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望著榮王妃離開的身影輕嘆了一聲,到底是不能直言相駁。
雲初看著她失落的模樣,溫和的說道:“你只管去便是,母妃在氣頭上罷了。”
“這件事你不能插手,我會想法子說服了母妃。”鳳瑤心中自有一番考量,榮王妃方纔是爲了雲初偏袒她而動了氣。若是再交由他去勸說,榮王妃念在他的情面上不與她爲難,到底會有隔閡。“母妃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放心吧。”
“委屈你了。”
鳳瑤挑了挑眉稍,倒是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並未做對不起的我的事,談何委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少讓我擔心就好了。”鳳瑤看著他的病容,皺了皺眉,他去北疆醫治並不合適。身子本就要靜養,長途跋涉,不利於他的病情:“那位神醫不能請他來盛京?”
“母妃不過提議而已。”雲初對自己的病情,不太過於著急。二十年過去了,尋醫問藥多年,不見得好。說是神醫,到底是沒有太多的指望。
鳳瑤看著他不甚在意,微抿嘴角。
採芙叩響門扉,進來通報道:“小姐,德親王妃來府中探望您。凝玉姐姐已經領來王妃,在花廳裡侯著您。”
鳳瑤一怔,幽幽的說道:“你一病,都來問罪了。”
雲初但笑不語。
鳳瑤瞪了他一眼,去了花廳,在門口碰見了走出來的姜四,不禁一愣。不由得想起那日他在書房與雲初的談話,眼底閃過一抹思慮。
姜四瞥了鳳瑤一眼,腳步一頓,終是沒有說什麼走了。
鳳瑤進了屋子,瞧見德親王妃坐在椅子裡出神,斂去眸子裡的思緒,輕聲道:“母妃,方纔……”
德親王妃回過神來,知道鳳瑤問的是誰,倒也沒有隱瞞:“他是姜府四老爺,因爲榮王妃的關係,當初兩府險些結爲親家,後來你父王的緣故,蕭家與姜家取消了婚約。方纔偶遇,便閒談了幾句。”
鳳瑤見德親王妃坦然,心裡倒是釋然了:“母妃打算要去封地嗎?”
德親王妃面容有些個憔悴,拉著鳳瑤的手,不捨的說道:“我打算明日便啓程,方纔去了蕭府一趟,與你外祖道別。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看著眼前清瘦的鳳瑤,滿眼的心疼。這個她放在手心裡寵著的女兒,如今都嫁人了,從此與她分離。躲藏在她身後膽怯的小女娃兒,如今離開她的身邊,也能夠很好的保護自己。
心酸、欣慰兩種不同的情緒充斥在德親王妃的心底,想到從此不能輕易見到,德親王妃紅了眼眶:“今後遇到了難事,你便進宮找你的姨母,她定會如母妃這般疼愛你。”
“母妃,您也要好好保重,來年女兒去魏洲看你們。”鳳瑤最怕的便是離別,可不論前世今生,身邊的人,都在一個個的離開她的身邊。
德親王妃擦拭著眼角的淚痕,從袖中掏出一個錢袋子放在她的手裡。
“母妃,您大半體己都給我添嫁妝。如今去了魏洲,那邊許多地方要用銀子,您不必與女兒算的如此明白。若當真攤開算明白,女兒給父王的也是您的體己。您若將銀子還給女兒,便是太見外了。”鳳瑤想起雲初給她的聘禮裡有幾件毛色極好的披肩,便吩咐採芙去庫房拿來。
德親王妃看著採芙離開,記起一件事兒來:“我聽林媽媽說你至今未與初兒圓房,怎得犯傻給他塞通房?今後你忙著私塾的事兒,甚少留在府裡頭,今後哪裡還有你站腳的地兒?不如你聽了榮王妃的話,辭去了夫子一職,好好照料初兒?”
“母妃,瑤兒以爲您是最懂我的人,如今您竟也這般勸慰瑤兒。您不在盛京,縱然蕭家在、姨母在,可到底不是我最親近的人。世人眼中,我是泥,污了國師。皇家宴會裡我雖然出彩,可誰心底真正的服氣?我任職文興私塾女夫子一職,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我若是突然辭去,不是令她們稱心如意了?”
