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傻子一般任我玩弄,如今卻覺死在我手中,是莫大的恥辱,不覺太可笑了嗎?”她有心想擊碎夜臨風引以為傲的骨氣,話字字如刀,直戳他的心窩子。
夜臨風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血跡遍布的雙腿猛烈抽搐著,似是想爬起來同鳳綰衣拼命。
她冷笑一聲,手臂高舉。
鋒利的刀刃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亮。
夜臨風瞪大猩紅的雙眼:“鳳綰衣!你敢!”
刀鋒無情斬下,一劍刺穿了他的心口。
“我為何不敢?”
這一劍是他賜給她的,現(xiàn)在,她原物奉還!
刀身狠狠抽出,帶出了一長串血珠子。
衣袍漸漸被滲出的鮮血浸濕,夜臨風倒在冰涼的石地上,四肢微微抽動,徒一雙眼,仍舊瞪大老大,眸中刻滿了刺骨恨意,一如鳳綰衣臨終前的眼神。
她緩緩笑了,輕聲道:“你謀害先帝,罪不可恕,死后,無權(quán)葬入皇陵,我會替你尋一個亂葬崗,讓你與野狗為伴,再往你身上澆灌些黑狗血,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賤人!”夜臨風撐著最后一口氣,低吼道,“朕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頭顱一歪,心口殘存的一絲氣息,隨著他那滿心的怨恨一并消散了。
死了……
鳳綰衣五指一松,長劍叮當一聲跌落到腳邊。
“都死了。”
墨兒,蘇兒,娘親,你們看到了嗎?
這些害死你們的人,已經(jīng)死光了!
她似哭似笑的咧開嘴角,破碎的笑聲從齒縫間滑出。
夜鸞煌心尖微疼,箭步走上前,將她顫抖的身子攬入懷里。
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更不知她對夜臨風的仇恨,因何而起。
她不說,他便不問,但他只希望她能快樂,而不是如現(xiàn)在這般,面上笑著,心卻在哭。
熟悉的體香將她緊緊纏繞著。
空檔寒涼的心臟,好似注入了一股暖流。
鳳綰衣埋首在他胸前,十指緊扣住他的盔甲,無聲落下了眼淚。
夜鸞煌溫柔地拍打著她的背脊,緘默不語。
夜臨風身死,朝堂上奉他為尊的黨羽,在當天夜里,被花無涯親自押解出府,以助紂為虐之名,收監(jiān)天牢。
京城雖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但兵馬闖城時,并未擾民,夜臨風在位時,民怨已起,現(xiàn)在他慘死在夜鸞煌手中,百姓們莫不是拍手稱快,是以,宮中易主,京中卻未生亂子。
歸順夜鸞煌的各地義軍,在戰(zhàn)后,有的解甲歸田,有的順勢從軍。
夜鸞煌下令抄家,用林家舊部府中的錢財,充當撫恤金,補貼陣亡將士的遺孀,能找著尸骸的,由朝廷差人送回原籍安葬,尸骨無存者則放置靈位于新建的英雄冢中,享百姓香火。
三月時光轉(zhuǎn)瞬即逝,朝堂、深宮連番清洗,拔除了夜臨風、林家的殘黨。
鳳綰衣手握夜弘天的親筆詔書,力證夜臨風非皇家血脈,當初她連哄帶騙,讓夜弘天在詔書上只寫下夜臨風一人的名字,故,天下人只知他身世不明,卻未懷疑夜鸞煌的身份。
太上皇停尸九日,葬入皇陵。
花無涯、康浩等將領建下累累軍功,封官加爵,關(guān)押在天牢里的定北王府侍衛(wèi)們,也被一一釋放。
宗親聯(lián)名上折,奏請夜鸞煌繼位登基,他扣下折子,當朝宣布,此生不呈皇位,代為監(jiān)國,等小皇子成年后,輔佐其登基,交權(quán)于帝。
定北王府后院。
南楓一路小跑著步入廂房,躬身稟報:“小姐,鳳卿卿和夜臨風的尸首已拋去了亂葬崗,林素柔的尸身被夜臨風下旨拋棄,暫未找到。”
“是么?”鳳綰衣皺了下眉,“找不到就別找了。”
她本想將林素柔挫骨揚灰,骨灰灑在娘親的墓前,祭奠娘親在天之靈,看來,她這心愿是要落空了。
“你過來時,有見著鸞煌嗎?”她轉(zhuǎn)瞬就拋開了這個念頭,輕聲問道。
