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透過輕薄的紗裙灌進她的四肢百骸,鳳瑤覺得渾身發(fā)冷。
後宅、外男,身旁沒有一個伺候的奴僕。秦子楚的衣裳方纔罩在她的身上,二人推搡拉扯。
不得不令人多想。
鳳瑤抿緊了脣,面色蒼白。順著榮王妃的目光,落在身上新?lián)Q的紗裙。淡紫色的裙裾挑著銀絲,熠熠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輕盈柔美。
這是她生辰時皇貴妃給她的賞賜,當時榮王妃也在場。如今,難免是生出了誤會。她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吩咐採芙告訴她眼下有要緊事。轉眼,便被撞見與外男在後花園獨處。
榮王妃心中不悅,臉上隱有薄怒。
鳳瑤離開近一個時辰,她遣人尋了幾次,都被擋了回去。原以爲是有要緊事,誰知她竟與外男私會。看著她身上的打扮,臉更冷了幾分。到底是有幾分理智,知道如今並不是問罪的時候。
目光落在秦子楚的身上,看著他衣袍散亂,手裡捏著錦盒。緊擰著眉頭,冷聲道:“秦公子,這裡是後宅,你不知道宴會在何處,我遣人送你去。”
一句話,將秦子楚劃分到他不識路。
“王妃,等等!我特地等在此處,將生辰賀禮送給瑤兒。”秦子楚沒有眼色,將手裡的盒子塞在鳳瑤的手裡。
榮王妃臉一沉,如此親暱的喚鳳瑤閨名,將他們置於何地?
鳳瑤面色變了變,冷眼看著秦子楚,心裡思索著他這是來找她不痛快!拿著盒子的手指骨泛白,冷笑道:“秦公子,你我交情並無這般深厚。我收禮,只收女眷的禮。”將盒子還了回去。
“我以爲你來後院見我,會收了我的禮。再說,你是我的恩人,這是非一般的交情,難道這點薄禮你收不得?”秦子楚擡出了救命之恩。
鳳瑤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父王誤傷你,我救你一命,算作兩清。”不打算與他糾纏,便看向雲初道:“聽聞你飲了幾杯酒,廚房送了醒酒湯過去。我不放心,便喚芙蕖進去尋你。”解釋她爲何會出現(xiàn)在這裡。
雲初微涼的目光落在她磕破的額角,轉頭看向榮王妃,留給鳳瑤一個完美冷峻的側臉,淡漠的說道:“母妃,您去玉照閣招待賓客。”
鳳瑤揣測不透他的心思,緊緊的捏著手指。
榮王妃瞥了一眼二人,拂袖準備離開,卻瞧見一行人匆匆朝這裡走來,人羣裡隱隱傳來哭聲。命人阻攔,卻是已經來不及。
衆(zhòng)人看著這一幕,不禁一愣。
鳳瑤的髮髻微散,腳邊散落著寶藍色外衫。身邊站著秦子楚,手裡捧著一個盒子。而榮王妃與雲初卻是站在不遠處,神色冷沉。
衆(zhòng)人紛紛猜測,莫不是鳳瑤與秦子楚私會,被前來尋她的榮王妃與世子爺給撞破了?
想到此,衆(zhòng)人心思各異。
榮王妃不處理這件事,便是怕鬧得賓客皆知,如今卻是事與願違!
“發(fā)生何事了?”榮王妃看著站在衆(zhòng)人之首的凝玉。
“蘇小姐不見了,尚書夫人著急,吩咐人去找了。可後來聽說有人在後花園出事,便一同來了。”凝玉解釋道。
榮王妃看向戶部尚書夫人,果然雙眼通紅。
戶部尚書夫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也知道自己是被人作筏子了。哽咽的說道:“巧兒她與世子妃一同殿試,她落選了,心裡很難過。平日裡我怕她生事,不輕易讓她出府。參宴的時候,她見世子妃走了,便與我說她去找世子妃問問私塾的事,我允了,誰知一去這麼久不見來,便去尋她。”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掏著帕子抹著眼角。
榮王妃看了鳳瑤一眼,想要將人打發(fā)走。秦夫人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楚兒,你怎麼在這裡?”
秦子楚晃了晃手裡的盒子:“我和她說好在這裡等她,將賀禮送給她。”
“你的外衫怎麼回事?”秦夫人指著地上的衣裳,沉聲道。
秦子楚這才記起來,彎身撿起外衫,拍了拍灰塵:“母親,方纔有蜜蜂在她頭上,我脫了外衫替她趕蜜蜂。”說到這裡,秦子楚後知後覺的說道:“你們不會以爲我與瑤兒私會?”說到這裡,秦子楚住了嘴,好像真的像這麼一回事?
