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齊怔怔的看著河岸上躺著的女孩,她的五官已經被河水泡的腫起來,再沒有原來的明媚和俏麗,一向喜歡和他針鋒相對的嘴唇也失了原本的紅潤,身上穿著的碎花布衫和藍色的確良褲子也沾滿了泥沙,整個人看起來是那么狼狽和恐怖……
這個人,是他的雙胞胎姐姐,可是,她又怎么會是他的姐姐呢?她昨天晚上還連蹦帶跳的和母親吵架,哪怕被傅媽媽用棍子使勁兒捶打也不肯低頭,這樣生龍活虎的小辣椒,怎么會就這樣死了呢?
傅沛齊搖搖頭,不應該的,不應該的,傅佩嵐一向是個脾氣火爆張揚恣意的丫頭,她怎么可能這樣脆弱的被傅媽媽打了幾下就自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這個人一定不是傅佩嵐,一定不是,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幾步,拔腿就沖出圍觀的人群,瘋了似的跑回家中,整個人撲到床上,他在做夢,他一定是在做夢,他要睡覺,睡醒了就好了,睡醒了傅佩嵐還在正屋和傅媽媽因為接班和讀大學的事情爭執……
傅沛齊緊緊的閉上眼睛,眼淚卻不由自主的往下流。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希望傅佩嵐消失,如果傅媽媽當初沒有懷雙胞胎,而是只有自己一個,他就不會這樣體弱;如果家中沒有傅佩嵐,他會是傅家最聰明最伶俐的孩子,傅爸爸就不會對自己這樣苛刻;如果傅佩嵐消失,他就不會有那么大的壓力,就不會不停的被比較。
現在她真的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會和他爭奪家人、老師、同學和鄰居的注意力,他不會再活在她的陰影之下,不會再任嫉妒啃噬他的靈魂,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會這么難過,難過到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
那是他的姐姐啊……從娘胎里就和他呆在一處的姐姐……
他以為自己是恨她的,可是當她真的永遠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他卻覺得人生再也沒有了目標,從小到大他都一直在追趕她的腳步,可是現在,她突然死了,他也找不到了方向。
他翻過身,將臉死死的埋在枕頭中,痛哭出聲。
可是他的噩夢卻還在繼續,傅大姐出差回來了,她和傅沛林傅沛瑤三人看著自己和母親的目光滿是指責,仿佛是他們母子聯手逼死了傅佩嵐,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他雖沒有直接出頭逼迫,可是傅媽媽之所以打罵和阻攔女兒讀書,卻是為了讓他有個更好的前程。而這一切,都是他暗示和默許的,如果說傅媽媽是兇手,那么他也是。
再后來,傅二姐也回來了,她不明就里,只是到自己的妹妹突然死了,可她一向是個聰明的,很快便發現了真相。
“以前我一直委屈自己嫁到了農村,可是現在才發現,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明智的事情。”傅二姐的聲音有些嘶啞,聽起來仍舊十分溫柔和纖細,可說出來的話卻直捅傅媽媽和傅沛齊的心窩,“如果我還在城里,說不定也得半死不活,老傅家就不該有女兒的存在,當初我們出生時,就該被掐死或送人,離了這個家,也就再不會嫉妒,再不會痛了……”她站起身,一只手緊緊的拉住董大河的手臂,從包袱里拿出自己新作的一身衣裳,輕輕放在妹妹的遺像前,“小嵐,這是二姐上個禮拜才做好的衣裳,還沒穿過,今個就給你帶走,可憐你活到十七歲還沒穿過幾回新的……”
聽著傅二姐的哭泣和埋怨,傅沛齊又羞又愧,就算他說自己從沒真心想過要傅佩嵐死,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吧?而他現在也沒臉為自己辯駁,胞姐已經因他死了,他辯解再多又有什么用?
傅沛齊嘴唇蠕動,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相信,傅佩嵐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可以就這樣死了……
以后的日子,他和傅媽媽要怎么過?他們聯手逼死了自己的親人!傅沛齊蹲下/身子將臉埋在炕被上哽咽不止。
傅佩嵐出殯后,傅二姐就回了董家屯,從此很少再和他們聯系,而傅媽媽也病了,每天歪在炕上不言不語,神色木然,面容憔悴,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愣愣的盯著墻上掛著的全家福,那時候,她的丈夫還在世,兒子女兒圍繞身側,每個人都笑得那么開心,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人會扁著嘴埋怨她重男輕女不心疼閨女了,再也沒有人會跑到她面前說女兒一樣可以頂門立戶撐起一個家。而她,再也看不見那張青春又恣意的臉孔了,那是她的女兒啊,以后再也看不見了,再也看不見了。
可她想她的時候該怎么辦呀?她的孩子,她養到十七歲的女兒,她會想的呀……
她用偏心和執拗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也徹底傷了其他兒女的心,她罪不可恕!
一向能言善道的傅媽媽在也找不回原本的活力,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一樣,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潑辣勁。
傅沛齊不放心,和傅大姐領著她去了醫院,是輕微的精神障礙,除了藥物治療外還需心理疏導,看到傅媽媽這樣,傅沛林等人也不好再責怪她,他們已經沒了父親和妹妹,不能再失去母親了。可是,除了那些蒼白的言辭,他們不知道要如何開導她,他們無法還給她一個活生生的女兒。如果傅佩嵐是病逝或是意外,或許她會傷痛,但是在尚有其他子女的情況下,這份悲傷終有一天會減淡。
而現在,在傅媽媽心中女兒的死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的打罵和逼迫讓她走投無路,是她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厚著臉皮活在世上已經是一種奢侈了。
如今他們只能盼望時間能夠讓傅媽媽減淡這份愧疚和傷痛。
傅佩嵐死了,傅媽媽病了,傅沛齊的學業也徹底終結。復讀?呵呵,別開玩笑了,家里這個樣子,哪有錢給他交納高額的復讀費,而且就算考上了大學,他也念不起的。
他接替了傅爸爸的工作,去了鑄造廠做一名車間統計員。藍色的工作服,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難看,統計員的地位也遠沒有他曾經以為的那樣低下。
一家之主倒了,他和大哥三姐難得的團結在一起,日以繼夜的工作,只為了給傅媽媽買藥治病。在起早貪黑的勞動下,他原本較弱的身體居然慢慢康健起來,而沒有了鉤心斗角和爭寵算計,他居然也漸漸的體會出了手足的好處。
兄弟姐妹就是父母之外另一個可以依靠,可以疼愛和被疼愛的人。
可惜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不是傅沛齊前世的結局,他最后的結果要在傅佩瑤的番外中體現,過幾天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