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的內容,讓明啟帝看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似乎是在消化信件中的內容。沈懷孝不敢直視圣顏,偷偷用余光瞥了幾次,從神色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他心下一曬,要是皇上那么讓人一眼看透,也就不是皇上了。
“福順,先讓瑾瑜坐吧?!泵鲉⒌蹖⑿偶畔?看向沈懷孝。稱呼他的字,無形中親近了許多。
“謝皇上賜座?!鄙驊研卜€的坐下,這才舒了一口氣。
“秘信中的事情,朕已經知道了。你可以傳口信給安郡王,就說,讓他先管好涼州的一畝三分地。其他的事情,暫時不用他操心。朕心里有數?!泵鲉⒌弁伪成弦豢?“福順,給瑾瑜上茶?!?
連番的恩賞讓沈懷孝受寵若驚,戰戰兢兢的道謝。
“坐吧,你也不是外人。”明啟帝擺擺手,“開春之后的戰事,至關重要。你們務必把心思集中在戰事上。事有輕重緩急,門外的惡狼比起家里的耗子,可怕太多。老四既然擔心京城里魑魅橫行,那么,朕給他一道密旨,允他便宜行事。事前不必事事請旨。如此,當可避開京城的漩渦。至于涼州,就看他自己了?!?
“是!臣一定將話帶到?!鄙驊研⑧嵵氐某兄Z道。
“這個,只有口信可不成。你臨出發前,自有人將密旨給你送過去,這個你不用擔心?!泵鲉⒌坌Φ馈?
沈懷孝點點頭,“皇上,回京前,清河趕制了兩瓶藥水,一瓶用來書寫秘信,寫過后,字跡會消失。看信之人,用另一瓶藥水涂抹,涂抹之后用火烘烤,才會顯影。另外,她叮囑說,世事無絕對,難保有什么急事需要聯絡溝通。這個東西雖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但相對來說,安全許多?!?
明啟帝挑了挑眉,有些驚詫,“竟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醫家的手段,總有幾分莫測?!鄙驊研⒔忉屃艘痪洹Uf著從懷里把東西掏出來,遞給福順,福順接過來,看了看,才遞到明啟帝的手里。
不光有兩瓶藥水,還有制作藥水的方子。
沈懷孝接著道,“即便這樣,也不是絕對安全的。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難保沒有高人識破這里面的機關。清河說,讓皇上可以在秘信中再加入密碼。也算是雙保險了?!?
明啟帝一聽就明白了。藥水出自蘇清河的手,又經過沈懷孝才遞上來。如今看著沒什么,誰知道以后會不會因為她們是知情人而惹來麻煩。這是避嫌呢。
他好奇的看了沈懷孝,“說說這個密碼?!?
“清河教了臣最簡單的一種,她說這東西,一通百通。可以自行演化?!闭f著,他站起身,“請隨便給臣一本書?!?
明啟帝看了福順一眼,福順會意,將一本《論語》交到沈懷孝手里。
“第一個數字代表頁碼,第二個數字代表這一頁的第幾行,第三個數字代表這一行的第幾個字。只要雙方拿的書的版本一樣,就可以將這些對應的字用數字表示,讀信之人再對照轉換,看到的文字連接起來,就是我們要表述的內容。另外,還可以根據需要,有規律的給密碼再次加密。這個很靈活,全在需要傳遞消息的雙方自行商定?!鄙驊研⒑唵蔚闹v了講,明啟帝就明白里面這里面的好處了。比起固定的顯影水,他的好處就在于更靈活。密碼隨時可以更改,破解了上次的,也不一定就能破解這次的??芍^千變萬化。而且每一個聯系的人,都可以給設置單獨的密碼,這讓內部泄密的可能性都降到了最低。
而作為提出這一建議的蘇清河和沈懷孝,更是撇清了自己的嫌疑。雖然方法一樣,但其中的變化無窮,她們也不可能成為泄密之人。這跟顯影水的唯一性是不同的。
蘇清河提出密碼,最懊惱的就是不能使用阿拉伯數字,用漢字書寫的數字,其實也是很麻煩的。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過,阿拉伯數字留給自己使用也是可以的,這就和別人區別了開來。身在皇家,誰還沒點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呢。
明啟帝看著沈懷孝笑了笑,很有些高深莫測,“瑾瑜啊!朕這個女兒,不算辱沒你吧。”
“臣不敢!”沈懷孝有些心驚膽顫,“清河不僅聰慧過人,而且醫術出神入化,頗得金針梅郎真傳。即便如此,她也一直甘于平凡,為臣生養子嗣,教養兒女,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妻?!?