三夫人掩嘴笑道:“秦公子這話是說咱們世子妃……招蜂引蝶?”最後面四個字,說得意味深長。突然,似想起了什麼,驚訝的說道:“秦公子喚世子妃的閨名,莫不是兩人是舊識?”舊識二字咬音極重。
倏然間,衆(zhòng)人想起德親王打斷了秦子楚的腿,追根究底是德親王替毀了女兒清譽報仇,後來雖說是打錯了人。如今看來,卻值得深思。
這時,人羣裡有人恍然大悟的說道:“我道當初德親王打斷了秦公子的腿,依舊硬氣與當初的秦丞相爭辯,甚至鬧到御前。原來真的是秦公子毀了德親王女兒的清譽呀?”
秦夫人嘆息了一聲,沒有開口。
衆(zhòng)人卻是以爲她默認了。
秦子楚張了張嘴,沒有料到他純粹的送個禮,鬧出這麼多事兒。想要解釋,秦夫人將他拉到身旁,僅用二人聽見的聲音道:“不必多說,越描越黑罷了。”
秦子楚閉了嘴。
“我倒是不知原來還有這一出?”三夫人一副相信鳳瑤的模樣,說出的話,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侄媳婦兒,你說說,這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定要解釋清楚,以免壞了你的清譽。”
三夫人只怕事情鬧得不夠大,將這潭水越叫越渾。看著榮王妃變了色的臉,心中十分的暢快得意。娶了高門貴女又如何?嫁妝豐厚又如何?
若當真娶了只破鞋,裡子面子都丟光丟盡。
衆(zhòng)人齊齊看向鳳瑤,等著聽她的話。
秦子楚看著衆(zhòng)人看戲的神色,心裡覺得母親的話有理。揚聲道:“瑤兒,你別聽信你三嬸孃的話,莫要解釋。”
聞言,衆(zhòng)人神色古怪起來。
榮王妃氣得面色鐵青,便見雲初走到鳳瑤的身旁,聞到她身上的花香,蹙了蹙眉:“我聽你說,今日離席後,去了何處?爲何在這裡碰見了他。”冰冷透著鋒芒的目光落在秦子楚的身上,秦子楚心裡生寒,張了張嘴,話堵在了嗓子眼。
“你信我?”鳳瑤耳旁充斥著她們虛有的指摘,心裡並不害怕、慌亂,只是擔憂他也聽信了她們所言。
“你說的,我信。”雲初握著她冰冷的手指,今日她生辰發(fā)生這樣的事,令人心裡很憤怒。他可以維護她,但是若不讓她將事情坦白說明白。只怕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誹謗,會留下莫大的隱患。
“侄媳婦兒,侄兒如此維護你,你只管直言便是。”三夫人陰陽怪氣的說道:“嬸孃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也是爲了你們兩口子好。你與侄兒兩人當真是伉儷情深,新婚時聽聞侄兒身子不適,你們並未圓房。後來聽說將你陪嫁丫頭收了通房……”
這句話極有深意,雲初願意收了通房,也不願意碰鳳瑤。足以令人遐想,鳳瑤是否不是清白之身,雲初沒有碰她。或者是顧忌顏面,沒有落紅,刻意推說是身子不適。
芙蕖恰好這時回來,茫然的看著衆(zhòng)人望向她,咬脣看著鳳瑤。
榮王妃面若覆霜,三夫人只差直言鳳瑤與秦子楚有染了!
