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言,你今兒個就把這個架上的書整理好,對照書目,做好記錄,若有不對的,記得標注出來。”
“是,楊公公。”我笑了笑,答應道。看楊公公走遠,才轉過身來,拿出書目,對著架子上的書,依次排列,對比……
算著日子,進宮也有十幾日了,現在一切都已過去,心也漸漸靜了下來,算是云淡風輕了。終于,又找回那個安靜的我,過這般安靜的日子。
想起那日進京的樣子,心下又是恍然若夢。那天,宣讀圣旨的那一刻,我站在他們當中,“岳百川子女四人,趙凌云,莫筱言,岳芙蓉,岳玎寧接旨……”芙蓉和玎寧訝異的神情依舊歷歷在目。
跪下接旨,一切完畢后,“你?”芙蓉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芙蓉,玎寧,跟我來。”凌云把芙蓉和玎寧帶進屋里去,再出來時,玎寧和芙蓉看著我,芙蓉的眼神已經沒有那般的凌厲,玎寧卻是淚眼汪汪,對著我叫了一聲“言姐姐”。
微微笑了笑,看著他們,心底一陣暖意。我不知道凌云到底跟她們說了些什么,也許他是把羽君的故事說與她們聽了,或許還說了別的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聽到玎寧的那聲“言姐姐”,看到芙蓉不再冰冷的眼神,看著一旁仿佛瞬間成熟的凌云,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這一生,我就是莫筱言了”,從那時起,她們就是我的家人了,或許,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當今圣上對岳家的處置,岳百川家產抄沒,爵位剝奪,只是人都死了,這些又有何用?對我們的處置,凌云因著他生父的關系只被降級,卻依舊在御前做侍衛,我們三人則分別被分入宮中。芙蓉被分到麗貴妃那里,玎寧則被分到淑嬪娘娘那里。至于我,不知道是不是子軒的特意安排,竟得了這樣一個閑差——在書庫整理書目,可以做我的書蟲。
自那日之后,再未見過她們,這樣大的宮殿,我們同樣在這樣大的一個后宮里,卻見不到自己的家人、朋友。這才知道,什么是深宮。
子軒仿佛消失一般,那日送我到這里,再未曾見過。還記得那日,他說的最后一句話“照顧好自己,我會來看你”。我就那樣倚在門口,目送著他在暮色中越走越遠,直到再看不到。也曾再次倚門而立,看著他走過的那個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他。也許,是太久沒見到他,我總在想他會不會再來。
看著這滿屋子的書,仿佛已經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仿佛我就是屬于這書庫的,仿佛世間所剩下的只有這些書了,過往的一幕幕,難道都是夢么?
想著夢中的一切,現在的我,又是醒著的么?
自己一個人又呆愣愣地發怔,回過神來,繼續整理手邊的書。再這樣白日走神,我想我就算整理到明天也整理不出結果的。
自來了這個書庫,才發現,這里的史書都是到南宋代以前的,之后的年代就再沒有了。心里暗自揣測或者這也許是另一個時空的宋代之后的年代,沒有歷史上的元明清。就出現了這個端木王朝。
至于端木朝的歷史,也稍稍了解了些,端木朝自創始至今已經歷了幾代的皇帝。現在的皇上年號元和,是已故皇上的長子,而端木子軒則是次子,封號睿親王,他們二人都是當今太后的親生兒子。先皇還有幾個兒子,只不過都在各地封王,不在京城。——當然,這些都不是在書上看到的了,都是楊公公告訴我的。
楊公公是總管書庫的公公,是個老公公了,待人也特別好,我在這里呆著還是很受他照顧的。每天工作也不是很重,而且還可以看書,最重要的是,楊公公這里還有好喝的茶葉——湊巧的是正是我愛喝的鐵觀音。每次完成了手邊的工作,便可以飲茶看書,人生若斯,我便知足了。
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想著過會兒做完這些就可以去看昨日未看完的書,禁不住歡欣鼓舞起來,暗自給自己加油。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加油!FIGHTING!”
