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澤旭微笑了笑,站起身,伸手輕輕為她捻了捻被子:“睡吧,我在這陪著。你以后還是少開車的為好?!?
看著他又重新坐回她床旁邊,言簡默很無奈地皺了皺眉頭,看著他為她蓋的整齊的被子,她有種伸手將被子全都翻亂的沖動。
他細心地看到她緊皺的眉頭,拇指小心地上前微撫了撫。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觸摸,有些緊張的她,除了頭沒有動,整個身體從手到腳都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的雙手在被子下面緊緊攥著床單,他這么細心,連她皺眉頭這么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發現。所以,他只是細心而已,她把他的細致當寵愛,爸媽也是,他們都因此信任他。
信任地差點丟失了性命,言簡默的雙手攥得更緊了,不行,她要阻止悲劇的發生。怎么阻止呢?離婚,對,離婚才是了結這一切,最好的辦法。
她的手終于松開了被她攥得滿是皺紋的床單,她微笑著伸出右手,借著縷額前頭發的動作,不動聲色地讓何澤旭的拇指離開自己眉心。她側身而臥,背對著他,不想再讓他捕捉到她別的表情,眼皮終于在此刻安心地閉上,在閉上的那一刻,從眼睛直傳入腦的沉重如千斤的疲倦感瞬間襲來,真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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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爸爸公司被奪一個星期以來,她睡得最熟,最安穩的覺,還做了一個好夢。她夢見自己成功地和何澤旭離婚,爸爸媽媽也都健康地生活在她身邊,從此她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了何澤旭的身影,這是最美好的結局。這真是個好夢,只是偶爾胸中悶悶的難受,她也不清楚,為什么一個好夢,也會讓她隱隱難受?
依舊是醫院機器“滴滴”的聲音,但這次她一點也不覺得煩,這只是很平常有規律的滴滴聲,她從熟睡中慢慢清醒,伴隨而來的是,得到休息后的身體,全身的輕松舒悅。
何澤旭見她醒了,笑得特別開心,連忙將放在床頭桌旁的米粥端起,用勺子小心勺了勺,似是還怕燙,又用嘴仔細吹了吹,說話的語氣輕柔低聲,有點像在哄生病的小孩子:“我估計你這時候該醒了,買了碗米粥,有點燙,吃時小心點。從出事到現在你什么東西都還沒有吃過,一定餓壞了。”
“你不用去上班嗎?”她不顧肚子里真實傳來的饑餓感,想方設法地想把他支走。
他搖了搖頭,暫且停止了吹米粥,抬頭看她,嘴唇微彎,望著她的漆黑的眼里,盡是細碎的溫柔,猶如夜里,月光下泛著細碎月光的海面:“公司里沒什么大事,我全權交給許棕天負責了。”
許棕天。這聽到這熟悉的三個字,卻仿佛是從天寒地凍的北極那里走來,傳入言簡默的耳朵里,她的耳朵冷得快要凍結了,心尖也為耳朵那里徹骨的寒意微微顫抖了一下。
媽媽安然無恙,她對何澤旭的恨意消了一大半,還殘留下的恨意,就全部來自這個叫許棕天的人。
“你很重用許棕天?”耳邊的寒意在肆意地往周身蔓延,肚子里的饑餓感也因此更加強烈,她強力忍著,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正常。
“嗯?!焙螡尚裉焐杂悬c驚訝地看了看她,她以前從來不過問公司的事的。
言簡默尷尬地笑了笑,心中一下明了,原來他現在就已經開始了。強烈的饑餓感,渾身徹骨的寒意,她忽然覺得這里不是病房,而是慎人的地獄,萬分難熬。
她像是忽然被某樣東西逼到了一個密封黑暗的空間里,她怎么也逃不出,只有一個辦法,離婚。心中忽涌起強烈的想離婚的念頭,那么的迫切,猶如想要逃離那個空間一樣的迫切。此刻“滴滴”節奏永遠不變冰冷的機械聲,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幫助她在表面上恢復些冷靜的東西,她艱苦難熬,但依舊小心翼翼:“如果我說,我想和你離婚,你會答應嗎?”
他的雙手不經意地抖了抖,調羹和陶瓷碗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索性把米粥先放回了床頭桌上。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嘴角一邊輕輕往上一揚,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慢慢覆在了她的額頭上,碰到了她額頭上被包的緊緊的白紗的一瞬,又迅速將手撤了回來。眉頭雖微皺著,但嘴里卻滿是寵溺地笑意:“你不會,是發燒了吧?”
她忽然覺得自己無路可退,或許是太饑餓了,她口中又干又澀,她盯著他,故意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又重復了一遍:“我想和你離婚。”
何澤旭這次聽得太真切,嘴角收攏,再無半點笑意,原本微皺的眉頭反而展開,就這么同樣直直地看著她,只是沒說出任何一個字。
看著他的反應,言簡默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徹骨的寒冷和強烈的饑餓感瞬間消失殆盡,她感受到從心頭那里傳來的股股熱流。
“咚咚”突然而來的敲門聲,似是一把斧頭,突然阻斷了她貫流全身的熱流。
何澤旭卻似是得到了解放,低聲的話語中有一絲不可察覺的愉悅:“我去開門?!?
因為在絕境中,建起的所有的高強壁壘,金盔鎧甲,在此刻,徹底崩潰。她全身的意識忽然全都回到了現實中,轉頭看了看何澤旭走去開門的背影,言簡默泄氣般地小聲嘀咕:這時候還能有誰?
