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既然選擇相信秦湛,便暫時按兵不動,接下來的三日,只是默然等待秦湛的行動。
而秦湛行事雖不瞞著他,但頭一日僅是與郭僖和劉劭擦肩而過,之後的兩日卻是悠然自若地修煉功法,毫無其他動靜。
到了第三日正午,趁著午後小憩旁無他人之時,傅鈞終於按捺不住去問秦湛:“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三日前你在星月谷承諾的事,你不會忘了吧?”
“自然不會。”秦湛見他眉頭緊鎖,刻意淺笑了一下,試圖緩和氣氛,“你放心好了,第三日還未過去,最遲今日下午,必見分曉。”
“可你只是在兩日前與他們撞見過一面而已,當時也只是說了兩句尋常招呼之語,並沒有其他。”傅鈞一邊說著一邊回思,不免心生疑慮,頓然質問道,“你難道又瞞著我,在其他時間裡去找過他們?”
“沒有其他了。”秦湛立時回答,神色坦蕩,“你見到的,便是我所做的一切。”
傅鈞眉宇微蹙,忽然間神色一凜:“……難道你……”
秦湛似乎已明白他想問什麼,輕輕一笑:“不錯,我要他們也嚐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滋味。你我皆能堅持下來,那他們作爲我們的師兄,也總該比我們更能承擔一些吧?”
傅鈞霍然站起身來,微微失聲道:“意思是,你在第一日的早上便已經……”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隱約的響聲,由遠至近,漸漸響亮起來。
傅鈞立時收住話聲,仔細聆聽,發覺那聲音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卻尤爲急促用力。
他正想去查看究竟,秦湛已經起身打開房門,對著來者含笑喚道:“齊師兄。”
來人身穿一領酒紅色的道袍,整個人鮮明耀眼如同一團旺盛的火焰,舉止言行亦是風風火火,猶若旋風一般。
然而其人相貌方面卻並不差,反而頗爲出色,修眉俊目,英氣十足,乃是陸淮風的第三名弟子,傅鈞和秦湛的師兄齊修炎。
此時齊修炎見到秦湛,眼睛頓時一亮,急切地問道:“秦師弟,大師兄在這裡麼?”
“不在。”秦湛搖首作答,“大師兄此時正巧被師父叫去正一宮了。”稍稍一頓,微露疑惑道,“齊師兄是有要事要找大師兄?”
“大師兄不在,趙師兄也不巧下山去了,這事我一個人可處理不來。”齊修炎急得直抓頭髮,忍不住對秦湛大吐苦水道,“郭僖和劉劭兩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突然癲狂了,郭僖還只是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劉劭卻是痛哭流涕、滿口胡言,所說的話簡直駭人聽聞,我都不知道應不應該追查下去。”
聽到那兩個熟悉的名字,傅鈞不由心神一震,知道眼下這種情況恐怕是秦湛一手造成的。
他努力壓抑著內心洶涌的情緒,卻見秦湛依舊是不露聲色,臉上只是帶著微微困惑之色,整個人顯得無辜極了:“竟有此等事?齊師兄若不嫌棄,我與傅鈞雖然修爲淺薄,也願意前去幫忙,略盡一份心意。”
“好好!”齊修炎正是急得如火燒眉毛一般,聞言欣喜道,“你們願意幫忙就好!我怎麼會嫌棄?”說著又催促道,“我們快走吧!這一時半刻的功夫,不知道那邊又會不會出什麼新狀況了!”
話聲剛落,齊修炎便已急著轉身邁步向外走去。秦湛看向傅鈞,輕輕眨了眨眼,隨即便跟上齊修炎的步伐。
傅鈞此時心境頗爲複雜,卻也並沒有遲疑,一併跟上。
秦湛一面緊跟在齊修炎身後,一面又熱心建議道:“齊師兄,若是情況緊急,是否應該先上報給凝丹長老知曉,也好及時救治兩位師兄?”
“我已給他們服下寧神丸,又施展了清心咒。實不相瞞,倘若劉劭說的是真的,那麼我倒覺得他們根本不必受到救治了。”齊修炎臉色漸漸緊繃起來,“只不過,若是驚動了凝丹長老,只怕此事不能善了,而他們……恐怕會受到嚴重懲處,所以我纔想找大師兄拿個主意。”
“劉師兄究竟說了什麼?”秦湛臉上浮現出微微訝異之色。
“唉,你們還是自己去聽聽就知道了。”齊修炎搖頭嘆道,臉上既有厭惡震驚、又有一絲不願將同門師兄弟送上絕路的不忍,“那些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
然而等到他們趕赴到修心臺之時,卻只見全場一片肅靜,四周數十名弟子皆是垂首肅立,但附近卻並不見郭僖和劉劭的身影,唯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負手立在正中,雖然只是側影,其人風姿卻如鶴立雞羣一般,十分飄逸之中又飽含威嚴,氣勢令人心生凜然,頭頂尺餘高的玄色星冠在陽光下折射出一抹顯眼的五彩光華。
齊修炎一呆,隨即上前行禮,小聲道:“策劍長老。”
那人正是丹霄派策劍長老謝天朗,聞言點點頭,語氣頗有些意味不明:“你總算回來了。怎麼,沒找著雲暉他們?”