“在她們的眼中,我不過出身好了些,卻處處比她們幸運,暗中不知多少人等著給我使絆子。若是我出人頭地,誰又能欺辱我?”鳳瑤心裡記著一本本亮堂的賬,她等著有一日,將那些妄想踩在她頭上的人,一個個讓他們臣服於她!
如此一想,鳳瑤便覺得熱血沸騰。
德親王妃看著她眼底炙熱的光芒,可見她是真的喜愛做夫子。“母妃這輩子沒有多大的能力,幫你的不多,若你當真喜歡,母妃便替你說服了榮王妃,好好的做下去。”
“母妃,您不用替女兒操心,如今女兒已經離開您的羽翼,您該放手讓女兒自己飛翔。您今後要做的,便是替女兒自豪!”鳳瑤目光堅定的德親王妃,許下的諾言:“等著我將您從魏洲接回盛京。”
她如今的壯志豪言,不過癡人說夢。
她堅信,總有一日會如願以償!
採芙將幾件貂皮包裹好,鳳瑤遞給墨竹,德親王妃推諉道:“這是初兒給你的聘禮,你壓箱底的東西,怎得能給我?”
“母妃,魏洲冬天比咱們這裡冷,您身體不好,裹著貂皮兒身子暖和。女兒不能侍奉在您的膝下,萬般自責,您收下女兒也能夠稍許的心安。”鳳瑤不容抗拒的說道。
德親王妃輕嘆了一聲,死心眼的丫頭。她今日從這裡帶東西回去,給人瞧見了豈不是惹人嚼舌根子?
推遲不掉,德親王妃終究還是收下了。
鳳瑤將德親王妃送出府,恰好碰見三夫人與她兒媳小方氏,二人也是將孃家人送出來。
方林氏小方氏的母親,三夫人大方氏的嫂嫂,眼尖的瞧見墨竹背上挎著的包袱,眼一瞇,拉著小方氏道:“那包裡可有不少好東西,我瞧見世子妃身邊的丫頭去庫房撿了幾件貂皮,嘖嘖,那毛色可是珍品。”
小方氏睨了眼鳳瑤,咬著脣,低聲道:“那都是世子妃的嫁妝。”
“你這死丫頭,世子妃什麼門楣?咱們家低門小戶,窮!給你的嫁妝也是你幾個姐妹中最好的一份。原以爲你嫁進來,多少也能夠貼補孃家,如今看來也是個賠錢貨。再說那雖然是她的嫁妝,進了王府的門,可不就是府裡頭的了?如今你婆母掌家,還能沒有那個權利讓她將嫁妝充公了?”方林氏滿眼算計,眼饞幾件貂皮,惙攛著小方氏與她婆母去說道說道。
三夫人如何沒有聽見她們的談話?
鳳瑤那豐厚的嫁妝,她瞧著都眼熱,後悔讓兒子娶了孃家侄女兒。
可到底是鳳瑤的嫁妝,她又是做嬸嬸的,哪有那權利管著鳳瑤的嫁妝?
雖然有些心動,到底是看不慣方林氏的做派,冷哼了一聲:“既知沒法比,便莫要肖想。那是世子妃拿壓箱底的貼補孃家,你眼饞,也可讓阿阮拿給你。”
方林氏到底是怕三夫人,她夫君靠著三夫人討口飯吃呢,女兒又嫁給她的兒子。諂媚的說道:“你也知道你哥哥的本事,若是家底豐厚,也不會委屈了阿阮。”頓了頓,精明的眸子裡閃過一道光芒:“再說櫻姐兒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你雖然管著中饋,但是嫁妝都是有個份例。榮王戰功累累,得了不少好賞賜,都拿去給世子做聘禮,如今都堆在庫房裡。你若是能抓到手裡,到時候櫻姐兒出嫁,不知道多體面。”
三夫人心中一動,面不改色的說道:“眼皮子淺薄,大哥如今從江南趕來怕是回府了,還不快些回去!”