“三弟妹,你這話是何意?初兒並未收通房納妾,只有瑤兒一個妻子,有些話可得慎言,莫要落下多口舌的話柄。”榮王妃也不是含糊的人,聽著三夫人刻意挑刺兒,目光森冷。
三夫人聽出榮王妃話裡的威脅之意,訕訕的住了嘴。
芙蕖觸及榮王妃的眼神,頭垂得更低。
“你將今日之事說一說,這一個多時辰,去了何處?”榮王妃冷冽的說道。
“我衣裳髒了,換了一身您喚我去玉照閣的時候,看見秦三小姐朝攬月樓的方向去。她對這裡不熟,我怕毀了秦三小姐的聲譽,便吩咐採芙知會您一聲,去找秦三小姐。攬月樓畢竟是男眷休息的地兒,芙蕖說世子飲了酒,我讓她進去看看,站在這裡等她。誰知他樹上爬下來,嚷嚷著送賀禮給我。我並未理會打算離開,他突然推搡了我一下。”鳳瑤目光坦然的看著雲初:“不管你信不信,經過就是這樣,結果你們看見了。”
“世子妃……”芙蕖話未說,便被秦冰冰打斷。
“世子妃,我一直在玉照閣那邊找蘇小姐,不曾來這裡。你會不會看錯了?”秦冰冰從人羣后走出來,欲言又止的看著鳳瑤。
衆(zhòng)人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她想說鳳瑤誣陷她。
鳳瑤微瞇了眼,秦冰冰換了一身衣裳。
之前她分明看見的就是她的身影,穿著白色的紗裙,眼下?lián)Q了一身嫩黃色的紗裙。
“我們若沒有記錯,世子妃離開玉照閣的時候,衣裳並未弄髒?”秦冰冰看著鳳瑤額角的傷口,提出疑問道:“世子妃的頭是怎麼受傷的?”
鳳瑤眼底閃過一抹寒芒,森冷的看向秦冰冰。
秦冰冰毫無畏懼,柔軟的目光中隱隱蘊含著一絲挑釁。
鳳瑤紅脣微揚,便聽到姜老夫人蒼老的聲音傳來:“瑤兒她心誠,專程去姜府接我這老婆子。我這老婆子心蒙了塵,拿杯子砸了她。那血流出來,也不喊痛,青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乾淨的紗裙沾滿了茶水茶葉,倔強的不肯走。就爲了化解我與她母妃的之間的誤會。”姜老夫人看著鳳瑤鎮(zhèn)定從容的模樣,手背上的青筋泄漏出她心中的憤怒,嘆息道:“說來慚愧,我這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沒有一個小姑娘看的通透。若非是她,恐怕我這輩子要抱憾入土。”
榮王妃錯愕的看著鳳瑤,原來她突然離開是去了姜家?
難怪,她的母親突然出現(xiàn)。
竟是她的功勞!
如此說來,後面的事情,便是誤會了?
榮王妃看著鳳瑤額頭上的傷口,心裡有些愧疚。她原是不相信她會是那樣不守規(guī)矩的人,只是後來終究是聽了她們的挑撥,她與雲初從攬月樓而來,並未瞧見芙蕖,認爲鳳瑤撒謊,將怒火遷到她的身上。
“若是真心實意而爲,侄媳婦兒當真是孝順。若是爲了其他,可會辜負了嫂嫂的一番感動。”三夫人若有似無的將鳳瑤做的這件事,只是爲了掩飾她與秦子楚有染。
“三嬸孃如此揣度瑤兒,心胸未免太過狹隘?”雲初絲毫不給三夫人留情面,指著秦子楚道:“他頭上有枯枝,錦袍被刮破,可以斷定他爬樹翻入後院。若是私會,後花園這裡並非是隱蔽之處,攬月樓一眼便能看清楚這裡的情景。秦公子不熟悉,瑤兒不可能不知。”
三夫人面色變了變,張嘴要說,衣袖被拉住。回頭看了一眼雲櫻,冷哼了一聲:“就算不是私會,如今已經爲人婦,應當要避嫌。可卻在此與男子授受不親,有違師表。”
“嬸孃不明事實,捕風捉影,如此咄咄逼人,可有長輩的大度風範?”鳳瑤拉住雲初的手,示意他不要再開口。指著光潔的額頭上面一點紅痕,冷聲道:“三嬸孃可要請府醫(yī)鑑定我是否被蜜蜂蜇傷?”鳳瑤目光微轉,看向芙蕖:“我且問你,我的發(fā)是用什麼固定?”
“粘頭樹。”芙蕖輕聲道。
“可是這個?”鳳瑤攤開手,白皙的手心攤開,上頭擺放著瓷瓶。
芙蕖面色微微一變,抿脣不語。
鳳瑤眼底有著失望,將瓷瓶放在花壇上,採蜜的蜜蜂與蝴蝶飛了過來。“粘頭樹裡調了幾滴蜂蜜?我原不知我的丫鬟如此聰明伶俐。地點、時辰、人心算的分毫不誤。”
當然,這中間並非芙蕖一人能夠完成,若非秦冰冰也參與其中,怎麼會織成這張網呢?
“世子妃,您冤枉了奴婢。”芙蕖跪在地上,手指緊緊的攪著絲帕:“奴婢只是覺得蜂蜜清香,能壓制住粘頭樹的氣味二。不曾想您會來後花園,引了蜜蜂。”
“這玉肌膏你又作何解釋?”鳳瑤將手裡的玉肌膏扔在芙蕖的腳下,轉而詢問宣平侯夫人:“文妗今日送的賀禮是什麼?”