齊修炎一個激靈,急忙跪下道:“弟子知錯!還請長老恕罪!”
“哦?你何錯之有?”謝天朗卻是八風不動,神情喜怒難辨,卻愈顯威儀凜然。
齊修炎僵了一下,隨即大聲道:“弟子不該試圖將此事隱瞞,應該立即上報給諸位長老知曉!”
謝天朗聽到後,這才臉色稍霽:“你知道便好。下次再有此等事發生,立即通報給我或莊師弟,毋得遲疑。或者你直接去告訴你師父也行。但不管此人是誰,都不得心生僥倖,徇私枉法,知道麼?”
“弟子不敢!謹遵長老教誨!”齊修炎雖然有些委屈,卻不敢在此時辯解,只得低頭認錯。
謝天朗卻又轉向齊修炎身後的傅鈞和秦湛,面色瞬間變得頗爲和緩,道:“是傅鈞、秦湛?”
“見過謝長老。”秦湛立即乖覺地欠身行禮。而傅鈞反應亦不遲鈍,幾乎與秦湛同時見禮。
“你們懂得刻苦用功,自是很好。但今後也需持之以恆,莫要懈怠,不可因一時成功便驕傲自大。”謝天朗頓了頓,似乎自覺語氣過硬,複道,“修習劍法時若有什麼疑問,儘可來問我。”
“是。”“多謝長老。”傅鈞和秦湛均是態度恭謹,應對如流。
謝天朗輕輕頷首,似乎對他們這樣的迴應頗爲滿意,復又轉身對齊修炎道:“起來吧。我可沒讓你在這裡罰跪。”
“是!”齊修炎即刻起身,又遲疑著道,“長老,郭僖他們……”
“我已將他們交給莊師弟處置。”謝天朗神情漠然。“怎麼,你還想爲他們說情?”
“不是,弟子對於此等惡行亦絕無贊同之理!”齊修炎急忙道,“弟子只怕長老未能知曉全部實情,而弟子如今已算得上熟知經過,故而有此一問。”
“那你不必擔心,那兩名逆徒已經自首伏罪,將所作所爲說得足夠清楚了。”謝天朗淡淡道。
“是。”齊修炎不再多嘴,只是垂首待命。
謝天朗道:“你若不放心,便隨我去正一宮一趟,見證結果。”又對四周衆弟子吩咐道,“爾等繼續修行,無需再爲此事耽誤修爲進境。關於郭僖、劉劭二人行爲不端,犯下大過,罪無可恕,稍後自會有執法弟子前來佈告,說明一切因果。”
衆弟子這才應聲遵命,作鳥獸狀四散。
謝天朗起步向正一宮的方向走去,齊修炎見狀急忙跟隨在後。
秦湛倒是站在原地目送謝天朗離開,並沒有打算跟上去旁觀始末。
傅鈞對於郭僖劉劭二人的下場已有了然,也並無插手之意,他心中有不少疑問,見四周人羣漸散,忍不住出言道:“你……”
“回去再說。”秦湛輕輕搖頭,制止了傅鈞想要問的話,隨後便開始邁步前行。
傅鈞只得耐心跟著秦湛返回甲子居中,見四下徹底無人後,秦湛方纔嘆道:“不必著急,你想知道什麼,我必會悉數告訴你。”說著,秦湛脣邊泛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彷彿含著無聲的安撫之意。
聽到秦湛如此承諾,傅鈞一時間卻是微微一怔,想要問的問題似乎太多,反而不知從哪裡開始,頓了一下才道:“你先說,你究竟對郭僖他們做了什麼?”
“只是幻術而已。”秦湛答得坦然,“他們能用的幻術,我也可以用。”
傅鈞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所以他們今日纔會行事癲狂……”
秦湛淡淡一笑,笑容中卻頗有譏諷之意:“是啊,看來是熬了三日後,終於撐不下去了。可是在這三年試煉當中,被他們謀害的人,在幻術中經歷過的時光,加起來又何止三日?再說,我也沒讓他們在這三日無時無刻地經受幻術折磨,還是不時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時間,讓他們回到真實之中。”
傅鈞乍聽之下,只覺得並無什麼話可說,秦湛的手段雖然不算光明磊落,但也是合了因果報應的道理。
然而他仔細一想後,卻不禁微微心驚,立時道:“不對,這樣時幻時真,豈非對人的心智折磨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