方林氏看著三夫人的背影,啐了一口,暗罵小方氏無用,不能幫助孃家,還要老子娘受這般窩囊氣。
小方氏不敢吱聲,心裡卻覺得她母親自取其辱。
小方氏送走了母親,看了眼與德親王妃惜別的鳳瑤,忙低垂了頭,遮住了眼底的羨慕。
鳳瑤送走德親王妃,進來瞧見小方氏站在門口,點頭道:“弟妹送伯母?”
小方氏點了點頭,眼睛盯著鳳瑤身上穿的料子,輕聲說道:“嫂嫂這衣裳真漂亮,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看著滑膩柔軟,夏日裡穿著涼快。我也想扯一匹來,辰哥兒與依姐兒夏日裡起痱子,穿這種料子會好許多吧?”
鳳瑤看了一眼身上的雲緞,這是雲初請繡娘給她做的衣裳。他下聘的時候送了幾匹,都是宮裡頭的貢品,外頭是買不到。
小方氏見鳳瑤沒有說話,訕訕的說道:“許是很貴吧?”
“這是貢品,宮裡頭的纔有。”鳳瑤如實說道。
小方氏點了點頭,期盼的說道:“嫂嫂,你做衣裳剩下的邊角料子可以給我嗎?我給孩子們做兩件肚兜。”
鳳瑤見過兩個孩子,玉雪可人,見她要料子給孩子做衣裳,便說道:“邊料沒有,我用剩下的做了手絹。弟妹若是不嫌棄,我手裡頭有一匹雪緞,雖不及我身上的卻也是極好的料子。”
小方氏知道雪緞,她婆母手裡有一匹,放著壓箱底,打算給小姑子做夏衣。忙不迭的說道:“這怎麼能行?嫂嫂,你算算多少銀子,我拿給你。”袖子裡摸了幾下,尷尬的說道:“我身上沒有帶銀子……”
“不必了,算作我給侄兒的禮。”鳳瑤讓採芙取來給小方氏送去,轉身走了。
採芙回頭看了一眼小方氏,嘀咕道:“小姐,二少夫人未必誠心要給銀子。”
鳳瑤笑而不語,有些事心裡有數便是,何必挑破?
小方氏直到見不到鳳瑤的身影,這次急匆匆的追上三夫人的腳步。
三夫人見她氣喘吁吁,不悅的說道:“墨跡什麼?隔三差五的來,哪還有那麼多話說?”
這時,宋娘在三夫人耳邊嘀咕了幾句。三夫人眼神如刀子般落在了小方氏身上!
小方氏手指微微發顫,亦步亦趨的跟著三夫人去了榕溪閣。
榮王妃皺了皺眉,倒是沉住氣,沒有開口。
三夫人端著丫鬟送來的熱茶道:“今兒個碰見了親家母,侄媳婦兒送她離開。”
榮王妃面無表情,眼皮子不掀一下。
三夫人含笑的說道:“大嫂對侄媳婦兒可真真是好,侄媳婦兒出手也極闊綽。聽聞她給了幾件貂皮,裝了幾個包袱。”
榮王妃面色一沉,心下有了計較,那幾件貂皮早先便被三夫人惦記著,她想著初兒身子骨弱,便沒有讓。後來初兒卻是給鳳瑤做了聘禮,如今瞧著送出去,便來挑唆了。
“瑤兒與我報備過。”榮王妃不鹹不淡的說道。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含笑道:“所以我才說大嫂對侄媳婦兒好。像我對媳婦兒便是苛刻了,進門的時候她將嫁妝給我管,我倒是沒多想的管著。如今親家母上門,媳婦兒也沒有好東西送。以至於她眼皮子淺薄,問侄媳婦兒要邊角料子給孩子做衣裳。”
榮王妃詫異的看向小方氏,在她眼底小方氏很穩重、低調,做事是個勤懇老實的。
“嫂嫂說她做了帕子。”小方氏細聲道:“侄媳婦兒看見嫂嫂身上料子軟,馬上入夏,孩子身上易長痱子,便問了幾句。”