宣平侯夫人在後宅多年,豈會不明白鳳瑤爲何問她的緣由?定是有人將這玉肌膏說成文妗送的禮!
“文妗送的是自己做的布偶。”宣平侯夫人揉了揉文妗的頭,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意,笑卻未達眼底,冰冷的落在芙蕖的身上。
芙蕖緊咬著脣瓣,禮物是她登記造冊,所以鳳瑤這是不信任她。或者早就對她起疑,只等著這一刻。否則,她爲何將這些東西都帶在身上?不過是爲了這個時候揭發(fā)她罷了!
“你說這玉肌膏是什麼東西?”鳳瑤厲聲道。
“這是秦小姐吩咐奴婢給您塗抹,是什麼東西,奴婢也不知。”芙蕖托出秦冰冰。
秦冰冰面色一變:“我何時吩咐你了?你這背主的賤婢,無非是想要害了世子妃,好取而代之?你與沈楚卿出自沈家,不會是承了世子的恩寵,便妄想能如同沈楚卿一般,得世子寵愛相護?世子妃成了你的礙腳石,你便使計將她踢開!我說的可對?”
“你胡說!”芙蕖目光陰沉的看著秦冰冰,冷說道:“你讓我唆使世子妃來花園,蘇巧巧聽到你的計謀,你便將她捆綁起來。眼下倒好,你知曉榮王府容不下如此不貞之人,世子妃又失了德親王府這靠山,所以編造蘇巧巧出意外,將人引來,好讓人瞧見世子妃與秦公子情深一幕!讓世子妃身敗名裂。”芙蕖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鐵盒,冷笑道:“奴婢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世子妃對奴婢的好,奴婢萬莫不敢忘。您頭上抹的玉肌膏奴婢換了下來,手裡的這盒纔是秦小姐送的禮。”
雙手呈遞給了雲初。
雲初輕嗅,面色大變。
秦冰冰臉色唰的慘白,不禁後退了幾步。咬牙道:“若是如此,你爲何又聽信我的話陷害世子妃?何況,這盒子上有刻我的名諱?證明就是我送的禮?”
“奴婢知曉世子與世子妃情深意重,榮王妃通情達理,所以爲了讓衆(zhòng)人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不爲你鎖欺矇,所以甘願冒險一回,以免你今後處處想法設法要害世子妃。”芙蕖頓了頓,詭異的笑道:“蘇小姐知曉,如意齋也知曉,但是請如意齋的人過來,未免太廢時辰。”芙蕖對鳳瑤說道:“方纔奴婢並沒有去攬月樓,而是去解救蘇小姐!”
林媽媽帶著蘇巧巧走來。
戶部尚書夫人看著蘇巧巧面色灰白,雙目無神,呈現(xiàn)呆滯的模樣,不禁上前抱住蘇巧巧,淚水落了下來:“巧兒,你告訴母親,是誰害你?”
蘇巧巧呆滯的轉動著眼珠,看見秦冰冰的時候,猛然指著她,神色激動:“母親,她要世子妃,巧兒知曉了,她要挾巧兒,若是巧兒泄露她便殺了巧兒。”
蘇巧巧渾身籟籟發(fā)抖,秦冰冰真的要殺她,是芙蕖救了她。秦冰冰威脅她透露了半點消息,便會讓她抖出她父親的把柄。可是她不出來指證秦冰冰,芙蕖根本就不會救她。兩相權衡之下,她爲了保命指證秦冰冰。
秦冰冰臉色煞白,指甲應聲而斷,做著最後的掙扎:“你對世子妃忠心耿耿,我爲何要串通你?蘇巧巧也或許是你威脅了她!”
“我出府在如意齋採買香膏意外碰見了你,聽到你對丫鬟的吩咐,所以心裡有了打算。這也是我爲何梳著婦人頭的緣故,世子妃想要奴婢伺候世子爺,可是世子爺並沒有碰奴婢。爲了逼真,我連世子妃都蒙在了鼓裡,刻意欺瞞衆(zhòng)人我被世子爺收入房中,挑撥他們的關係。你看在眼中,覺得我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所以你告訴我世子爺對沈姐姐的好,煽動我的野心,聯(lián)手對付世子妃,將她取而代之。這一切,我不過是將計就計,請君入甕罷了!”芙蕖拔下頭上的簪子,一頭烏黑如瀑的頭髮散落下來。
芙蕖看著秦冰冰,溫婉的說道:“秦小姐說威脅蘇小姐,請問你身旁的碧蓮呢?”