自打夜臨風死后,鸞煌每每見著她,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且總躲著她,因他并未繼承皇位,她的身份又極其特殊,只得搬回定北王府暫住。
可他倒好,每日要么是忙著朝政,要么是躲在書房里,即使她找上門去,依舊避而不見。
“小煌煌剛回府,諾,人就在那邊。”雁漠北緊隨在南楓身后進屋,下顎往書房的方向抬了抬,“你快點把人哄好吧,我可看夠了他那張面癱臉。”
“哄?”鳳綰衣面露一絲苦笑,“真有那么好哄就好了。”
“誰讓你背著他,做了那么多糊涂事?”這次就連雁漠北也沒站在她這邊,“先是擅自離開梁國,又偷偷摸摸去問秦蘇索要傷身的假孕藥,最后還親自給自個兒下毒,制造小產(chǎn)的假象,你辦得這些事,能不讓人生氣么?”
鳳綰衣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低聲咕噥:“太醫(yī)到府里來診過脈,不是說了,我的身子并未受損嗎?”
“你還有理了?”雁漠北氣得直跳腳。
“好啦,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鳳綰衣趕緊服軟,好言好語一番,可算是把火給滅了下去,“近日怎的不見花蝶衣?”
“那丫頭成天躲在將軍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知道她在玩什么。”雁漠北沒好氣的回道,也許是習慣了身后有條小尾巴跟著,這會兒人不纏著他,他反倒有些不適應。
“喲,好濃的酸意啊。”鳳綰衣笑瞇瞇的打趣道。
“我和她并非一路人,”雁漠北少有的正經(jīng),“她能迷途知返,把心思從我身上挪走,也是一樁幸事。”
他的心很小,只能裝得下一人,于她,唯有說抱歉了。
“不過,聽說這幾天康浩那小子有事沒事總往將軍府跑,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喝到他倆的喜酒了。”雁漠北口風一轉(zhuǎn),似笑非笑的說。
鳳綰衣失笑道:“那也不錯。”
他若對花蝶衣無心,而那丫頭又愿放下,興許能促成一樁好姻緣。
談笑片刻,鳳綰衣就出門去了書房。
“驚天說你沒用早膳就上朝了,特地讓我給你送來。”
盛著膳食的托盤擱在了長案上。
夜鸞煌埋首案幾,專心致志翻閱著奏章。
鳳綰衣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將奏本抽走。
“都過了三個月,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夜鸞煌眼皮一抬,冷睨著她。
“好了,我向你賠不是還不成嗎?你大人有大量,別與我一般計較。”鳳綰衣笑著作揖,欲朝他拜下。
腰身剛彎下去,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緊接著,人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暗暗竊喜,就知道他不會真的不搭理她。
“你啊,”夜鸞煌懲罰似的打了下她的后背,力道不重,更像是愛撫,“連道歉也這般沒有誠意。”
“法子好不好,得看效果。”鳳綰衣反駁道。
“你是吃定我舍不得教訓你。”這段時日來,他避而不見她,不僅是懲罰她,亦是在懲罰他自己。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卻要強忍擁她入懷的沖動,于他本就是酷刑。
“往后絕不能再有第二次。”夜鸞煌冷著臉警告道。
“好。”
“太醫(yī)開的藥,必須按時辰吃。”
“好。”
鳳綰衣答得很是順溜,大有夫唱婦隨的意思。
夜鸞煌眸光一閃,貼著她的耳朵說:“嫁給我。”
“好……什么?”鳳綰衣及時反映過來,腦袋一側(cè),撞上了他柔情似水的眼。
心跳砰砰加快,似有一股熱源正從心尖往她臉頰涌去。
“按我朝律法,喪偶者,可另行嫁娶,只要你點頭,明日我就讓禮部籌備婚事,迎你過門。”
說完,他抿緊唇瓣,神色略顯緊張。
鳳綰衣瞧著他期盼卻又不安的樣子,心里又甜又酸。
“呆子!”
