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
“小麥啊,不管怎么說他也是你爹爹給你小柳哥哥定下的夫郎,你怎么的不讓他進去?”一個年約四十多的么么扯出一個笑臉,有些不耐地對擋在前面的小麥說。
張小柳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聽到的便是這么一句話。那位他不認識的么么明顯想進去,被小麥一夫當關的架勢擋住了。大順么么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站在小麥身邊。而那位么么身后也站著一個小男孩,只看得到黑乎乎的后脖和頭上枯黃的頭發。
小麥抿緊了嘴巴,不敢與年長的人還嘴,卻是半步都不讓。他年紀雖小,卻深知餓肚子的滋味?,F在家里根本沒有糧食,他們兄弟三個都是不夠吃的,怎么再養得起一張嘴?他看了一眼劉么么身前的那個小子,又瘦又小,若是如他們所說讓這人住到家里來,也只是大家一起餓死。
“劉么么可不能這么說,小柳他爹雖然說定下了這門親事,但怎么也得等柳哥兒長到十四五歲,趙家的人上門提親才行?,F在把夫郎往哥兒家里送,是什么意思?”大順么么在一旁幫腔,他的嗓門也不小。不然,憑小麥那樣的小身板早就被人推開了。
“這不是沒辦法嗎?再等柳哥兒的孝期過去,還要五年,到時候就耽擱了?!眲⒚疵垂V弊诱f。
“殺千刀的,人家爹嬤在的時候什么便宜都占盡,現在留下個孩子卻是容不下了。也不怕老天有眼,天打雷劈……”
“小麥,什么事?”張小柳聽了一會兒,不甚明白。方才他遠遠的看到有人圍在這里,只怕兩個孩子有什么事,撂了擔子在路邊趕緊跑回來。
小麥聽到他的聲音,眼睛一亮,像是終于找到了依靠。但是這一場混亂也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夠解釋清楚的,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剛才一直維護著他們的大順么么。
“小柳回來得正好,么么記得你今年也十一歲了吧?現在成親雖說早了點,但總比遲了找不到好人家強吧?你看村頭的蘭哥兒,可不就是不湊巧遇上親孝,這一來一去耽擱了,到現在也沒找到夫郎……”劉么么一見他,也是眼前一亮,拉著他的手親熱地說。
“蘭哥兒的年紀和小柳能比嗎?柳哥兒再過五年也才十五六歲,那時侯成家一點也不遲。你們現在讓四個半大的孩子自己過日子,不是要活活逼死他們?”
“大順么么可不能把人都想得這么惡毒,阿正他伯么可正是想著小柳他們年紀小,特意讓他過來照顧的嗎?阿正現在可也算半個勞動力了……”
“勞動力?以前被使喚得倒也像個勞動力,但是看看他現在病殃殃的樣子,難怪要著急著推出門了……”
“大順么么怎么能這么說?這也是他伯么一片好心,讓他自個兒出來自立門戶,怎么的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壞事?”
