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
其實這事人家只是打聽打聽,未必就與兩家的親事有礙了。但趙伯么從來不是一個心懷豁達的人,又與趙大田有了爭執(zhí),怨他遲遲不找趙正則說那塊地的事此刻再聽到傳聞的風言風語又與趙正則有關(guān),不免又怪上了。還沒等到高家傳來什么消息表個態(tài),就朝趙大田發(fā)火了。
“都是你的好侄子!白養(yǎng)了幾年不算,走了也要拖累咱們家。要是這回因為他再把事情攪黃了,你看我饒不饒他!”趙伯么站在門口,惡狠狠地朝正在劈柴的趙大田說。
趙大田依舊沉默不語,趙伯么看得更為光火:“你啞巴了嗎?不行,現(xiàn)在就去與他說,讓他以后都別再來咱們家了!反正他也沒把你放在眼里。阿廣的事兒不知道高家會怎么說呢,阿清又還沒有托人說哥兒,到時候要是把兩個孩子全耽擱了,你做爹爹的對得起他們?”
趙大田扔了斧子,終于下了決定。
一村之內(nèi),張小柳和趙正則對這些事情毫無所知,正忙著在水田里踩秧草。禾苗已經(jīng)在田里長了一個月,抽高了許多,這段時間也是田里野草瘋長的時候。踩禾草就是要走到水田里去,把禾苗空隙之間長出來的青草拔掉或者直接踩到田底。這個活兒說不上多辛苦,不過禾苗葉子十分鋒利,總能在挽起褲子的小腿上劃出許多傷痕,又癢又痛。
張小柳舍不得小麥受這份罪,也不放心把小松一個人扔在家里,和趙正則一起花了兩天才終于把三畝水田的秧草踩完,緊接著又換上鋤頭給紅薯和玉米松土。黃豆是不太需要打理的,即使有些許雜草也不要緊,它長得比草快,就影響不了它。但是紅薯的果實在地下,如果覆的土堆不厚,紅薯的個兒就長不大,只得表面茂盛的空藤,所以在種下去之后要松一次土,還要覆一次泥。
松土要小心長出來的作物,覆泥需要大力氣,這兩件事都不輕松。不過張家一共也只得半畝地種這兩樣,早起做了一天就差不多了。因為過兩天又是趕集日了,張小柳不想明天還跑一趟這里,便想趕晚些把它做完。趙正則自然沒有異議,于是直到天黑了下來才忙完,只能借著星光回家。
起早貪黑忙了一天,兩人都很疲憊了。但想到農(nóng)事告一段落,明天也不用跑遠路過來了,又覺得心情輕松起來。張小柳惦記著這么黑的天兩個弟弟會害怕,連忙加緊腳步回家。
剛到家門前,就發(fā)現(xiàn)有人來了家里。張小柳住的屋里傳出微弱的光,那是家里唯一一盞油燈,小麥平時是不舍得輕易點上的,而且還有一個明顯不屬于孩子的聲音。只是他們方才走路聲音大,又離得遠,沒有分辨出說了些什么。
把鋤頭靠放在屋檐下,小松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張小柳大跨步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來客并不是他以為的熟人。
“趙大伯,這么晚您怎么過來了?”他一把抱過小松撲出來的身子,客氣地問。
小麥見到他和趙正則走進來,警惕的眼神放松了些。方才他摟著小松坐在床沿,趙大田就靠在唯一的破桌上,大概覺得與這么小的孩子也沒什么好說的,三個人沉默著大眼瞪小眼。
趙正則隨后也走了進來,看到自家大伯在這里也吃了一驚。
“大伯。”
趙大田“嗯”了一聲,也來回打量著他們。都在一個村里,他與張家爹么也算熟悉的,只是張小柳和兩個弟弟年紀都不太,他也甚少見過。
“哥哥,阿正哥?!毙←溦酒鹕恚闹幸搽[隱知道趙大田肯定是找哥哥他們,便要哄著小松跟他出去。怎奈小松不顧張小柳滿身的泥污和汗酸味,也要抱著脖子不肯放手。
“沒事,我抱他一會兒?!睆埿×c點頭示意他放心,把弟弟圈在自己懷里,朝趙正則道:“難得大伯過來找你,讓大伯留下來吃飯吧。我去做飯,你們慢聊?!彼约号c趙大田并無交集,只在田地里遠遠見過幾回,因此十分肯定趙大田這個時候跑過來當然不會是為了他。
他說完就去了隔壁灶間,爐灶旁砌起來堆放柴火的地方有長條石塊砌起的邊,小麥就坐在那里發(fā)呆,張小柳抱著小松也擠了過去。
“咦,你把飯都燒好了?”灶膛里的火已經(jīng)熄滅了,但是坐近了還是能感覺到一陣熱氣,還有破布圍起來把鍋遮得嚴嚴實實,這都是他們平日蒸飯時為了防止熱氣散開做的。
“嗯,你們回來得這么晚,都該餓了?!毙←準掷锬弥桓L長的棘草,毫無章法的在地上劃著。
“真厲害,你還沒有這個灶臺高呢,也能給哥哥幫忙了?!睆埿×肫鹚麃淼竭@里的第一天,也是這個孩子墊著石塊站在灶間給他和小松熱早飯。正是這樣讓他見之心酸的情景,使他幾乎沒有猶豫就決定留下來。雖然現(xiàn)在想想,他也實在沒有別的地方能投奔了。