小手輕輕擰了下他的鼻尖。
夜鸞煌抬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沉聲道:“你答應也好,不應也罷,本王今生是認定你了!”
大不了挑選好良辰吉日,他強綁她上花轎!
“撲哧”,鳳綰衣不由得噴笑出聲,“我有說不答應嗎?”
“果真?”夜鸞煌黑眸蹭亮,激動的推開她,施展輕功飛奔出去。
鳳綰衣愣了愣,忙追至門前,朗聲問:“你去哪兒啊?”
“禮部!”
他一刻也等不了,未免夜長夢多,今日就得把這事敲死!
“哪有這么猴急的?”鳳綰衣難為情的紅了臉,想著他身著新郎官的服飾,迎她過門的畫面,臉上的紅暈又加深了幾分。
三日后,朝廷頒布榜文,宣告天下,定北王將于月末迎娶鳳家嫡女鳳綰衣為妻,請?zhí)椭寥龂龂钩紒碓L,喝一杯喜酒。
婚禮籌備僅有半月,禮部上上下下紛紛忙活開了,嫁妝、聘禮等,皆以皇后品級的用度置辦。
夜鸞煌命人打掃過相府,這兒是鳳綰衣的娘家,按祖制,她因從此出嫁。
為不留遺憾,他甚至去大牢里探望過鳳鴻澤,欲讓他送嫁,可是,鳳鴻澤在得知梁國已入他手,鳳綰衣許諾他的種種皆成一場空后,說什么也不肯出席。
夜鸞煌并未強求,以他現(xiàn)在的心情,若是去了,說不定會大鬧一番,將好好的一場喜事,變作鬧劇。
他這邊瑣事纏身,鳳綰衣也沒閑著,她兩世為人,做過兩回新娘子,卻獨獨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緊張,唯恐婚禮上出岔子,大至禮單,小至相府的裝點掛飾,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一遍才覺安心。
月末,來自三國的使臣儀仗抵達京師,秦蘇懷了孩子,不能親自前來,卻派了施艷代她道賀,施艷攜帶著秦蘇的親筆詔書,在大婚前日入宮上朝,當朝呈上詔書,此詔乃是加封,鳳綰衣與秦蘇那日戲言,欲結(jié)拜為姐妹。
這事她忘了,但秦蘇卻記在了心上,特下旨,封她為苗疆一品公主,賜封地。
梁國來使則是萬華堯,他帶著施蓮一道造訪,所呈之賀禮,竟是一封蓋了梁國璽印的歸順文書,梁國愿成為楚國的附屬國,封楚帝為王。
此文書惹得滿朝大喜,紛紛將他視為座上賓。
兩國皆派了身份貴重之人到訪,唯有西涼,僅派一武將前來,所送的賀禮,是一封和平盟約,以及軒轅敖傳的一道口信,讓鳳綰衣莫要忘了許下的誓言,盡早前往西涼做客,且西涼皇后之位,會一直為她留著。
夜鸞煌得知此事,臉色黑了好幾天,若非雁漠北一勸再勸,他甚至會將使臣攆出京城。
大婚當日,街頭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雁漠北和施艷親自送嫁,十里紅妝,前有精兵開道,后有護衛(wèi)相隨,炮仗打從離開相府,就沒停歇過。
鳳綰衣頭頂紅蓋頭,正襟危坐在轎中,捧著蘋果的手,已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涼汗。
“咚”
轎子驟停,禮樂聲戛然而止,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漏了半拍。
鈍鈍的腳步聲漸漸行進。
她深深吸了口氣,想平復太過絮亂的心潮。
“新郎官該踢轎門咯。”雁漠北笑瞇瞇的提醒道。
夜鸞煌吐出一口濁氣,便是在戰(zhàn)場上,他也無眼下這般緊張。
腳尖輕輕踢了下轎沿。
站在一旁的南楓彎腰挑開簾布,還未把人請下轎子,夜鸞煌已搶先彎下身。
帶著厚繭的大手探入轎中。
“娘子,請。”