“小心別摔下來!”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
“凌云?!”聽到凌云的聲音,我低頭看去,果然是他,“什么時候進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正走神呢,又怎能知道我進來呢。”他斜靠著對面的書架,仰著頭看著我。
我忙從梯子上爬下來,他走過來扶住梯子,扶住我,擱下書目和筆,我沖他笑了笑,“好久沒見你了,你這個御前侍衛最近過得怎樣啊?”
洗了手,正拿茶壺,他止住我,“不喝茶了,我說會兒話就走。”
我看了看他,點點頭說:“好吧,坐下說會兒話吧。”
“這里,怎樣?”他問我。
“讓我先問你,好吧?”我笑著說,接著答道,“你一眼就能看到我這里啊,挺好的啊。”
“這幾日一直在忙著明日宮中的宴會,就沒得空來看你。”
“宴會?”我納悶地看著他。
“明天就是年夜,皇上要宴請群臣,所以一直到十五,整個皇宮都要加強護衛,所以我可能不能再來看你,就提前來看看你了。”
“明天就過年了?”我竟不知道日子過到幾時了,想想以前掰著手指頭算日子盼過年的我,哪能想到有天我會不知道明天就會是過年呢?搖頭笑了笑,又問,“芙蓉和玎寧怎樣?還好嗎?”
“嗯,都好。”凌云點點頭。
“真的?”我不相信地問道,這樣的宮里面,伺候著皇上的女人,到處都是鉤心斗角、處心積慮,兩個毫無城府的小女孩,會好么?
“可是,這宮里到處都說麗貴妃待下人是極其苛責的。”記得楊公公跟我說過的,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太子妃已經病逝,只因皇上依舊思念已逝的太子妃,所以至今尚未立后。現今中宮尚且空置,麗貴妃在宮中本就地位最高,她的父親又是朝中老臣,所以麗貴妃常以皇后自居,待宮中的宮人是極其不好的,動輒便是掌嘴打板子的。
“不用擔心,淑嬪娘娘是宮里的老好人了,至于麗貴妃,我叮囑過芙蓉,宮中一切都須忍讓,再者,現下正是過年妃嬪們正忙著的時候,應該不會怎樣,過段時間我得了空,會再去看芙蓉的。”凌云又說道,“她們都好,你放心。”
“我只是覺得她們都是孩子,宮里又太復雜,所以……”我笑著說道。
“你不是孩子么?才比芙蓉大一歲。”凌云捏捏我的鼻子,我揉揉鼻子,笑了笑,暗自想著,我哪里還是個孩子,怕是已經過了二十三歲生日了。
“凌云。”我還是叫不出“哥哥”這個詞,只覺得凌云還是凌云。
“嗯?”他看著我,“有事?”
“沒有。”我搖頭,想問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也許,他有他的事情要忙吧,畢竟是皇上的弟弟,當今的睿親王。關于他的事情,我沒有問過楊公公,對于他的新身份,心底有著太多空白,無端多了許多不安,也許害怕知道一些事情,還不如不知道的好,或者就算知道,也要他親自告訴我吧。
“我提前給你拜年了。”我笑著說,“希望你們來年一切都好!幫我轉告芙蓉和玎寧啊。”
“你也來年一切都好。”凌云笑對我說著。突然之間兩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凌云定定地看住了我,我抬頭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什么,“筱言。”凌云頓了頓,直直地看著我,“不管有什么事情發生,我們總是最親的人。”
我笑著點點頭,握住他的手,“嗯,我們永遠是一家人。”在這樣冷冷京城的冬日,我仿佛捉住了一縷暖陽,今年,可以過冬了。
“我該走了。”他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嗯,我送你。”
“不用了,你就在屋里吧。”他輕輕笑了笑,推我坐下。
“筱言。”凌云突然回頭過來。
“怎么了?”