大家一條村子里,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雖說這個孩子在他家不受待見是事實,但一般人家也犯不著為了別人惹事。大順么么的話卻委實不客氣,暗指那孩子在他伯么家里做壞了,才被急著掃地出門,傳出去肯定對他伯伯一家名聲不大好。大順么么也想到了這一點,終究不想把人得罪狠了,悻悻住了口。
聽了這些話,張小柳已經有點明白了,心內不禁啞然。他知道古代的人成婚早,但這才十一歲,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看向一直低頭站著的男孩,年紀大約也和自己差不多,身體看起來還更差些。皮膚黝黑,衣衫也不太合體,上面不是補丁就是破洞,看起來日子過得比張家還不如。
“大順么么,這是怎么一回事?”雖然心中大抵知道,但張小柳還是把大順么么讓了進來,用半舊的瓷碗給他倒了一杯水,佯裝不解地問。知道得多些,才好決定一會兒怎么表態。
“唉,說來話長,你們都是苦命的孩子??!”大順么么搖了搖頭,雖然方才態度很強硬,這會兒口氣卻軟了下來。也知道那一大一小還在外面等著,盤算著該怎么說。
張小柳看出他的為難,笑了笑:“剛才那位么么說的事兒我真的不知道,大順么么知道什么,如實說給我聽就是。”
“事兒還得從你七歲的時候說起。門口的小子,大名叫趙正則。他爹爹和你爹爹那時候感情好得很,一日一起從山里回來不知道怎么就說了結成親家。你和阿正年紀相仿,那時候他爹爹么么都在,日子過得也還不錯。結親這事也是真,趙家爹爹還親自拿了半頭豬上你家,村里許多人家都看見了。”大順么么細細說起當年的事,也有些惋惜。要是雙方有長輩在,日子不那么難過,倒也是一門不錯的親事。
“但是兩年前趙爹爹走了,阿正就跟著他大伯和伯么過日子。可憐孩子年紀小小,卻是家里地里什么活兒都被指使著干,這兩年只怕是累壞了。以前只覺得老實憨厚,現在越長大卻越不機靈,似乎腦子有些遲鈍。”大順么么說得還是含蓄些,其實村里不少孩子背地里叫他呆子、木頭。
“你爹爹也想過要把那孩子帶來家里養,但人家的親大伯還在,就怕這樣做打了別人的臉。而且你家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偏偏前段時間,那孩子可能累得太過了,幾次暈倒在田里。前幾天去割豬草,又把手傷得狠了,干不了重活。他伯么就橫豎看不順眼,借口要讓他自己立戶,要讓他與你趕在百日之內成親……”
張小柳默然聽著,年幼的孩子沒有了父母的庇佑,未免處境生活艱難。他不知道這具身體本尊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但他此刻確實心有不忍。
“孩子,你也別為難。這件事怎么說都是趙家不占理,即使鬧到村長那里,也沒什么好說的。你就讓劉么么把他領回去,以后帶著你弟弟好好過……”
大順么么嘆息著跟他說。
“謝謝大順么么?!睆埿×肫疬M來時那孩子偶然抬起頭膽怯望著他的樣子,心中有了決定。也不知道他那所謂的大伯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讓一個小孩長成這個模樣。若張小柳真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也沒辦法,但現在他卻有一定的信心能讓弟弟們吃飽穿暖。罷了,就當多養個孩子,至少他年紀大些,春耕秋收里也能幫持一二。
“但正如么么所說,我爹爹在世時也曾想過把他接過來照顧,只是那時候不方便做這事。既然現在有人把他推往這里,只怕確實難過。我想爹爹如果在,也不會棄之不顧的?!?
他搬出過世的張爹爹,盡量說得自然些。
大順么么吃了一驚:“你真的要現在與他成婚?”
張小柳覺得額頭一黑,好像有一群烏鴉在頭頂飛過。
“我覺得不一定要成婚,畢竟我們年紀還小了些。既然他伯么容不下他,就當他與我們兄弟們一起過日子了。我看他也不像個懶人,應該能掙到自己一口飯?!?
大順么么使勁搖搖頭:“真是年紀小口齒輕輕,你們若不成婚住在一起,只怕過不了兩天方圓十里都要傳遍了。到時候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張小柳一愣,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心中,還是“大家都是男子,住一起也沒什么不方便”的念頭。一時不禁有些猶豫了,成婚畢竟是件大事,這樣決定好像是草率了點。
見他這樣,大順么么反而更動了惻隱之心。
“說起來他也是個半大小子了,你們又的確有長輩之命,過幾年成親也是理所當然。你要想讓他從火坑里出來,就必須把這件事提前了?!?
