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祁宣生母饒嬪饒嬋君,乃是饒太傅之女,與陳妃陳瑤姝一同進的宮,身份相貌相當,便免不了同臺競技博圣寵,兩人一直明爭暗斗,然比起饒嬋君的端莊淑麗,陳瑤姝的曼麗柔媚顯然更得嘉靖帝歡心,因此她先得了妃的封號,后來饒嬪生下皇子,按說封妃本是應該,但因陳妃的有意打壓,饒嬪這個妃位一直久壓不封。
宮中眾人都暗暗為饒嬪道不平,她卻也沒有到嘉靖帝面前大哭大鬧,饒嬪一來生下皇子有功,二來是嘉靖帝恩師之女,嘉靖帝這么做了之后,每每見她都有些心虛,因此干脆便不怎么到她宮里去了,只在各方面給予更優厚的特權,比如她的衣食住行與陳妃同例,比如見到陳妃不需行禮……
珠簾后面的饒嬪望著跪在地上的少女,不由挑起雙眉。
“哦?為向本宮獻瓷而來?”
饒嬪瞇起眼睛,手指在貴妃踏上輕輕點著。
“你叫阮酥?這本宮可有點印象了,阮丞相家那帶著怪病出生的長女可就是你?”
阮酥答道。
“正是臣女。”
饒嬪呵地笑了一聲,用低不可聞卻足以讓阮酥聽到的聲音感嘆。
“白子啊……”
阮酥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依舊含笑,饒嬪便又道。
“聽你方才話里的意思,便是說今天這一出斗瓷的好戲,都是有備而來了?”
阮酥微笑點頭。
“是的,娘娘好瓷,這并不是什么秘密,臣女并不知道娘娘會親臨瓷會,但能料定,這只雨過天青花滿溪的名頭,定會傳到娘娘耳中,只是方才進得雅間,聞到宮中熟悉的龍涎香,又見那兩位大哥英武不凡,渾身將氣,必不是普通家丁,倒像是御前侍衛,因此阮酥才斗膽一賭。”
她并沒有賭,她其實知道饒嬪今日一定會來。
嘉靖帝虧欠饒嬪,又不時常到她宮中,因知道她愛瓷,故特允準她每年出宮來看瓷會,這是她所有特權中最特殊的一項,當然,宮妃出行,要么就大張旗鼓,要么就必須秘密低調,才能保證安全,所以這一點,是阮酥前世在太后身邊伺候時得知的……
饒嬪于是命人卷起珠簾,她倒要仔細看一看這個阮丞相家的大女兒長什么樣子。
“抬起頭來本宮瞧瞧。”
阮酥依言抬頭,目光與饒嬪平齊,沒有絲毫閃躲。她前世是見過饒嬪的,這個年近四旬的婦人,論相貌,其實并不比陳妃差,她只是輸在,沒有七竅玲瓏的爭寵手腕。
饒嬪打量了阮酥半晌,勾唇笑了笑。
“生得倒是很出眾,這樣處心積慮,卻是為了什么?”
阮酥怎會聽不出她語氣里的不喜,敗在善于攻心的陳妃手下,饒嬪自然不會對愛耍心機的女子有太多好感。
阮酥于是彎腰匍匐,語氣放得很低,甚至透出一絲無奈。
“阮酥走投無路,有求于娘娘,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有求于本宮?”
阮酥長長一嘆,將阮風亭夫妻欲將她嫁與萬闕山的事娓娓道來,她一改方才的從容自信,變得可憐又無助,特別在描述萬闕山劣行時,肩頭微微顫抖,沒有流一滴眼淚,神情卻被悲傷浸透,極具感染力。
饒嬪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心
中略略動搖。宮中的日子極其無聊,她也愛聽宮女命婦們閑聊,自然聽說過萬闕山是什么樣的人物,這一點,阮酥沒有撒謊,她看著阮酥這樣標致聰穎的女孩,竟要嫁給那樣的人,心中也有幾分惋惜。
“你奉上雨過天青花滿溪,僅僅希望本宮替你做主駁回這門婚事?本宮聽說你是玄洛的師妹,這種小事怎么不去求他幫忙?”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駁回這門親事,這只是其一,她需要的,是一勞永逸,是父親再也不會考慮把她嫁給某某人。
而玄洛,自上次他阻止她對祁澈不利之后,她便開始懷疑他真正的立場,她到最后愚蠢的發現,自己與仇人站在了一條船上,所以他若不尋自己,她是不會再主動去找他的。她需要一個能夠掌控的,真正有安全感的靠山,而不是玄洛這樣,立場不明,一顆蜜糖一個耳光的危險份子。
盡管心中盤算萬千,阮酥卻誠摯地點頭嘆息。
“僅此而已,沒有生母的孤女,命運只能掌握在別人手中,不論將來如何,阮酥只求躲過這一次噩運,反正,就算嫁入尋常百姓家,也不會比現在的境遇更壞了。而九卿大人,與我不過是掛名師兄妹,婚姻大事,自古由父母做主,師兄開口,于禮不合。”
阮酥的話并沒有破綻,玄洛是個酷吏,求他向父母施壓破壞這門親事,確實不該是一個孝順懂禮的女兒該有的行為。況且她的要求并不高,甚至不是什么太子妃位,而僅僅是不被隨意嫁人而已。
饒嬪思索半晌,一向不喜參與這些事情的她最終還是開口。
“本宮既然收下你這樣貴重的禮物,若只幫你達成這一件小事,恐怕是占了你的便宜,你若愿意,本宮就收你做個義女,將來你的婚姻,即便是你的父母,也不能越過本宮做主,你看如何?”
