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容辰坐在離那張大床不遠處的位置, 他不知道他自己在這里坐了多長時間又或是他這樣盯著看了她多久。

他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是不完整的了，在今天見面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撕裂了。

那天從那個診所回來，他就一直避免去想這個畫面, 那個不在充滿活力的楊小羊, 那個不在健康的楊小羊。

他一直知道的, 他是害怕見到這樣的她的, 只是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怕成這樣。

她蒼白無力的坐在那里, 瘦的不成人形，再不會看著他的時候眼睛中放著光彩，也不會再走到他的身邊。

這樣的一個楊小羊, 毫無生氣的坐在那里的楊小羊，他每多看一眼都如同在他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疼, 真的是太疼了。

只是, 還有更疼的。因為即使是這樣的一個蒼白無力的，再也不會眼睛放著光的楊小羊也留不住了。

真的是太疼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將自己一點一點的融入到他的生命當中，滲透到骨血里面，如果想要將她從體內抽離就像是要將他身體里面的所有血液一次性抽離一樣。

再也不會有楊小羊了，那個他恨得，厭惡得, 討厭得楊小羊了。

這個念頭只要一在腦袋里面出現, 他就連呼吸都是疼得。剛剛給她的醫生打過電話, 想要去詢問一下她的病情, 醫生說話的每一秒鐘對他都是一種折磨, 那句疑問像是有人拿著一把刀子將一字一句親手的刻在她的心上，每字每句都是帶著血的。

“您真的是楊小羊的丈夫嗎？可是她說過她從未戀愛結婚過, 也沒有任何家屬，她已經親手簽好了死后的遺體捐獻協議，說是她的遺體不要留給任何人，有醫院單方面處理。”

........

真的是太傻了，他想象不到她是用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預期，什么樣的一種心情，說出這樣殘忍的一段話來。

她真的是瘦了好多，縮在被子里面就那么一點點的起伏，到底是什么給了她這樣病弱的身軀力氣，讓她親手為他做飯，讓她為他做衣服，讓她為了他受盡白眼冷落還是為他求來了藥方。

到底是怎么樣的一種執念，能夠支撐她，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她，蹲在她的面前。他想要伸出手碰碰她，可是手卻顫抖的怎么樣都不敢落下。

他的腦袋里面都是剛剛她說過的那句話，那句她進到這個屋子里面唯一說過的一句話。

“牧容辰，我只活了26年，也就只能活26年了，這便是我的一輩子了。明明只在這里生活了兩年，卻感覺好像被鎖在里面有一輩子那么久。我一直都盼望著能夠和你一輩子在一起，可是現在我不想了。你能就讓我這樣，安靜的死掉不要來打擾我嗎？”

她的聲音平靜的毫無波瀾，可是越是這樣，他越是難受。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只是低聲說了句“明天我會送你回去。”之后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他發現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真的很平靜，不是為了逞強是真正平靜的接受了命運給她安排的這些，也是真的平靜的在等待死亡了。

他一遍一遍的看著她的樣子，他發現他竟記不起她從前的模樣了，記憶中的她都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個從來沒有被他記住過的影子。

他知道他對她是狠的，可如今她對他更狠，她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告訴他，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她，他不知道她是昏迷還是睡著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微弱的，可是這每一次的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打在了他的心上。

他忽然發現她的手伸進枕頭底下好像是在握著什么，他小心的伸出手伸到枕頭底下，她的手底下摁了一張紙，他小心的將紙抽出來。

這張紙已經皺皺巴巴的了，想必是被她反復的攥在手心的緣故，他將紙翻了過來，想要看看那上面到底寫了什么。

只是他將紙翻過來后引入眼簾的那幾個字，讓他徹底的僵在那里“楊小羊最后的是個愿望。”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最后的那兩個字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寫的時候是哭了嗎？

他死死的抓著那張紙的邊緣，力氣過大導致紙的邊緣已經破損，他一條一條的看著。

1.想要每天為他做飯，早中晚一餐不落（嗯，其實能做早飯和晚飯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中飯的話，他估計不會讓我送到公司的。）

2.想要為他做好一年四季的衣服（這個要好好的籌劃一下，最好偽裝成他長穿的那個牌子，要不然他肯定不會穿的）

3.想要把他的胃弄得好一點，最好是去找個中藥方子調理一下。

4.唉，他能不能少點應酬別喝酒。

5.（以下是純屬幻想的不可能實現的愿望）能夠換掉那張大的離譜的床。

6.再也不想看見這個房子了，每天住在里面好壓抑，最好是能夠重新買一個小一點的房子，不大只要一個轉身或是走幾步就能看見他了，而不像現在每天要走上好久卻還是看不見他。

7.他能不能夠親親我，不是親吻的那種也可以嘴碰嘴的，或者不是嘴碰嘴的也可以，只要親一下就好。

8.他能不能好好地看我一眼，一眼就好，沒有討厭沒有厭惡和不屑。

9.我最近瘦了很多，他應該能抱得動我了吧。

他感覺此時此刻整個人已經完全麻木了，一個人要對另一個人付出多少感情，才會在生命的最后時刻，許下的愿望也只是簡單的，親一下，抱一下。

這些事情他只需要一分鐘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卻奢侈的成為她生命中的最后幾個愿望。

他覺得他現在真是疼極了，好像全身的每一個部分甚至是每一個毛孔都叫囂這種疼痛。

他一直都覺得是楊小羊毀了他的一輩子，而現在他發現是他那顆龐大的自尊心毀了他，而她做的事，只是在她身邊默默地陪著他，不惜犧牲一切來維護他那顆龐大的自尊心。

沒有她，他什么都不是，這樣的一個性格沒有背景根本就無法在社會上立足。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她寵壞了的孩子，就這樣沒有任何顧忌的將自己所有的不滿都發泄在她的身上。

他現在真的就想要這樣搖醒她，告訴她他錯了，他是真的知道錯了，所以可不可以請她停下腳步等等他，可是他不敢，他不敢看到她清醒的時候看著他的表情，那種平靜的對他已經死心了的表情。

能不能請你...不要就這樣放棄我。

他小心翼翼的上床，將她抱緊在自己的懷里，緊緊地沒有一絲空隙的抱在懷里，他忽然想起了今天陪著她的人對他說的話“即使你用富可敵國的財富也換不回一個楊小羊了。”

換不回了嗎？不管用什么東西都換不回了嗎？

他就這樣的緊緊地抱著她，即使睜著眼睛也能夠感覺到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好像是她的生命一樣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溜走，不會在為誰停留。

他覺得這就是老天給他的最大的懲罰。他只求時間能過的慢一點，再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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