耳畔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調(diào)笑聲,鳳綰衣又羞又惱,面頰沸燙。
雁漠北大咧咧的開口:“新娘子,你可別臨陣反悔啊,咱們定北王可是天底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兒郎,錯過了,往后再也找不到咯。”
鳳綰衣不自禁笑彎了眉眼,心頭的緊張散了許多。
她緩緩伸出手,就著他的大手,行出花轎,并肩同行邁進府里。
賓客云集的堂屋里,只留空中間的位置。
禮部尚書滿臉喜氣的站在上首,朗聲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空置的首席無人就座,但施蓮卻被夜鸞煌安排在了距離上首最近的地方觀禮。
行禮時,他捏了捏鳳綰衣的手,牽著她跪在地上,未向首席叩首,而是朝著施蓮拜了下去。
施蓮激動的眼泛淚光。
“皇嬸,今兒是攝政王大喜的日子,您該笑才對。”萬華堯輕拍著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
“他說得不,”已與施蓮相認的施艷,也在一旁幫腔。
她抹去淚水,哭著笑了:“我不哭!”
她就是心里邊兒高興!
“夫妻對拜。”
緊扣的十指悄然松開。
夜鸞煌擒笑看著對面鳳冠霞帔加身的女子,心像是被塞得滿滿的。
隔著紅蓋頭,鳳綰衣仍能感覺到那束熾熱的目光。
有所回溫的面龐,再度燒紅,她擰了擰衣袖,行過最后一禮,匆忙隨著府里的家仆進了新房。
“王妃,您在此休息片刻,王爺一會兒就來。”驚天少見的和顏悅色,他最初不喜鳳綰衣,不過是在為自家主子抱不平。
現(xiàn)在,她已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定北王妃,也是他的主子,態(tài)度自然變得恭敬起來。
鳳綰衣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待門合上后,她偷聽了下門外的動靜,確定不會有人進來,方才借著蓋頭下窄小的縫隙起身。
一路摸索著來到床頭,從衣襟里拿出一個嶄新的晴天娃娃,系在了床頭上。
“幾時做的?”
身后冷不防傳來一道喑啞的聲線。
鳳綰衣咻地收回手指,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你不在前院會客,怎的跑新房里來了?”而且,她前腳剛回,他后腳就跟來,不知雁大哥他們又該怎么笑話了。
夜鸞煌手臂一攬,將她帶入懷中,攙著人來到床前,掀開了紅蓋子。
“外邊有康浩和南楓頂著,不礙事。”
比起陪賓客飲酒,他更想回房來陪伴她。
“這于理不合。”
鳳綰衣故作鎮(zhèn)定的說道,只眼神略顯躲閃,不敢同他對視,故而錯過了夜鸞煌眼里一閃而逝的驚艷,以及那熠熠跳動著的暗火。
“今日我說了算。”夜鸞煌一邊說,一邊抬手撫過她的面龐。
他打小就知道,她容貌瑰麗,美麗動人,卻不知,她穿上喜服會美得這般驚心動魄。
眸光愈發(fā)熾熱,連帶著屋中的溫度,似也隨之攀升。
“待曜兒親政,我就帶著你退隱,尋個無人的地方,把你藏起來。”迷人心神的情話脫口而出,他素來沉靜的黑眸,籠罩上一層氤氳迷離的霧色。
鳳綰衣眉梢一挑,正欲笑話他幾句,哪知,她一偏頭,就被他一吻封喉。
右臂輕揮,束在床榻兩側(cè)的喜紅帳幔無聲垂落。
屋外陽光甚好,屋內(nèi)芙蓉帳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