阮酥猛然抬頭,目中流露出驚喜,然而她只是愣了那么半晌,便低低伏下身子。
“阮酥謝過娘娘大恩。”
饒嬪不會看到,此時她的唇角,是胸有成竹略略上翹的。
阮酥走出雅間時,冬桃正立在門前,一副嚴正以待,隨時準備撲進去救人的模樣,這讓阮酥有些感動,但她目光一轉,卻看見知秋與印墨寒站在一處,似乎在說著什么,知秋臉龐微微泛紅,印墨寒的雙眉卻越皺越緊。
“知秋!”
見阮酥回來,知秋似針扎了一般,連忙轉身快步走了過來,笑道。
“小姐,您回來了?”
阮酥沒有看她,因為印墨寒向她走了過來,他的表情讓阮酥依稀猜到,知秋方才對他說了些什么。
“恩師他,竟打算將小姐許配給萬家那位少將軍?”
知秋抖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印墨寒,方才他上前與她攀談,問了些小姐的近況之類,她為了能多與他說上幾句,便將小姐的處境告訴了他,但她沒想到,印公子竟會當著小姐的面問起來。
阮酥冷笑。
“那又如何?與卿何干?”
印墨寒低首望著她,目光閃動。
“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我相信你不會愿意。”
阮酥道。
“我自然不愿意,我不愿意,沒人能夠逼我。”
“那么皇上的口諭呢?我相信即便此次你能夠施計
脫身,下一次又如何?你父親他是什么樣的人,我相信你再清楚不過,他會為你的終身考慮嗎?”
阮酥看著印墨寒,露出一絲復雜神色,她自心底厭惡對自己示好的印墨寒,為什么?這輩子我已經把對你的恨表現得如此露骨,你為什么還要頻頻前來糾纏?這樣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若不是剜骨之痛仍殘存在記憶里,她簡直要以為前世發生的一切都是場夢。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印墨寒腦海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深深勾起,他情不自禁地脫口道。
“如果是我……”
“不可能。”
阮酥目光一瞬清明,冷得足以凍裂印墨寒的所有幻想,那決絕的話語,一字一句,從她齒間蹦出。
“唯獨你,這輩子,都不可能。”
印墨寒詫異的面容讓阮酥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她不該在印墨寒面前如此,大仇未報,她怎能讓他對自己過于戒備,小不忍則亂大謀,此是大忌。
她踱步向前,放緩語調道。
“阮酥的事,已經解決,就不勞大人掛心了。”
印墨寒跟上來。
“里頭那位,莫非真是饒嬪?”
這回阮酥是真的吃驚了,她停下腳步望著他,在印墨寒墨玉一般的眸中,她解讀出了某種東西,她略帶諷刺地緩緩笑開。
“饒嬪每年秘密前往瓷會一事,若不花點心思,是不可能得知的,印大人,你的一只手伸進內宮之中了呢,可并不如傳說中那般出淤泥而不染。”
印墨寒輕輕笑了一下,也沒有否認。
“入了官場,若一點手段都沒有,只怕這官也做不長久,也正是拜小姐所賜,在下才不再是從前的愣頭青。”
阮酥莞爾。
就在方才,她甚至產生了此世的印墨寒竟然是個君子這種錯覺,沒想到,自己還是差點被他那無害的外表騙了,就算他曾經是一張白紙,也會一點點被濃墨浸染,變得幽深黑暗。
阮酥試探性地問。
“真可惜,今日被我搶先一步,讓印大人撲了個空,大人本打算透過饒嬪結交六皇子吧?”
印墨寒搖頭。
“幾個皇子,各有所長,太子既定,便不該再有黨爭,所以我此番卻是真為賞瓷而來。”
阮酥怎會相信,要不是她早知道印墨寒在眾皇子中選中了誰,她幾乎都要被他的真誠騙過了,前世他就對她說過。
“酥兒,隱藏鋒芒才可在關鍵時刻一擊必中,我必須表現得中立,讓陛下認為,我從未選擇他的任何一個兒子,而是完全忠于他的,只有這樣,才能得到陛下十足的信任,陛下也才會對我吐露真意,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正確謀劃。”
阮酥展顏。
可以說,她現在所會的一切,全都是印墨寒手把手親自教的,不知他何時才能成長得如前世一般狠辣,然后卸下那溫良的面具,與她一戰呢?
祁澈與陳妃母女可是走得很近的,前世,他幫助祁澈斗垮太子之后,六皇子母子也未能幸免,美其名曰封地為王,實則是流放邊疆。
他們選擇了不同的陣營,就注定有一天兵戎相見正面交鋒,這讓阮酥心中的血液隱隱沸騰起來。印墨寒,終有一天,我會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