抬眼一看,果然是高馨月,她最好的閨蜜。
高馨月見言簡默還能向她做失望的表情包,看來恢復不錯。將買來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水果放到床頭桌上后,毫不客氣地坐在床邊,向往常一樣笑嘻嘻地和她打趣:“我的小默默,別怪我昨天沒來看你啊。昨天有急事走不開,你出事那晚,我可是馬不停蹄地飛奔到你身邊的。可惜沒有趕上你的初醒。不過有你的寶貝郎君陪在你身邊,我看你啊,早就不在乎我來不來了?!闭f完高馨月還別有意味地看了看何澤旭。
經過了剛剛的事,何澤旭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言簡默微扶了扶額,這馨月幾句不離調侃她和何澤旭的尿性,都是她親自培養出的。她以前太癡迷何澤旭了,從一開始的暗戀就開始在馨月面前嘀咕何澤旭了,這嘀咕的頻率,現在自己想來,都覺得可怕,也不知道馨月當初是怎么忍著聽下去的?
雖對馨月有點點的歉意,但好閨蜜之間的互貶的習慣,幾秒,這點歉意就在言簡默心中消散了。
“我看你今天也不是特地來看我的,是來看你家寶貝楊子軒的吧。”言簡默同樣別有意味地看了看高馨月,隨后又故意裝作一副失寵的樣子。馨月也沒少在她面前嘀咕她暗戀的楊子軒。
高馨月很不負眾望地羞紅了臉,正巧的是,楊子軒在此刻進入了病房,例行檢查了。
見楊子軒走了過來,言簡默偷偷推了推正低著頭害羞的高馨月,一陣擠眉弄眼。別看馨月平時挺活潑外向的,可一在楊子軒面前就腌了。
就連在一旁看熱鬧的何澤旭,此時此景,也忍不住抑制笑意地咳嗽了幾聲。
楊子軒做事很認真,絲毫沒受周圍人異常反應的影響,只微微向突然到來的高馨月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便一絲不茍地執行起了醫生的檢查的職責。
他拿著本子,問了言簡默幾個問題,筆尖在本子快速地寫了幾個字,隨后帶著醫生職業般的微笑對她說:“恢復得很好,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明天可以出院嗎?”這個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呆了。
楊子軒微笑著看了眼一旁的何澤旭,又轉頭看向言簡默:“明天不行,至少也后天才能出院。怎么,在醫院里有心愛的老公陪伴,還待不下去?”
楊子軒和何澤旭是好哥們,平常嚴肅認真的楊子軒遇到這種事,倒會一改常態,總喜歡調侃幾句。
言簡默低下頭,低聲地回復:“那就后天出院吧?!?
楊子軒笑了笑,只覺言簡默是害羞了,因為還有別的病房要檢查,也就沒有繼續調侃,就先離開了。
也不知馨月是不想當電燈泡,還是急著要去找楊子軒,總之,這個說是親自來看她的好閨蜜沒有和她聊幾句,就笑嘻嘻地和她告別了。言簡默暗示了好幾次,想她多留一會兒,可她們之間多年的默契在今天好像完全失靈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她和何澤旭了。她看著他,眼睛忽閃忽閃,嘴開了又閉合,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先前毫無退路的決絕,此刻她再也找不回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異常的尷尬。
良久還是他先說話了:“你口渴嗎?要喝點水嗎?”一雙漆黑的眼睛似蒙著一層白布,有點看不真切,但她似乎感覺到他也隱隱地有些緊張。
言簡默一愣,點了點頭。
他似乎心情特別地好,很利落地起身為她倒水。
水不溫不涼,喝起來很潤口,對于剛剛似是經歷了地獄的她,這水猶如甘泉般甜美。她又喝了一口,不由地心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僅一秒,她就意識到了自己這不該有的感情,覺得很荒唐的她,低頭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水。
何澤旭見她突然這么猛喝,無奈地笑了笑,一副不知該拿她怎么辦的樣子:“慢點喝,小心嗆到。”。
“你對人真細致。”她沒有被嗆到,只是思緒亂跳,觸及了心底一塊柔軟之地,這喝下去的水忽然變得酸酸的。對于一個不愛的人,他都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那么,對于那個他心愛的秘書呢?她都有點不敢想象。
他笑得很溫暖,而她竟從他眼中感受到了一絲寵溺的味道,看得她有些恍惚。
何澤旭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深情地看著她:“我只對你這么好。”
言簡默覺得這低沉帶著磁性的聲音透著深深的誘惑,她不僅看得入迷,還聽得也入神,好久才抽回了一絲理智,這絲理智不斷地在她耳邊重復著:這是謊言,這是騙你的……
“哦?!崩碇墙K于占據了主線,她終于能夠回一句話了。
這句“哦”的很隨意,何澤旭也不介意,繼續用著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看著她。
她先撤回了視線,雙手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水杯的邊緣,一雙眼睛不知懂該往哪里放,最后只盯著水杯里的水發呆。
她低頭又喝了一口水,但在水下肚的同時,“咕嚕咕?!钡穆曇敉蝗粡乃亩亲又?,不受控制地發出,而且一點都沒有停止的意思,聲音越來越大,響個不停。
言簡默深深地低下了頭,囧得不成樣,這肚子也太不爭氣了吧。
不出意外地,她聽到了何澤旭“爽朗”的笑聲,她正想把臉低得更低,卻被一碗白乎乎的東西擋住了。是那碗她今天一覺醒來就看到的白米粥。
她心底處是想拒絕的,但是身體好像不聽她反應了……
不用照鏡子提醒她,她只從何澤旭不停地在一旁提醒著她慢點吃這三個字中,她就能清晰地想象出,她的形象,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