定,清冷的眸子閃著堅毅的光芒,竟如夜空的星子一樣璀璨奪目。
“即使溪山必須成為誘餌,我也不允許你留下。”納蘭燁的決意仍是不容更改。
“信我,好嗎?”閆靈兒握緊納蘭燁的手,“我并不是逞強,我有把握的。”閆靈兒堅定地看著他,耐心地告訴他,她將如何以區區兩百人對付史復的軍隊。納蘭燁聽后難掩的震驚與慨嘆。但是他還是沒有答應,他只是將她摟在懷里,緊緊不放。
“燁,信我。我不僅是閆靈兒,我還曾是蝶門的夢使,我不是還有個‘扶邦傾天’的名號么?這場戰難不倒我的。況且我的計策很完美,一定可以唬住史復,拖他個一天半天。”閆靈兒拍拍納蘭燁的后背,示意他寬心。
“不要一天,就半天。半天后,你立刻收手,撤退!半天就夠了,半天我就可以殺到城門,將城門打開!”聽到納蘭燁松口,閆靈兒不由欣慰。
“好。”然而這一聲應只是權宜,一切還要看史復派了多少人馬過來。
“還有……”納蘭燁遲疑著,最后竟化成一聲嘆息,“不要與史復糾纏,別看他日暮遲遲,他的內力不容小覷……還有,可以的話留他性命,他畢竟也是一腳踏進棺材的人了。”納蘭燁的叮囑有些奇怪,但是閆靈兒此刻只想著他答應就好,也沒多做它想點頭就答應。
“燁,放開我,刻不容緩,你趕緊出發吧。”她推了推他。納蘭燁慢慢地松開了她,由她牽著,一起走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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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于營帳之外的五人見二人出來,立上前恭迎。
“計劃不變。請眾位將軍去著手準備吧。”閆靈兒命道,五人立領命而去。
納蘭燁一直沒動,他一直緊緊地牽住那只柔荑,怎么都不想放開。閆靈兒也任由他牽著,兩人靜默地站著,任夜風繚亂發絲。
“報——”一聲響報打破兩人間的靜默。
“說。”閆靈兒抬手示意那人起身。那人起身后欠身回道,“秉王爺、姑娘。玉衡的幾個暗哨分別伏藏于山腳這五處。”那人說著忙遞上一份地圖,那也是溪山的地形圖,遠不如閆靈兒所繪的那張詳細,這張只是粗糙地勾勒著大約的輪廓。地圖上還用朱筆畫了五處叉,那估計就是玉衡暗哨伏藏的地方。
閆靈兒示意納蘭燁松手,但納蘭燁就是不放,無奈,她只能示意那人將地圖展得更開,看清了五處所在時,她牽著納蘭燁進入營帳,拿起朱筆在那張詳細的溪山地形圖上準確無誤地做出五處記號。最后,避開這五處紅叉,她再畫出了一條下山的路。
“燁,待會你們就從這里下山。”閆靈兒放下朱筆說道。
“嗯。”納蘭燁回道,心里仍猶豫未決。他的靈兒考慮得很周全,他該放心放手讓她來施展拳腳嗎?
當兩人雙雙出來時,刁賦、石重、顧忠皆已準備完畢,只等納蘭燁號令出發。閆靈兒又把剛剛用朱筆畫出的下山道路指給三人看,見他們都懂了后,她才放心。
“燁,放手吧。”閆靈兒晃晃納蘭燁的手,輕輕地嘆道。
“半天,只有半天!你聽明白了?”納蘭燁再次強調道。
“嗯。我知道。”她知道何時收手。閆靈兒言不由衷地回道。
“魍魎二鬼聽著!好好保護你們未來的王妃,她若有一絲毫毛受損,我要你們加倍償還。”納蘭燁下著狠令,魍魎二鬼跪地領命,閆靈兒微微顰起了眉。
“燁,放心,我一定會毫發無傷的。”閆靈兒甜甜地笑著,此刻,她只想他能安心離開。“該出發了。”她再次狠下心推走他。
納蘭燁高大的身形一晃,手一點點地放開,她的手一點點地從他手中抽離,仿佛一并要把他的神魂帶走。明明剛見面卻又要分離,她為何要如此理智,如此狠得下心……
“靈兒!”手分開的剎那,納蘭燁就急喚出聲,一步上前,他再次將她摟入懷抱。還不待她回應,他立刻以炙熱的吻封住了她的所有言語。吻狂烈而下,閆靈兒受痛,但仍選擇毫不顧忌地回應。吻狂熱而洶涌,吞噬著彼此的甘霖,啃噬著彼此的唇瓣,直至嘗到彼此的血腥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閆靈兒,你是我納蘭燁的,你身上的傷只可由我納蘭燁賜予,你的性命只可由我納蘭燁來取。”納蘭燁微顫地輕觸著她那被他咬出幾道血痕的唇瓣,一字一句地說道。鳳眸中有化不散的疼惜,驅不散的不舍,更有難掩的感概。時至今日他才真正體會出她當日在那甲板上的失口之言。
她愛他,早在兩年之前。
“嗯。”閆靈兒本想回些什么,但是,喉間的凝噎硬是讓她發不出聲音。
“還有,好好保護自己。你的身上若有一處他人留下的傷,我也會在自己的身上,相同的部位剮上一道。”
“不,不要。”納蘭燁的話讓閆靈兒的心就是一揪,盈眶的淚終于一滴滴落下。“我不會讓自己受傷,不會,我保證。”她知道納蘭燁說到做到。
“好。活著,等我!”納蘭燁擲地有聲地說完,絕然轉身,跨上刁賦牽來的馬,頭也不回地領軍下山……
閆靈兒跌跌撞撞地追出幾步,當那抹強悍的身影為他身后人馬的身影淹沒消失在夜幕中時,她緩緩地屈下身子,淚婆娑滿面。太過煽情的離別讓她堅定的心突然亂了。但一會后,當轉過身子,看著那僅剩的兩百將士時,閆靈兒默默地收起淚,站了起來。夜風迎面吹來,凌亂了她的發絲卻吹不亂她眸中流露出的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