秦冰冰渾身的力氣似被抽空了,眼睛裡失去了神采。
“奴婢已經將她綁了,給你送了來!”芙蕖拍了拍手,護衛(wèi)將五花大綁的碧蓮推了進來:“秦小姐還有話要說?”
“難怪你一向反對我與瑤兒往來,時刻提醒她是我的仇人。怎得突然好心將她生辰告訴我,原來你把我也算計進來了?”秦子楚目光晦澀的看著秦冰冰,這是他的好妹妹,爲了算計鳳瑤,不惜毀了他。
秦夫人心中震動,難以置信的看著秦冰冰,竟是沒有料到是她!
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秦子楚,隨即看向事蹟敗露,倍受打擊的秦冰冰,氣得脣發(fā)抖。
身後的婢女攙扶住秦夫人,秦夫人穩(wěn)住了身形,拉下臉給榮王妃與戶部尚書夫人賠罪:“冰兒她糊塗了,今日之事我讓她給你們賠罪,改日親自登門道歉!”說罷,一記利眼掃向秦冰冰。“孽障!還不跪下?”
秦冰冰渾身一顫,臉色青白的杵著。雙目死死的瞪著芙蕖,可別人挖了坑等著她跳,她又怎麼翻身?
緊了緊手指,看著衆(zhòng)人眼底的幸災樂禍,秦冰冰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裡。當初她父親官拜丞相,她們都是處處巴結她,話裡話外,想要聘娶她做兒媳。如今卻是恨不得落井下石,踩得她今後再也無法翻身才痛快!
撲通——
膝蓋重重的磕在地上,心裡頭不覺得痛,只覺得屈辱深深的烙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
戶部尚書夫人吃人一般的目光落在秦冰冰的身上,看著她不知悔改,不情願的下跪,嘴巴逼得死緊,一句話不肯說。冷笑道:“巧兒福薄,承不起秦小姐的賠罪!”說罷,朝榮王妃點了點頭,帶著蘇巧巧憤怒的離去。
“秦夫人還是早些帶著她回去,這小臉白的,莫要魔怔了纔是。”畢竟這裡頭損傷最嚴重的是蘇巧巧,秦冰冰雖然是算計鳳瑤,到底是沒有得逞。她不好懲罰,榮王妃便下了逐客令。
秦夫人吞嚥下這口惡氣,狠唳的剜了芙蕖一眼,她想要帶走芙蕖,可奈何秦冰冰榮王妃沒有追究,她自然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冷哼一聲,帶著秦冰冰離開。
秦子楚這回倒是正經了,拱手作揖道:“今兒個對不住了,我與世子妃只有一面之緣,遇上劫匪她救了我一命。”說罷,看了鳳瑤一眼,跟著離開。
府裡頭出了這樣糟心的事情,宴會是開辦不下去,衆(zhòng)人紛紛辭去。
榮王妃看了鳳瑤一眼,壓下心頭的火氣,冷聲道:“初兒,你帶瑤兒去上藥。”頓了頓,叮囑道:“秦冰冰的事情,你別插手。戶部尚書雖然是獻王的人,如今已經有意投向晉王,今日他女兒遭罪。爲了表忠心,定會對秦容下手。咱們且等著便是!”
雲初應了一聲,帶著鳳瑤離開。
鳳瑤有話問芙蕖,若是留她下來,榮王妃定會容不下她。路過芙蕖的時候,微微一頓,沉聲道:“你隨我來!”
榮王妃正欲開口,被姜老夫人使了眼色制止住。
芙蕖跟著鳳瑤回了秦樓,鳳瑤將雲初打發(fā)出去,將門合上。
芙蕖撲通跪在地上:“今日奴婢擅作主張,險些陷小姐聲名不保,請小姐責罰!”
鳳瑤看著她沒有說話,良久,沉靜的說道:“沈知音,這裡頭只有我們兩個,你不必再僞裝。”冰冷的手指捧著採芙新斟的熱茶,絲絲暖意順著手臂脈絡流淌進心裡,卻依舊是冰冷一片:“你勾引雲初是真,你騙我也是真,挑撥我與他之間的關係亦是真。只不過,你知曉我對你起了防備之心,斷然是因爲這件事而引起,所以你頭腦靈敏的想好了託詞,挑不出錯出來!”
