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溫柔如風的話語里,暗藏逼人鋒芒。
萬哉面色甚冷,雙眸危險地瞇成兩條縫,審視著身前的二人。
“你們究竟是何人?”
坊間傳言,這次助這廢物清君側,清剿叛黨的乃是苗疆猛將,但苗疆國內驍勇善戰(zhàn)的年輕官員幾乎沒有,整個朝堂多數(shù)是舊帝黨羽,即便有一兩個新晉朝臣,也無征戰(zhàn)沙場的經驗,更不可能在瞬間識破他的計謀。
有此可見,這兩人絕不是苗疆的官臣。
“偽造身份,掩人耳目,你們圖的是什么?”
鳳綰衣頓時笑了,不愧是能穩(wěn)坐帝位的皇帝,才智果真不凡,這么快就對他們的身份起疑了。
夜鸞煌往前邁開一步,直身立在梁王身前,揭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實的容顏,他定眼看著一臉驚詫的萬哉,冷聲說:“本王乃是楚國定北王,實話告訴你也無妨,今次攻打貴國的,除苗疆兵馬,亦有我楚國鐵騎,你若識相,速速寫下退位詔書,否則,本王將領一下,駐扎城外及我國邊境的數(shù)萬雄獅,將傾巢而出,踏平大梁河山!”
話鏗鏘有力,整個內宮的空氣好似凝結了,氣氛沉重得叫人胸悶。
萬陌謙滿臉驚詫,目瞪口呆地看著夜鸞煌:“你是楚國的王爺?”
定北王的大名他早有耳聞,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竟會是他。
鳳綰衣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們雖未在萬陌謙跟前坦言過真實身份,可這人的智商得有多低,才會到今時今日,都沒猜出來?
萬哉深深凝視了夜鸞煌許久,目光在他的五官輪廓上細細掃過,似驚,似愕。
良久,他方才垂眼,神色略顯晦暗,自言自語道:“楚國……定北王……”
鳳綰衣心頭一緊,他的反映怎會如此奇怪?
“你今年多大?生辰是哪一天?”萬哉復又抬起頭,連聲逼問道。
鳳綰衣看了夜鸞煌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笑著問:“王爺?shù)哪昙o、生辰,與我們今日談的事兒有何聯(lián)系嗎?”
萬哉神情復雜地看了夜鸞煌許久,那目光好似透過他,在看著別的人。
“朕的龍塌下有一暗屜,你把里邊的東西取出來一看就知,”說著,他黯然閉上了眼睛。
“你去?!币果[煌下顎一抬,向萬陌謙命令道。
誰也不能保證暗屜里是否藏有機關,他怎會讓綰衣冒風險?
“???”萬陌謙不太情愿,可當他看到夜鸞煌冷冽鋒利的眼神后,立馬垂下腦袋,慢吞吞朝內宮中央的屏風后走去。
鳳綰衣低垂著眼瞼,凝眸沉思。
梁王的反映和施艷十分相似,且萬這個姓又是梁國的國姓,說不定她之前的猜測是對的,萬埃燁極有可能是梁國皇室子弟,縱然不是正統(tǒng)血脈,也與皇家脫不了干系!
她略一轉頭,暗藏擔憂的視線投落在夜鸞煌身上。
這些事她能想得到,鸞煌不可能猜不出來。
許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夜鸞煌微微側目,無聲地笑了。
“不必擔心我?!?
大手從袖下探出,包裹住她的手指。
他生于楚國,長于楚國,不論生身父母是誰,這一點永不會變。
萬陌謙很快就把龍床下方夾層暗屜里的錦盒取了回來,殷勤的遞到兩人手里:“這東西就是在屜子里找到的?!?
鳳綰衣墊了墊錦盒,盒子很輕,搖晃時會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要打開么?”她輕聲問道,將決定權交給夜鸞煌。
梁王特意交出這個錦盒,里邊放著的,必定是與萬埃燁夫婦有關之物。
夜鸞煌心頭一暖,他已說過無礙,偏生她還放心不下。
搖搖頭,抬手握住錦盒上的銅鎖,用力一捏將鎖徒手捏碎。
打開錦盒后,里面放著的是一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宣紙,鳳綰衣小心地把紙張拿出,輕輕展開。
長達一米的宣紙上,是以黑墨繪制的水墨畫卷,畫中人背手持劍,羽冠束發(fā),著一席月牙白的錦袍,孤身立于石林之間。
“嘶”,抽氣聲從旁側傳來,“這人不是你嗎?”
萬陌謙驚呼道,他的畫像怎么會出現(xiàn)在父皇的寢宮?
“不是他。”鳳綰衣面無表情地說道,畫上男子與鸞煌雖有八九成相似,但神態(tài)、穿著,皆與他不同,“這人是萬埃燁,對嗎?”
犀利的目光隔空刺向萬哉,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萬埃燁?”萬哉幽幽睜開眼,唇邊揚起一抹懷念的笑容,“過了二十多年,朕竟還能聽到這久違的名字?!?
