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話語,其實都不過說明,女兒是贊成退婚這個決定的。
杜淳風沒有多說,既然事已至此,說再多亦是枉然。
剛剛他對夫人說這樁婚事算不得金玉良緣,其實若要阿滿遠離是非,嫁到陸家是最好的選擇。
陸家百年書香家境殷實,中立不輕易卷入皇儲之爭。又有不納妾不收通房的家訓,人口簡單通情達理,遠離是非紛爭,真正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然而,世上之事哪能事事盡如人意。
可惜,陸家那二小子沒福氣。
可惜,他的阿滿另有所屬。
“如此,也好,陸家那小子沒福氣。”杜淳風輕笑一聲,捧著面前已經不燙嘴的茶水喝了兩口,頓時清香甘冽的味道充斥舌尖。
杜子衿不可置否,貼心的重新拿了一副筷子給杜淳風夾糕點。
杜淳風接過吃了,晚飯的時候草草吃了些,這會兒倒是真覺得餓了。眼下剛出爐的糕點軟如香甜,父女倆說著話不知不自覺倒是吃下不少。
關于獨立關押起來的那三個飼馬人,一開始皆是表現的茫然震驚,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但是審著審著問著問著,就會露出馬腳。這不,剛剛得到線索說是事發前一日有個面生的丫頭來過馬廄,還未核實確認那丫頭的服飾穿著體貌特征,三個人卻一下子全死了。
這么看來,便有兩種可能。一是杜淳風身邊還有他們未抓出來的眼線,暗中還在傳遞消息。二是那日去過馬廄的丫頭就是兇手,一直蟄伏著準備滅口。
至于其他人,除了那個仆婦黃氏招供了有用的信息之外,其余人皆是與此次發生的事情并不相關,而那個暗中把黃氏記下的消息傳遞出去的人還未抓獲。
“那黃氏是如何處置的?”杜子衿從頭至尾專心的聽著周密的分析并找出其中的破綻。“那個將黃氏透露的消息傳遞出去的人應該是方便內外院行走,并可隨時出府的男子,符合這一身份人其實并不算多。不外乎是侍衛長和府中管事,只有這樣的人隨意出入而不引起別人的懷疑。”
杜淳風聽著面色漸漸嚴肅起來,沉吟道。“不錯,阿滿說的有道理。先前爹爹倒是沒想這么多也沒往這方面查,如此看來倒是不失為另一個方向。最好的從近幾年入府的人中查起,連帶并其家人也一起查查。”
杜子衿點頭,“至于那個下毒的丫頭……府中奴仆眾多,怕是不好查。如今飼馬人被滅口,不定是誰,但只要做的越多露出的痕跡就越多……”
“阿滿盡管放心,這些事情就交給爹爹吧。你如今替你娘親分擔府中事務已經勞心勞力,切不可憂思過慮,一切以身體為重。”杜淳風頭一次驚覺女兒竟如此心思縝密,這對于一個深閨女子來說,這并不見得是好事。“如今府中還有潛藏的危險,你外祖母甚是擔憂,前兩日送來兩個人你必是已經知曉。”
杜子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外祖母元城公主提及的那兩個名叫月冥月寒的護衛,便又點點頭。心里卻疑惑再次浮上心頭,安家擁有如此卓絕神秘的人才,是否與那后來人人爭奪的匣子有關?到底背后又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我與你娘親商議過了,就將那月冥給你。”杜淳風接著補充道,“月冥在隱匿追蹤和武藝上更勝一籌,放在你身邊也更放心。不過你不用擔心他會打擾到你的日常,月冥雖守在子樂閣,卻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一旦你出現危險他便會出現。”
“安家不過是普通的士大夫,雖然家族歷史淵源,得尚公主,可也不該如此……莫測。”杜子衿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形容心中的驚駭,這兩****日夜思索,前世悲劇竟都是始于安家背后的秘密。若非關乎江山易主此等大逆之罪,又何至于招來滅門大禍。且杜家覆滅,安家闔族消失在大火之后,如今細細想來,是真的全都葬身火海了嗎?“爹爹可否實話告知阿滿,安家背后藏著實力如此驚人的隊伍,是否所圖……”
“不要胡思亂想。”杜淳風一臉正色沉聲打斷杜子衿的胡亂猜忌,見她面色驚駭卻又不忍,只能緩聲鄭重解釋。“安家世代忠良,一心輔佐君王守護江山,絕沒有二心。至于你心中的疑惑,且寬心就好,圣上亦是心知肚明。”
“爹爹既知,為何不肯據實相告?”因這個困惑極有可能是她一生的悲劇,杜子衿這一次很是固執,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杜淳風一時失語,沉默著看著倔強的女兒,許久才語重心長摸了她的頭發說道。“阿滿,許多事情你不必知道太多。有些事,知道越多,背負的責任就越大。這是非常沉重的代價,且需背負一輩子,甚至祖祖輩輩生生世世。爹爹,甚至你娘親,一開始注定不必背負這一切,所以知曉的也并不多。”溫暖的手重新握住杜子衿纖細的手掌,“眼下你要做的,只是信任二字,其余不必多想。你是爹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們絕不會害你。我們皆希望阿滿這輩子可以平平安安,幸福美滿。你過于聰慧,凡事思慮過重,這些并非幸事,你只要記得活的開心痛快便好。”
杜子衿怔怔的聽著這番諱莫如深的話,心底卻涌起無限的悲哀。她是從修羅地獄爬出來的怨靈,只為仇恨而生,哪還有幸福美滿可言?這輩子,她怕是要辜負爹娘最簡單不過的心愿了。
況且,爹爹不知,有些責任不必背負卻極有可能會連累害了你的性命。但是她現在說不得,因為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她,上一世的悲劇是她親身經歷的。單純和天真不會帶來幸福,只會導致悲劇和滅亡,上一世的她不就是如此嗎?她的善良并未換來善報。
杜淳風看不懂,女兒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悲哀是為哪般,只是深知自己問了她亦不會說的。就像她剛剛問自己的問題不能回答她一樣,每個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秘密,無法言說。
“好了,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切不可熬壞身體。”杜淳風放下茶杯起身,殷殷囑咐一番便準備離去,走了兩步又回頭,“那月冥……總之你不可按子樂閣里的丫頭仆婦們的標準要求他,他行蹤飄忽,可但凡你有危險他都會及時出現的。”
“阿滿省得。”杜子衿點頭,她知道,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骨子里都有點傲氣,不肯心甘情愿被不知斤兩的驅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