榮王妃臉色冷了下來,鳳瑤不是如此小家子氣。眼下小方氏挑明瞭,她這個做長輩的不能沒有表示,便吩咐凝玉拿兩匹絲綢給她。
小方氏感激的謝過榮王妃,三夫人好心的說道:“大嫂,說句不中聽的話,侄媳婦兒手頭鬆,再大的家底都會守不住。宋娘她家那口子在文興私塾,聽說學生們的食宿都是侄媳婦兒貼補。可拿點邊角料子給侄兒,都是做帕子去了。這心啊,可沒有向著咱們王府。”
榮王妃眼底一冷:“凝玉,喚世子妃過來。”
不到片刻,鳳瑤帶著採芙和林媽媽過來,二人手裡擡著箱籠。
鳳瑤打開箱籠道:“母妃,方纔我母妃來了府裡與我告別,明日啓程去魏洲。那邊冬天比我們這邊冷,兒媳便自作主張,將夫君下聘的幾件貂皮給母妃帶走,今後我不能在她身旁盡孝,便聊表做女兒的心意。左右兩邊都是長輩,斷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兒媳聽聞母妃到了夏季便內燥,難以安寢。”頓了頓,解釋道:“這是皇貴妃娘娘給兒媳添的妝。冰玉枕與幾匹冰蠶絲,冰蠶絲織成衣裳穿在身上冰涼透氣。”
竟是被鳳瑤身上的雲緞還要珍貴稀罕。
三夫人臉色變了幾變,鳳瑤送給德親王妃的幾件貂皮與這兩樣比起來,不值一提。
榮王妃心裡的不悅也散了,足以見得鳳瑤的用心。
禮,送得恰到好處。
並非是禮品本身的珍貴。
小方氏看著流光溢彩的冰蠶絲織成的料子,不禁紅了眼,心裡自然也生出了旁的想法。她都說到那個份兒上,鳳瑤給的僅是雪緞,她一出手給了榮王妃兩匹冰蠶絲料子。若是當真有心,便撥出一匹給她的辰哥兒與依姐兒。
“你是個有心的孩子。”榮王妃面目和藹、慈祥,給鳳瑤看座。
“不知母妃喚媳婦兒有何吩咐?”鳳瑤卻是坐在榮王妃的腳邊繡墩上,除了雲初的事情上,榮王妃對她頗有微詞,其他地兒確實沒話兒說。小方氏每日要給三夫人立規矩,可榮王妃便免了她每日請安、立規矩。
“你給親家母的貂皮是當初你父王打勝仗,從韃子那邊取來的,我原是給初兒,你三嬸孃要都沒有給。如今你給了親家母,你三嬸孃便覺得你心裡沒有初兒。”榮王妃沒有給三夫人臉,但是也說的婉轉。
三夫人保養得宜的臉上彷彿調色盤一般,極爲的難看。
“母妃,一共五件貂皮,三塊灰色的給了我母妃,還有兩件白的我特地留下來了。”
榮王妃轉瞬明白鳳瑤的心思,雲初喜白色,其他的顏色不願碰觸。三件灰色留下也是壓箱底,所以她送給了德親王妃。
榮王妃心底舒坦了,三夫人卻是面如土色。
凝玉含笑的說道:“王妃,世子妃心細如髮,您沒有想周全的事兒,世子妃倒是做得妥帖。”
“可不是?”三夫人牽強的笑了笑,語氣裡泛著酸。
這時,李媽媽進來通傳道:“王妃,管家說德親王府送了幾箱子禮,是送到世子妃院子裡,還是登記入庫?”
榮王妃毫不猶豫的說道:“那是親家母給瑤兒的回禮,送到秦樓去。”轉而對鳳瑤說道:“親家母回了禮,我可不能也白拿了。”吩咐凝玉去庫房挑幾件給鳳瑤。
三夫人看著東西進進出出,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偏生一樣都不是她的。原是想挑撥婆媳之間的關係,沒成想擡舉了鳳瑤,給自己添了堵!