“你認識他。”夜鸞煌艱難地從畫卷上挪開眼,平靜地陳述道,唯握著鳳綰衣手指的大手,徒然收緊,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靜的心情。
鳳綰衣神情不變,好似沒感覺到指尖的細痛。
“他是朕的皇兄,朕怎會不認得?皇兄向來厭惡規(guī)矩眾多的皇宮,常年在外游歷,除了每年年關宮宴,鮮少在宮廷里出沒走動,父皇還在位時,沒少下旨勒令他回朝參政,派出去傳旨的人卻連皇兄的人影也找不著?!?
說到這兒,萬哉臉上的笑變得愉悅起來,好似見到了多年前,那些萬埃燁戲耍傳旨宮人的滑稽場景。
“每每派出去的探子回到宮里,父皇總會發(fā)一通脾氣,到后來,許是想通了,不再逼迫皇兄回宮,還封他做逍遙王,由著他在各國行走,這萬埃燁的名字,正是皇兄的假名,二十多年了,天底下竟還有人記得?!?
隨著他的講述,夜鸞煌心頭有關萬埃燁的印象,不期然變得生動、完整。
那人應當是像師兄一樣的人,灑脫、不羈,如風般自由。
“他現(xiàn)在人在何處?”他急聲問道。
即使再不愿承認,他也無法繼續(xù)自欺欺人,他想知道,知道那極有可能是他生身父母的人究竟在哪兒,當年,又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本該有父有母的他,會成為楚國的皇子,夜鴻天的兒子!
他的著急鳳綰衣如數(shù)看在眼里,心口像是被針扎過般,泛起陣陣刺痛。
萬埃燁如果還活著,這么多年為何了無音訊,為何尋找妹妹多年的施艷,從未查到過一丁點消息?
二十多年來音訊全無,唯一的可能只有一個,然而,這種可能對他,未免過于殘忍了。
鳳綰衣眼圈一澀,不忍地撇開頭去,另一只手無聲搭上他的大手,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著他,不管前邊有什么,她都在。
手背上傳來的溫柔觸感奇異地撫平了夜鸞煌絮亂不堪的心潮。
他深深吸了口氣,神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還活著嗎?”
萬哉苦笑一聲:“活著?朕多想皇兄還能活著,多希望今生能和皇兄對月飲酒,聽他說著游歷中的見聞,可惜,這輩子朕是盼不到了?!?
‘轟’
驚雷炸響在夜鸞煌的耳邊,盼不到了?那人……死了?
“鸞煌?!兵P綰衣忙伸手扶住他微微搖晃的身體。
“我沒事?!彼麖姅D出一抹笑來,手臂強自抽出,艱難地問道,“萬埃燁,他是怎么過世的?”
是疾病所害,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這事說來怪朕,當年父皇處心積慮謀得皇位,卻因半生思慮太多,積郁在心,繼位不足十年,便因急癥仙逝,臨終前未立太子,未留遺詔,當時朕的兄弟們?yōu)榱藠Z得這把龍椅,無所不用其極,朕自幼與二哥兄弟情深,父皇靈柩葬入皇陵時,二哥帶著二嫂回國祭拜,因不喜宮中你爭我奪的氛圍,回京后更不愿到其他兄弟府上走動,只偶爾來朕府上小坐?!?
萬哉止住話,穩(wěn)了穩(wěn)情緒,將眸中閃爍的淚光壓下,接著又說:“朕當年的確存有拉攏二哥的心思,但二哥志不在此,朕提了一兩回就作罷了,可朕萬萬沒有想到,二哥他已經決定要置身事外,可朕的兄弟,卻將他視作朕的黨羽,誤以為二哥回京是為輔佐朕,竟趁著朕與二哥在府中飲酒時,買通朕府中的下人,在酒中下藥,將我們迷暈。”
迷暈?
鳳綰衣心臟一縮,一股不詳?shù)念A感油然而生。
試想,兩個中了藥的皇子,那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那些試圖鏟除異己,爭權奪位的人豈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
而萬哉接下來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朕醒來的時候,人便在書房里,整個房間到處是火?!?
萬哉語調微顫,仿佛回憶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軀僵直、緊繃。
“朕不停地呼救,想要從房間里逃出去,濃煙嗆得朕連話都說不出來,朕以為會死在火里?!?
“是他救了你?!兵P綰衣篤定地說道,若如他所言,萬埃燁多年行走于江湖,武功定是不弱的,想要在火中救出他也不難,“你從那場大火中幸存下來,卻被燒傷了身子?!?
萬哉的喉嚨輕輕動了動,默認了。
那場大火是他一生的轉折,是他這么多年來無法忘懷的夢靨。
內宮死一般的寂靜,壓抑的氛圍似巨石,堆在眾人的心口上邊。
過了許久,夜鸞煌喑啞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活著,那他呢?”
萬哉似笑似哭地說:“死了,二哥武功不低,可救里是對付江湖高手的迷藥,能讓人在兩個時辰里無法動用內力,二哥他背著朕,拼命的逃出書房,就在快要到達房門的時候,朕被落下來的房梁砸中,是二哥,是他拼死把朕救出來,將朕推出了房間,朕剛逃出生天,整間屋子就塌了?!?
他說得十分詳細,詳細到鳳綰衣和夜鸞煌僅從這只言片語中,就能拼湊出事發(fā)時的場景。
“是朕害了他,朕不該掉以輕心,不該以為府中沒有敵人的眼線,如果朕不這么大意,能再謹慎些,二哥他就不會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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