趙正則的慘狀他也看在眼里,也只能一聲嘆息。
張小柳想了想,他自己是不懼這樣的婚約的,只是不知道對方怎么想。
“既然這樣,還是問問他的意思吧。他如果愿意,就留下來。不愿意,再讓那劉么么送他回去吧。”
左右思索片刻,他這樣對大順么么說。這世上的事皆是有因之果,如果能合得眼緣,他又不愿回去,便留下來算了。就當是哪輩子欠了他的,這輩子還給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養大了。
“這樣也好。”大順么么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解決,那孩子比小柳還要大一歲,若是能勤快些,總也不至于餓死。
兩人在屋內說得小聲,小麥又在一旁虎視眈眈盯著劉么么,到底商量了些什么卻是沒人聽見。見得大順么么和張小柳出來,劉么么忙迎了上去。
“柳哥兒說了,既然是他爹當年有話,他也不會違背他父親的意思?!睋屧趧⒚疵撮_口前,大順么么先把話說清楚:“但是究竟要不要留下來,還得問問那孩子的意思?!?
劉么么一聽松了口氣,一把抓住吶吶跟在他身后的趙正則,語氣有些急切:“阿正肯定是同意的,對不對?你看,那是你的哥兒,多俊俏。以后你們就可以自己過日子了……”
張小柳看到那孩子被揪住手臂時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忙上前一步:“愿不愿意,還得他自己說了算。劉么么莫要太心急了?!?
劉么么聞言訕訕一笑:“我這不是看天快黑了呢?這孩子木,平時半天也不說一個字。阿正,你是愿意留下來跟你的哥兒過的,對不對?”
在四雙眼睛的注目下,趙正則微微抬起頭,又很快低下去,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張小柳對這樣的問法不是很滿意,再看劉么么一臉急切的要走,孩子又一聲不吭,心中更是生出幾分憤怒來。當下他也沒有反駁,只是淡淡地說:“既然如此,他就留下來吧。但我聽大順么么說,他伯么是要讓他出來立戶的,恐怕還要費些時間,勞煩你們把他的戶籍證明送過來,與他一起去村長那里做個見證才好?!?
“小孩子家家,整這么多事……”劉么么有些不耐煩,他不過拿了趙家伯么的些許好處,只負責把人送來這里,現在卻已經耽擱了一個下午的功夫。
“柳哥兒說得不錯,這些事兒得先說好。阿正可不是要做上門夫郎的,怎么可以不明不白住在張家?你只管回去把這話告訴他大伯,明天拿好東西一起去村長那里,否則柳哥兒可不敢留下他。”大順么么一聽小柳的話,可不是要出來就得清清楚楚的,連忙幫他說話。
“好,好,我會告訴他們的,這孩子今晚就留在這里了。天色不早了,我菜地里頭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好像后頭有狗攆他一樣飛快地跑了。
“唉,這都什么事兒……”大順么么看著三個半大的孩子,為他們發愁。可是再怎么愁,也只能心頭為他們擔心,他自家的孩子也是半飽不餓。
“今天的事真是謝謝大順么么了,不然我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睆埿×牭搅怂脑?,也是滿心煩惱。
“你想得很周全了……明兒去村長那里叫上我吧,省得他們欺負了你們去。我也得回去了,你快讓阿正進去洗洗干凈吧!”
張小柳看著他離去,才轉身細細打量趙正則。劉么么走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一直垂著腦袋站在那里,沒有挪半步。
“你叫趙正則是吧?”他只能走前去,用盡量親近的語氣與他說話。
趙正則身子極輕地顫抖了一下,又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我們先進去吧。”張小柳本來想讓他要說話回答自己,但一想才第一次見面,也不能操之過急了。便拉著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趙正則表現得十分乖順,任他牽著手跟著他走。
張小柳自己只有三套洗得發白,也打了不少補丁的衣服,此時也只得拿了一套出來。
“來,那里有水,你舀些出來擦洗一下,把這衣服換上?!睆埿×咏o他一條破布充作毛巾,指了指水缸,讓他自己去清理干凈。
趙正則依舊一言不發,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就往那里走去。張小柳走了出去,他要先去把扔在路邊的簸箕挑回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