榮王妃留下鳳瑤用晚膳,三夫人走了後,鳳瑤給榮王妃捶腿,沉吟道:“母妃,昨日裡是兒媳思慮不周,夫君這才病倒了。文興私塾方纔開學,兒媳領皇命做夫子,也是憑藉自己的努力。可兒媳太不出彩,夫君光芒太盛,與之相比夫君是無價的珍珠,兒媳不過是微小的塵埃。皇家宴席裡,兒媳勝了,多少人心裡不服輸。若是莫名其妙的辭去,旁人該是想我沒有真本事,到時候豈不是恥笑了咱們榮王府?我如今堅持,就是想要證明,我配得上夫君,而不是憑藉著出身。”
“榮王府不需要我光耀門楣,有父王與夫君便足以。我只是想成爲像母妃一樣,盛名在外,不被人低看了。按理說我如今已經成婚,無須在意虛名。可我不想今後我的兒女,被人指點他們的母親,只是空有一張容顏,受人取笑。”
“您肯承認我這個兒媳,大多是看在我母妃的份兒上。您想她如此才學,女兒也不會愚昧到哪兒去。若我只是人人口中的草包,今後生養的女兒恐怕也會被人輕看了,饒是有如此出身,旁人也不會從心底看重。”鳳瑤目光誠摯,裡面的堅毅,令人不忍拒絕。
鳳瑤今日給榮王妃在三夫人面前增了臉面,心裡對她的那點成見,早已消散。
可聽到她仍舊想要繼續留在文興私塾,臉上的笑意斂去,捧著茶水喝了幾口,緩緩的說道:“初兒如今二十有一,宇齊比初兒小一歲,如今兒女成雙。瑤兒,母妃體諒你,你也要理解我做母親的心。”
鳳瑤沉默不語。
榮王妃輕嘆了一聲道:“文興私塾少你一個不少,可你是初兒的妻子,他少了你,身旁便沒有人。旁人十四歲,身邊便安排了通房,可他身子與性子的緣故,並不沾女色。如今他肯娶妻,我心裡很高興,就等著抱孫子。他每次發病一次,我心就揪著,就怕他醒不過來。若是……若是有個萬一,他也能留下一點血脈,我們心裡好有個念想。你如今奔忙私塾,並不宿在府中,孩子一事恐怕不知要等到何時。”
“母妃……”
“你說的一番話有道理,但是等你將私塾發揚光大,什麼時候纔是頭?我看你這孩子也是個犟的,給你一年時間。無論好壞,都必須辭了!”榮王妃終究是鬆了口。
鳳瑤側身在一邊抹了抹眼角,雲初的身子,比之前發病得頻繁了。
榮王妃知道她因何傷心,提起雲初的病,她又何嘗好受?
鳳瑤伺候榮王妃用完膳,便回了秦樓。
雲初著一件中衣坐在牀榻上,手裡執著書卷。
鳳瑤拿著引枕塞到他腰間,坐在他身旁,將被子拉高掩在他的胸口:“夜裡寒涼,穿得這樣少,受涼了怎麼辦?”
“蓋著被子,不妨事。”雲初放下書卷,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不著血絲,眉心微蹙:“哭了?”
“嗯。”
鳳瑤擦了擦眼睛,見他目光沉沉的盯著她,委屈的說道:“姨母踏遍天下,方纔得了兩匹冰蠶絲。今日都送人了,我心中不捨,還不許哭一哭?”
雲初目光一頓,復又看向她:“冰蠶絲?”
“嗯。”
“冰蠶絲從何處而得?”雲初語氣淡然,彷彿隨意一問,可他眸子裡卻翻涌著層層浪潮,緊盯著鳳瑤。
鳳瑤搖頭道:“我並未問姨母。”
雲初眼底閃過一抹黯然,目光重新落在書卷上,卻有些失神。
鳳瑤覺察到他的異樣,不由得想起母妃當初說她用冰蠶繭換了碧雲仙根給她治病,難道他要冰蠶?