“小姐……”
“你能騙秦冰冰,卻是騙不了我。我從不曾用香膏,你怎得會去如意齋買香膏?你是一開始便將目標放在秦冰冰的身上,借她的手來對付我。可讓我疑惑的是你並沒有害我之心,究竟是爲了什麼?”鳳瑤目光晦暗的看向芙蕖,縱然她當初養(yǎng)在深閨心性單純,可教坊幾年,她早已改變,城府深沉。但凡她對雲初有一點不信任,依著雲初不願多說的性子,恐怕當真遂了她的心意!
芙蕖緊咬著脣,不吭聲。
“你若不如實交代,我便將你送回教坊。”鳳瑤眼底凝結著寒霜,她不會在身邊留下任何的隱患。“秦冰冰與你無冤無仇,爲何要找她下手?”
今日之事芙蕖的目地不是她,而是秦冰冰,並不是如她所說,是爲了替她剷除異己!
芙蕖眼睫輕顫,半晌,就在鳳瑤以爲她不會說的時候,聽到她乾澀的說道:“小姐又是爲何要對付二小姐?”
鳳瑤一怔。
“我與小姐的目地一樣,都是爲了報仇!可恨我人單力薄,一個教坊罪奴,如今是身份卑賤的陪嫁丫鬟,又怎得能敵得過有權有勢之人?只能出此下策,倒是連累了小姐!”芙蕖話雖說的愧疚,可眼底卻沒有半點悔意。
“秦容?”鳳瑤驚愕的說道。
“沒錯!害我沈家的兇手,就是他!”芙蕖神色有些激動,雙眼圓睜,恨意毫不掩飾!
“你如何肯定?”鳳瑤驟然收緊了握著茶杯,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猙獰。
芙蕖冷靜下來,注視了鳳瑤良久,眼底閃過掙扎,終究是緩緩道來:“秦容效忠獻王,獻王覬覦皇位已久,他想得到沈伯父手裡的一枚號令軍隊的玉玦,所以明裡暗裡拉攏沈伯父。可沈伯父爲人正直,並不被他所用。獻王怕沈伯父會被晉王收攏,想迫害沈伯父,但是他是皇上最寵信的兒子,盯著他的人何其多?他自然不敢親自動手。因爲他知道沈家的秘密,皇上又怎得不知?秦容便成了他手裡的一把刀,但是秦容卻是詭詐之人,他串通了白素素,煽動鳳玉向安敏公主獻計。”
“安敏與獻王一母所生,皇上豈不是會懷疑獻王?”鳳瑤心緒顫動,放下了手裡的茶杯,緊緊的絞著微微發(fā)抖的手指。若當真如芙蕖所言,那麼與她前世所發(fā)生的事情,便能夠聯(lián)繫起來。
當初安敏說是鳳玉獻計,她懷疑過鳳玉受人指點,原來竟是白素素。
是了!
她怎麼會想不到?
姜家白素素倒戈,指責秦冰冰,秦容卻沒有動靜。那時候的白素素低賤如螻蟻,隨便一手便能碾死了。偏生他們忍氣吞聲了,想必這件事做的隱秘,卻依舊留了把柄在白素素的手中。
最後,白素素卻是死在了秦子楚的手裡!
芙蕖冷嘲道:“這也是獻王的高明之處,皇上秉性多疑,又極爲的自負。他派人盯著獻王,定不會出差錯。若是旁人所害,他定會懷疑獻王,可偏偏是安敏公主。當初癡戀國師,明裡暗裡弄死了多少女子?所以皇上相信安敏是單純的爲了國師,而對沈家動手。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獻王絕不會愚蠢的找安敏動手!這樣大的事情,安敏又是衝動的性子,似炮筒一般,一點就著,獻王斷不敢冒這樣大的風險。”
“所以,你覺得是獻王與秦容所爲?”鳳瑤幽幽的說道,可心裡卻不太確定。
獻王嗎?
鳳瑤搖了搖頭,恐怕未必。
“不!想分一杯羹的人多著呢!”芙蕖眼底燃燒著仇恨的烈火,卻又隱藏著深深的不甘,痛恨自己的無能!