“是臣,讓她受了頗多的委屈。臣平庸,又一直碌碌無為,沒有建樹,辱沒了她?!鄙驊研⒌恼Z氣很真誠。
這讓明啟帝一笑,“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的事,朕知道。還算做的不錯!至于沈家嘛,朕相信你明白?!?
“是!臣明白!”沈懷孝頭上的汗就已經下來了。聽話聽音,皇上對沈家已經頗多不滿,可笑家里還絲毫也不曾察覺。
“拜見一下長輩,就盡快回涼州吧,別太耽擱?!泵鲉⒌鄱诹艘痪?。
“臣領命!”沈懷孝躬身應答。
輔國公府。
世子陪輔國公坐在書房,聽著沈懷忠的稟報,“……那福順福公公的態度,就明晃晃的在那擺著呢??梢娀噬蠈@個流落在外的公主,還是上心的。這不是咱們想糊弄就糊弄過去的事!”
世子沈中璣眉頭皺了皺眉,“瑾瑜怎么說?!?
“二弟態度很堅持!只怕不能善了!”沈懷忠想起沈懷孝的神色,補充道,“就算對方不是公主,只憑著那兩個孩子,二弟都不會妥協!”
輔國公揉了揉腦袋,“能怎么辦!”他嘆了口氣,“讓人下帖子給良國公,就說,明天老夫登門拜訪。”
沈中璣搖搖頭,“這事良國公要是說話算數,就不會鬧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不管姓高的那老匹夫答不答應,咱們先擺明態度再說。”輔國公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世子,道。
沈中璣就明白了,父親這還是打斷糊弄事啊!這是要做戲給瑾瑜看,祖父我是支持你的,我也在努力啊!可是對方不讓步,能怎么辦呢。他想用這個堵住瑾瑜的嘴。
可是,瑾瑜已經不是六年前單純的孩子了!戰場搏殺走到今天,這絕不是靠體力和武力就能辦到的事。它需要魄力,需要決斷,需要智慧,需要手段。一個二十歲的三品武官,絕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
沈懷忠自然聽出了話里的意思,他的嘴張了張,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等見到二弟他們就明白他是什么樣的人了。
宮門外。
天色已晚,又飄起了雪花。沈三守在宮門外,看見沈懷孝出來,連忙迎了進去??匆娚砗蟾鴥蓚€小太監,知道這是帶路的人。很是打賞了一番,才把沈懷孝請到了茶館。
“主子簡單梳洗一下,喝點熱茶。”沈大把熱毛巾遞過去,說道。
沈懷孝點點頭,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不提起精神。
兩杯熱茶進肚,塞了三塊點心,輔國公府的大管家就進來請人了。
“二爺,國公爺和世子打發小的請您回去,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那就走吧!”沈懷孝站起身,朝外走去。
大管家趕緊跟著,他還以為要費些口舌呢。沒想到這位爺這么好說話。
倒不是沈懷孝好說話,而是這次回京的差事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既然如此,做戲就得做全套,不能惹人懷疑不是。該回去還是得回去啊。
至于怎么應對,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
輔國公府內院。
各房的人都聚集在春暉院。春暉院是輔國公和國公夫人華氏的院落。此時燈火通明,熱鬧非常。
雖說華氏是繼室,但該有的體面和規矩還在。沈懷孝回來,自是要進來磕頭的。此時她面色慈和,只是若有若無之間,嘴角帶出幾分嘲諷之色。
一屋子的女眷,都在若有若無的打量著坐在一邊的高玲瓏,頭發梳成飛仙髻,帶著鳳釵,鳳釵上紅寶石熠熠生輝。穿了一身粉色的襖裙,嬌俏如三月的桃花。娥眉淡掃,眼若秋水,滿目含情。她雙手攪著手里的帕子,顯得分外期待與緊張。她身邊坐著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本來也是好顏色,不過今日怎么看怎么別扭,那孩子本來彎彎的眉毛,愣是畫成了劍眉,稚嫩的臉上,多了幾分違和之氣。
直讓人不由的想起‘鼻子上插大蔥,裝的什么象(相)’的話。心里不由的恥笑一聲。
世子夫人在看到慧姐兒的臉以后,就不止一次皺了皺眉,她壓下心頭的火氣,“紅兒,帶慧姐兒去洗臉?!?
高玲瓏一把拉住慧姐兒的手,“母親,慧姐兒之前已經洗過了。這樣挺好的?!?
話音一落,屋里就想起幾聲恥笑之聲。
高玲瓏的臉色就白了起來。
這時候,屋外想起了急匆匆的腳步之聲,下人進來稟報,“老夫人,二爺已經進府,馬上就過來了?!?
別人還沒有出聲,高玲瓏就站起身來,“當真!快!再去打探!”
話音才落,門簾就掀了起來,沈懷忠陪著沈懷孝大踏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