“母妃給你的冰蠶繭,便是姨母遣人送來。你要冰蠶作甚?明日我進宮問姨母?”鳳瑤想起他的病,莫非是需要冰蠶作引?
雲初緩緩的搖頭,不想她爲了此事操勞,清淺一笑:“不必,你不捨冰蠶絲,我便遣人替你去尋。”
鳳瑤看了他一會,聽著他偶爾咳嗽幾聲,眉頭擰緊了幾分,拿掉他手中的書卷擱在一旁:“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明日我要去私塾,暫且去書房溫習。”
雲初淡淡的應了一聲。
鳳瑤熄滅了燭火,退出了屋子,去了旁邊的書房。將隱在暗處的石喬喚了出來,詢問道:“世子他的病,要用上冰蠶?”
石喬將二人的對話聽見了,雲初不打算透露,他定是不會說。
“你是想要守密,還是看著他受病痛折磨?短短數月,他發病好幾次,往常一年不過這個次數。”鳳瑤知道他們忠心雲初,可這與他的性命攸關,孰輕孰重,相信石喬心裡自有衡量,希望不是愚忠纔好!
石喬立即明白過來,臉色微微一變,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
鳳瑤明日辰時便要去私塾,脫不開身進宮。沉吟了片刻,提筆寫了一封書信給石喬送進宮。
站在書架前,鳳瑤目光落在地域志,猶豫片刻,便將地域志拿了出來,看著上面極寒之地都被人用硃砂圈起來,心中愈發斷定了。
心中祈求,姨母她還記得冰蠶絲的出處。
聽到門口有響動,鳳瑤連忙站起身來。卻見採芙面色發白的進來,焦急的說道:“小姐,私塾出事了!”
“什麼事?”鳳瑤心裡一驚。
“林秋涵她就寢了,突然嘔吐、腹瀉。學監請人來通知小姐,讓您過去。”採芙急切的說道,心中極爲的擔憂,這纔開學一日,便出了事情。只怕會對私塾有很大的影響!
“走!”鳳瑤來不及向雲初交代一聲,便匆忙乘坐馬車離開。
林秋涵與鄧晴兒住在一間廂房,鄧晴兒發現的時候,林秋涵整個人已經有寫迷糊,連忙稟了學監。
學監請了大夫診治,確診爲吃壞了肚子。
學監讓人將今日的膳食端來給大夫檢查,並沒有異樣。最後,落在一碟生胡豆上。
鄧晴兒看到胡豆,膽怯的說道:“她吃了生胡豆,我們都沒吃,只有她一個人吃了。”
神色凝重的檢查林秋涵的眼、口,仔細切脈,沉聲道:“極有可能是這胡豆引發的胡豆黃。”
胡豆黃?
學監變了臉色:“可能治好?”若是出了人命,這私塾便難以辦下去了!
大夫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我先開個方子試試。”隨即提筆寫下一張方子:取茵陳三十克,田基黃、雲苓、白茅根各十八克,車前草、滑石、熟地各十五克克,廣木香(後下)、白朮、當歸各十二克,柴胡十克。
學監掃了一眼方子,連忙讓人去抓藥。
鳳瑤趕來,便看到林秋涵趴伏在牀邊嘔吐,屋子裡漂浮著酸臭味。
“怎麼樣了?”鳳瑤看了林秋涵一眼,詢問著大夫。
“好在她食用得少,又吐了出來,待會吃一副藥看看能不能穩定。”大夫神色凝重,並未鬆懈。
鳳瑤心中焦灼,她才離開一下午,便出事了。
“你們幾個與她是一個地方的?她自己不知道胡豆不能吃?”鳳瑤詢問著其他幾人。
林水嬌吱吱唔唔的說道:“她吃過煮熟的胡豆,沒有問題。”
鳳瑤來回在屋子裡踱步,只希望林秋涵沒有事。
半個時辰後,藥煎了過來,林秋涵喝下去,不過片刻,便全都吐出來了。肚子痛得在牀榻上翻滾,突然爬起來跑到淨室裡出恭。
大夫根據癥狀加重了幾味藥的劑量:“再去煎一碗。”
第二碗藥喝下去,林秋涵沒有再吐出來。
鳳瑤長舒了一口氣,吩咐屋子裡的其他幾人去睡覺,莫要耽誤第二日的學業。
天將亮的時候,鳳瑤睡了過去。倏然,猛地擡起頭摸了摸林秋涵的手心,依舊滾燙。心瞬間提了起來,若是高熱沒有退下去,人都會燒出問題。
鳳瑤吩咐採芙將宿在這裡的大夫請了來,診脈之後,搖了搖頭:“繼續服用幾副藥看看。”
鳳瑤心涼了半截,這顯然是束手無策,聽天由命了!