他躊躇了一會兒,說道,“睿親王,最近忙得緊。”
“哦。”心下黯然,我雖然知道的,雖然沒問出口,但凌云還是告訴了我他的狀況,雖然只有五個字——“最近忙得緊”。
知道這些就夠了,雖然心底期盼著他會來,雖然心底難免一聲嘆息,但面上依舊笑著說:“我也挺忙得啊,就算你們來看我,也沒時間跟你們說話了,不然整理不完這些,明天我就不能好好過年了。你也快些忙你的去吧。”說著站起身來推他走。他無奈地搖搖頭,笑著說道:“好,那我去了。”
依舊是倚著門,我看著凌云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拐角處,直到再看不到,才收回神來。
收拾停當,一直到下午,手邊的活兒一停下,才覺得肚子餓了,想起桌子上還有楊公公給的綠豆糕。真是幸運,不管到哪里,都能吃到自己的最愛,凈了手,泡了壺茶,拿了幾塊綠豆糕吃了,算是勉強填飽肚子了。
正拿著本《詩經》看著,卻聽得有人推門進來。
“筱言,都整理好了沒?”楊公公問道。
“楊公公,都在這里了。”我忙站起來,把整理好的書目遞了過去,“缺失的書都標注出來的,其他的都按類歸置好了。”
“嗯。”楊公公接過書目,翻看了幾頁,點點頭,“不錯。”
我笑了笑,楊公公遞給我一個紅包,我納悶地接下,“明兒就是大年夜了,放你一天假,這是你的月錢,還有太后的賞錢,我都給你領來了。”
“謝公公。”滿心歡喜地接過錢,不止得了一天假,還有錢領,真不錯呢。
“太后懿旨,明兒個宮里的宮女兒都可以到御花園玩賞。”楊公公補充道。
“御花園?”我問,“有什么節目么?”
“今年皇上登極頭一年,在御花園大宴群臣,還有焰火和歌舞表演,明天你也有假,就去開開眼吧。”楊公公仔細介紹道。
“嗯,謝謝楊公公。”我笑了笑,接著便拿出紅包里最大的一錠銀子塞給楊公公,“公公,多謝您這幾日的照顧,望您不嫌棄。”
“這……”楊公公手里接下銀子,看了看我,“那咱家就收下了。你就好好準備過年吧,初一再來書庫。”
回到住處,才發現偌大的屋子,只有我一個人,打開抽屜把銀子放進去,卻看到那只月白色的簪子,記得那還是蘇赫送的,他現在應該回到他的國家了吧。那時候,還一同買了一對翠玉的耳墜,是送給小青的,想起小青來,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子軒說過安排小青到他的府上,在那里,她應該還好吧。
拿起抽屜里面的那副手套,想起那日對著燈花做這幅手套的時候,清晰地記得就是在那天,晃動的燭光下,他對我說的每句話,雖然那時的我依舊無法確定自己的心,雖然我依舊是推開了他,但他卻篤定地告訴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只為讓我知道,這世間,我不止是一個人。
怔怔地對著燭火發呆,突然一陣冷風吹過,才發現窗戶沒有關上,探身過去要關上窗,卻發現滿天的星光,在墨藍色的天空中越發閃耀,定睛看時,卻發現目光所及的依舊是那最熟悉的幾個星座——曾指給他看的獵戶座、大小熊星座。又想起曾經講過的射手座的故事。不禁莞爾,剩下的故事,他說過的,要聽我講,可故事在我這里,你在哪里呢?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女漢。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念起那日的詩句,卻沒有人跟我一起念了。心中閃過一絲無以言狀的滋味,難道這就是思念?許久未曾思念過的,此刻全數涌上心頭,思念蔓延時,一切重現眼前。
“筱言。”
“我們不會做相隔銀河脈脈不得語的那兩個人。”
“怎么了?”
“只是想這樣閉著眼睛,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想,不想明天,就在這里,就在此刻……”
“子軒,大家都會好,是么?”
“嗯。”
“牛郎織女也會見面是么?”
“是的。”
深吸一口氣,還好,還好,明日就是過年了,我不要難過,不要有哪怕一絲的酸楚。還好,沒有那般的痛楚,也許,也許只不過有絲掛記,幸好,只是一絲掛記……
明天——就是年夜了。守望著同一片星空,子軒,你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