“你從何處得知?”鳳瑤懷疑是有人刻意透露給她。
“小姐忘了我原先是什麼身份?官妓!我進府之前,便被嬤嬤逼著接客,哪裡是清白之身?從進去的時候,我便沒有想過能活著出來,是仇恨支撐著我咬牙挺過來,也打聽到不少的消息,可又能如何?去那裡的人,有幾個有膽兒敢將我贖出去?所以我另闢蹊徑,將這些年的積蓄全都給了嬤嬤,只求她將我混進德親王妃選陪嫁的人裡面。”芙蕖眼底複雜的情緒已經消退,整個人透著一股死氣。
鳳瑤手顫抖的愈發(fā)的厲害,原來她吃了那樣多的苦。
心裡揹負著這樣沉重的仇恨,爲之忍辱負重,茍且偷生。
而她呢?
她那幾年卻是好好的陪伴在雲初的身邊,從不曾想過報仇,認爲父親真的是犯了罪。若不是……若不是臨死的時候,鳳玉告訴她,她恐怕依舊被矇在鼓裡。可憐可悲的活著!
“那麼,你現(xiàn)在告訴我,爲何挑撥我與世子的關係?”鳳瑤語氣裡帶著一絲顫音,她心裡隱隱有個念頭要破土而出,生生的被她遏制住。
芙蕖低低的笑了,笑得眼角流出了淚水,悲涼的說道:“小姐,你怕了?你怕什麼?這是我與沈家的仇恨,與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鳳瑤面色蒼白,牙齒緊咬的脣瓣,泛著青白色。
“世子他雖然沒有對沈家動手,但他卻是這一切因果的起始!若沒有他一言,沈家豈會變成如今的境地?他最後雖然想幫助沈家渡劫,可他偏生誰也不找,就找上沈姐姐。這一切恐怕都是命!沈姐姐根本不知帕子裡藏有乾坤,所以沒有及時將消息傳遞給沈伯父,反而指使秦容有了突破口,使得沈家早早的傾塌了!”芙蕖心裡對沈楚卿的感覺很微妙,即恨又痛心。
啪——
手指無意間揮落了小幾上的瓷杯,砸落在地。鳳瑤呆滯的坐著,手指緊緊的捏著扶椅,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心裡所有的情緒瞬間涌向眼眶,眼眸圓睜,淚水顫巍巍的滾落。
眼前出現(xiàn)在沈家的情景,府裡府外,都貼著年畫窗紙,她長的矮小,哥哥長得快,抱著她將燈籠掛在檐下。可她卻調皮的衝哥哥做鬼臉,哥哥笑說:“囡囡這麼醜,今後哥哥是要擔上父母的責任,養(yǎng)你到老了。”眼底卻是佈滿了寵溺。
她卻不懂事,氣惱的將手裡的燈籠揮打在他的頭上。哥哥吃痛,不小心撒手,她跌倒了下去。哥哥早先一步給她做了肉墊子,手摔得骨折了。
母親雖然疼愛她,但是格外的看重哥哥。她時常說哥哥若是出息了,得了父親的器重,將來她的日子會好過些,有哥哥給她依仗。那時候,她只是氣母親的偏心。時常與哥哥置氣,可哥哥卻是真真將她捧在手心裡。因爲這一摔,會耽誤了學業(yè)。母親氣得要打她,哥哥卻是跪在地上認錯,說他故意嚇唬她所以才鬆的手。
嚴苛的父親聽見了,罰他跪在庭院裡,厚厚的一層積雪,凍得他病倒了。
母親如何不瞭解她的稟性?知曉哥哥是穩(wěn)重的人,便罰她跪祠堂。
哥哥心疼她,便想了法子,讓她去給他念書記批註。她那時候捧著雲初的字畫,並未給哥哥唸書記批註,哥哥便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模仿了她的字跡寫了交給母親應付過關。
她肆意的揮霍著他們的疼愛,天真無憂的活著,是他們將她保護得很好,以至於讓她明白人心的腌臢,卻依舊沒有讓她見識過,讓她空學了手段,卻依舊被人輕易的矇騙。
畫面在腦海裡交錯,她病倒時,母親晝夜的守護,不肯喝藥時哥哥變著戲法誘哄她。父親雖然嚴厲,可對她打碎他珍愛的寶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是到死,原本她認爲維護哥哥的母親,卻是讓她先逃了,可她依舊是被抓住。
如今想想,若是哥哥先走,他會武功,是不是就能逃走了?
鳳瑤死死的咬著舌,尖銳的刺痛緩解她心口的酸脹麻痹的痛楚,使她保留著一絲神智。
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太過沉重,她不敢回想,被她刻意的躲避掩藏在心底最深處。如今因芙蕖的動情,這些記憶破土而出,不斷的在心裡頭閃現(xiàn)。
可,那些疼愛她的人,如今再也不會在她委屈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維護她,她受辱的時候給她討公道。
頭頂的那片天,頃刻間,塌了。
鳳瑤再也承受不住,嗚咽哭泣。彷彿渾身陷進了黑暗裡,周遭陰冷的空氣包裹著她,渾身蜷縮在角落裡。
她難以接受,原來沈家可以避禍,因爲她的無知,她的少女心,所以一百多條人命沒了!