“大夫,您給她施針,試一試。”鳳瑤想著這孩子平日裡很懂事,她才十歲,只因誤食了胡豆去了一條命,太令人惋惜。“石喬,石喬,你去請太醫!”
大夫一聽鳳瑤請太醫,連忙告辭走了,彷彿手裡拿著的是個燙手山芋。
採芙喂林秋涵喝下一碗藥,鳳瑤吩咐她看著林秋涵,去了學堂。
遠遠的便聽到裡面傳來清脆的朗讀聲:“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鳳瑤站在門外,看著文妗站在前面,念一句,下面的人跟著念一句,教的有模有樣。鳳瑤欣慰的一笑,文妗回頭發現她,得意的挑了挑眉。
鳳瑤豎了大拇指,文妗眉開眼笑,稚嫩的嗓音迴盪在空曠的學堂裡,悠揚的宛如遙遠的天際傳來的梵音。
鳳瑤聽了半刻鐘,放心的交給了文妗,轉身回了廂房。
林秋涵面色發白,身上的高熱始終沒有退下來。
鳳瑤心裡極爲的擔憂。
聽到外面傳來的陣陣腳步聲,鳳瑤心口一鬆,連忙迎了出去,見到兩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男女。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眼睛發紅,顯然是哭過一場。見到鳳瑤,嗓音嘶啞的說道:“涵兒呢?”
男子比較鎮定,解釋道:“我們是林秋涵的爹孃。”
“她在裡面。”鳳瑤側身讓開。
許氏進去,不一會兒,便傳來一陣哭聲。
鳳瑤看向學監,學監解釋道:“昨夜林秋涵那樣子看著就像不行了,我吩咐人去通知她的家人。”
鳳瑤點了點頭,知道這件事恐怕不太好收場。
許氏大哭著說道:“娃兒來學習,昨兒還告訴村裡的給我傳話,她說夫子很好,管吃管住。可一轉眼,她就躺在這裡動不了了,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林沖站在一邊,也是紅了眼。可他是老實本份的莊稼人,不會找私塾鬧起來。哽咽的問著鳳瑤:“娃兒她還能好嗎?”
“我吩咐人請太醫,等太醫診脈後,你們就知道結果。”鳳瑤也不能下定論。
“娃兒好好的,她怎麼……”
“大夫說是吃生胡豆,得了胡豆黃。”鳳瑤一五一十的告訴林沖。
林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倒是抱著林秋涵哭的許氏聽了,放下林秋涵,對著鳳瑤哭鬧:“你胡說!俺家裡種了胡豆,涵兒吃了也無事,怎得到你們這裡,她吃胡豆就得胡豆黃了?你們別欺負俺們不懂,就胡亂撇下責任!娃兒有個萬一,俺找你們拼命!”狠命的推搡了鳳瑤一下。
鳳瑤踉蹌的後退了幾步,採芙在後面攙扶住這纔沒有跌倒。
“大嬸,我沒有騙你,不信你等太醫。”鳳瑤知道是他們監管不力,這纔出了事,鬆開採芙的手,向許氏解釋。
許氏哪裡肯聽?她本來就不肯讓林秋涵來私塾,是林沖讓孩子來的。如今出事了,她怎麼能聽得下解釋?
“太醫是你們的人,俺怎麼知道你們有沒有串通。”許氏不依不饒,抱著林秋涵準備走。
林沖瞭解許氏的爲人,知道她要做什麼,連忙攔了下來:“莫要胡鬧,等太醫給娃兒醫治,娃兒如今還活著。你要鬧,就是要娃兒的命!”