“哥哥要下田,還要做飯?zhí)量嗔恕!泵看伪豢洌←湺紩缓靡馑嫉氐拖骂^。
“抬起頭來?!睆埿×呐乃氖?,似乎在這里這樣的靦腆內(nèi)向也沒什么不好,但在他看來小麥是十分勇敢又有主見的人,與這樣的表情實在不太匹配。一個人單單手腳勤快是不夠的,必須有堅強的性格。趙正則和小麥都太溫順了,他努力地在改變他們,否則以后只能被人捏成包子。
“那塊地兒也不大,你兩個哥哥都要在那里起房子,到時候就算你要建房子也太狹窄了些。你伯么答應了,等你建房子時給你換塊大的地兒……”隔壁原本細碎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張小柳能清楚地聽到趙大田說的話。
“換到哪里?”他正在擔心趙正則會不知道怎么答話時,忽然聽見他說。
趙大田也愣了下,這個孩子向來是不愛開口的,甚至跟他說話都有種反應遲鈍的感覺,不是搖頭就是點頭,一段時間不見卻感覺他變了許多。其實趙伯么只是隨口說以后給他換個地方,怎么會這么快想好?而且趙家除了現(xiàn)在住的周邊那片地,其他的都是種莊稼的,哪里舍得用來做房子,趙大田自然更不會知道。
“如果換的地方夠大,我也愿意換。大伯可以問問伯么,打算把哪兒換給我呢?”趙正則又說。
“現(xiàn)在哪里知道,只要你愿意,這件事等你建房子的時候再討論?。 壁w大田皺起眉頭,剛在趙伯么那里受了氣,聽起他的話來也覺得咄咄逼人,十分不悅。
趙正則不語,趙大田又說:“你看看你,現(xiàn)在都是給張家白干活,你把地兒種得再好,以后還不是張家那個小子的?不如趁現(xiàn)在跟你哥兒說說,把這里劃個地方給你以后建房子,也算有個根基。這里可比我那邊大多了,也不用跟你哥哥擠?!?
“我沒田,吃穿住都用的是他們的。田里也沒什么活兒,他們的地比起大伯家來少得多了?!壁w正則沒有再問要換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的問題,隨著他轉(zhuǎn)了話題。似是不經(jīng)意地提醒他,當初在他們家也是一樣干活,而且還干更多田地里的活。說到底,他沒有屬于自己的東西,走到哪里都是一個人。有人給他吃住,還是他占了便宜。
“他們能跟我比嗎?我怎么說也是你大伯,難道會害了你?你如果堅持要那塊地,到時候大家都建不了房子!”趙大田覺得這個侄子被教唆了,要是以往哪里敢這么跟他說話!
“對不起,大伯,但是那是我唯一的地方了,爹爹說過讓我在那里建房子的。你如果想換,告訴我拿哪里來換,只要夠建房子,我就與你們換?!壁w正則的態(tài)度是前所未有的明確和強硬,趙大田聞言瞪了他許久,才憤然離開。
張小柳也暗暗詫異趙正則如此大的變化,他原以為即使他堅持不給出那塊地,也只有站著被訓的份。過了一會兒就又聽到趙大田離開的聲音,他心想事情可算完了,果然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如果不是他放縱,阿正在他家怎么會過得這么艱難?現(xiàn)在又來說這些似乎很有理,卻處處說不通的話。
他心中想著,把小松放到地上,站起來打開鍋蓋,把蒸好的飯和放在上面保溫的菜端起來。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這樣,把菜放在灶臺邊,捧著飯碗圍著吃飯就是了。
“吃飯了?!钡融w正則走進來,他喊了一聲,先把飯都盛上。
“小麥做了飯?”趙正則走近,也有些意外。蒸飯很費時間,肯定不是他們回來后才做的。而放著的兩盤青菜已經(jīng)有些變色,顯然也不是現(xiàn)做的。
“是啊,小麥現(xiàn)在可能干了。先吃飯吧,餓壞了?!币呀?jīng)是晚春時候了,白天漸長,天黑得晚。像他們這樣等完全天黑了走回來,恐怕已經(jīng)戌時了,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
小麥做飯顯然要比哥哥節(jié)省得多,煮出來的飯粒都能數(shù)得清,其余用的全是雜糧。張小柳也沒有說什么,照樣吃得狼吞虎咽。吃了這么久,他也漸漸習慣吃這樣混合的米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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