她難以接受,她孺慕之人,一直在追逐的人,深藏在心底的人,與沈家也有著糾葛。
鳳瑤緊緊的捂著耳朵,將頭埋在膝蓋中,任由洶涌的情緒在心裡翻滾。淚水洇溼了裙裾,悲涼悽楚的笑無意識從她嘴裡溢出。隨著笑聲漸大,淚水愈發(fā)的洶涌。
她要找的仇人,原來一直是她的枕邊人!
她怎麼能接受?
她怎麼去面對?
她口口聲聲要替沈家報仇,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是沈家的罪人!
芙蕖不知何時走了。
黑暗吞噬了榻上小小的一團。
吱呀——
不知過了多久,門扉由外而內的推開。
皎白的月光將一道身影拉長,投射在她的身上。
鳳瑤渾然未覺,整個人僵硬、麻木。將自己束縛在小小的世界裡,隔絕了外來的一切。
縱然恨,卻無處可說。
這對鳳瑤來說,似千刀萬剮般凌遲的痛。
縱然怨,依舊要朝夕相對。
這對鳳瑤來說,如同炮烙之刑處處煎熬。
處在冰冷世界裡的鳳瑤,渾身被溫暖的氣息包圍,灼得她猛然彈跳開。一雙極美的鳳目此刻失了華彩,一片寂滅的黯然,充斥著防備。
雲初手微微一頓,溫聲道:“瑤兒,是我。”
鳳瑤一動不動,目光飄忽的落在雲初的臉上,似有些陌生,彷彿不認得他一般。
雲初漸漸意識到不對,想到芙蕖離開時的快意,蹙眉道:“芙蕖與你說什麼了?”
聽到芙蕖的名字,鳳瑤眼底終於有了一絲神采。喃喃的說道:“她與我說起了沈家的事情,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應該知道沈家的仇敵是誰?”
雲初看著她烏沉沉的眸子,亮得驚人。
“你想知道?”
並未問她爲何想知道。
鳳瑤僵硬的點了點頭:“我只是可憐她,不想她報復錯了人。”頓了頓,蒼白的笑道:“聽了你和沈姑娘之間的事,心裡覺得可惜罷了。”
“今日她對付秦冰冰,想必她是說秦容謀害了沈家。”雲初端詳著她的神色,從中得到了答案。“當初沈大人曾言這錦繡山河透著*之氣,終有一日會寸寸傾覆。他重新回到朝廷,只是想支持一位心懷天下的明君。可他身低位卑,很難施展身手。我當時便提了句沈大人能堪大用,皇上便留意他來,從翰林院官拜尚書。沈大人成了皇上新晉的寵臣,便招人耳目,之後沈家祖先之事被宣揚而出,事態(tài)發(fā)展嚴重我們始料未及。”
雲初似陷入了回憶中,雙目放空,手指撫摸著腰間的玉玦。良久,看著鳳瑤道:“暗中之人是誰,我也只是有了頭目而已。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雲初起身離去,袖釦卻被鳳瑤拽住,偏頭看向她。
“正是因爲你這一言,沈家飛黃騰達,招來禍事。所以,你便心裡自責,想要勸沈家激流勇退?誰知弄巧成拙?所以,你便將沈姑娘養(yǎng)在身邊,留下沈家一息血脈?”鳳瑤知道沈父的抱負,恐怕是有求雲初,若是隻這一言,著實怨不得他。
後面所發(fā)生的事情,不過是天意弄人!
黑暗中,辨不清楚雲初的神色,鳳瑤執(zhí)拗的盯著他,想要一個答案。
良久,他緩緩的點頭。
鳳瑤手指蜷曲,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不知道她是沈楚卿,所以沒有騙她的必要。如今說給她聽,恐怕是想要她心中有本賬,莫要給芙蕖給糊弄了。
“謝謝你。”鳳瑤低聲喃道,不知是謝他坦白直言,或是提拔了沈父。
她知道的,到死沈父都不曾後悔,只是滿心對妻兒的愧疚,禍及了他們。
雲初目光沉沉,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半晌,淡漠的說道:“你在替沈家難過?”
“我替沈姑娘難過,她傻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