“撒手!你撒手!”許氏聽不進去,她怕娃兒沒命了,她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所以趁著娃兒有一口氣,鬧得人盡皆知,他們便別想賴賬!
鳳瑤看出了許氏的意圖,橫檔在她的面前,冷聲說道:“林秋涵現在還活著,我再說一遍。你若是抱著她鬧,耽誤了醫治,她送了命,休想我們付半點責任!你要寫狀子狀告我也行,大家一起上衙門,讓仵作給她驗驗是不是中了胡豆黃!”
許氏傻眼了,看著鳳瑤信誓旦旦,心裡拿不定主意。
“還不快放下!”林沖喝道。
許氏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了林秋涵,坐在一邊抽抽噎噎。
片刻,太醫揹著藥箱過來,見了鳳瑤行了一禮。
許氏見了,瞪了鳳瑤一眼。卻也站起來,讓給太醫給林秋涵診脈。
太醫打開藥箱,拿針扎破林秋涵的手指,擠出一滴血檢查了,徐徐說道:“她的病情穩定了下來,老夫給她鍼灸輔助,不消幾日便會好。”讓人給林秋涵解開衣裳,趴著扎針。
許氏連忙推開採芙,擋在林秋涵面前:“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娃兒衣裳脫了,她的名聲不是臭了嗎?”
“大嬸,林秋涵還留有一件底衣……”鳳瑤話沒有說完,便被許氏打斷:“你安的什麼心?今兒娃兒身子給你們看光了,她日後怎麼嫁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鳳瑤看向林沖,林沖這回沒有做聲。
對峙了半晌,許氏不肯退讓。
太醫嘆了一聲,將銀針收回了藥箱。“按照原來的方子,煎一碗藥。”
許氏見不動了,這才消停下來。但是他們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一堆農活沒做。林秋涵放在這裡治病,他們不能守在這裡,就怕鳳瑤不死心,請太醫給扎針。猶豫了半晌道:“娃兒俺們接回去,藥俺們自己喂。”
“不行!”鳳瑤立即反駁,林秋涵如今不知好壞。若是回了山溝裡,若是病發了,送出來豈不是耽誤了?
“俺算看出來了,你們就是害人精,沒安好心!娃兒是俺們的娃兒,憑什麼帶走你們不準?”許氏趁著他們不注意,撒腿就跑了。
鳳瑤轉瞬明白她要做什麼,冷聲道:“快攔住她!”
林沖爲難的說道:“夫子,要不娃兒給俺們帶回去。這學還是不上了。”
“學不學都要等她病好了再說,如今不穩定,難保你們這一移動,出了事兒。”鳳瑤盡力的說服林沖。
林沖心裡的擔憂和許氏一樣,躊躇著沒有說話。
“你們若是不放心,我請女醫給林秋涵施針。”
林沖眼底閃過亮光,連忙出去找許氏。
許氏倒在地上打滾哭喊。
如今已經到了辰時末,好些父母親自送孩子過來,聽見許氏這一鬧,神色一肅,站在門口遲疑著沒有進來。
鳳瑤見到這個場景,倒抽了一口冷氣。
送孩子上私塾,原本便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想要賣個好給榮王府。若是安全不能保證,定會毫不遲疑的撤走。
“你們別把娃兒送來,這裡是害人命的地兒,俺的娃兒就快沒命了,她還不準俺帶回家。有沒有天理啊!”許氏一見鳳瑤出來,指著她大哭大叫。
鳳瑤面色一沉,一旁下馬車進來的魏國公夫人牽著南宮蘊進來。聞言,詢問道:“瑤兒,發生什麼事了?”
“一位學生生吃了胡豆,得了胡豆黃,病情已經穩定下來。只需要輔助鍼灸,不消幾日便能好。”鳳瑤看向許氏說道:“您不願意讓太醫扎針,我便進宮請女醫,您該放心。”
許氏一愣,請女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