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武館內(nèi)跟自己大弟子學(xué)武術(shù)的少年,潘老爺子扭頭看向身邊的容昕,“這就是你選擇的人?”潘老爺子不大看好。
明白潘爺爺話里的意思,容昕瞇眼含笑道,“我相信他。”
潘老爺子嘆了口氣,心里那點勸容昕的想法也徹底消散,“他知道你的想法么?”
“潘爺爺你在逗我?我跟他還小,怎么可能說這種事?”容昕就算再喜歡姚賦,再怎么給姚賦挖坑讓姚賦喜歡他,也不會主動告訴姚賦他喜歡姚賦。
潘老爺子立馬就明白了容昕的意思,“容小子,你爺爺找過我問你的事情,你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容昕眸光一冷,“出事?會趕我出容家嗎?”
“還不至于把你趕出容家,不過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恐怕比趕出容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容昕微笑,語氣溫和,說出口的話卻很冷漠,“他們?nèi)绻盐亿s出容家,我還能高看他們一眼。”
“容昕!”潘老爺子蹙眉,“跟父母之間有什么誤會還是說出來的好,你不說他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至親的人如果不溝通也是會出大問題的。”
容昕扭頭看向潘老爺子,笑著道,“我知道。”他又不蠢,難道不知道解釋?可前世他越解釋,他們對他的感官就越差,認為他是個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人,為了心里那點嫉妒,竟然摔死自己的弟弟。
而重生后,他沒有把自己的弟弟摔死,但弟弟出生之后,他性情大變,哪怕再蠢的人也會猜到是因為這個弟弟。
但他們不會去想為什么他突然從一個懂事的乖孩子變成了個叛逆的壞孩子,只會認為他不懂事,只會認為他任性不會為父母著想,只會認為他沒有對弟弟的友愛之心。
但他們錯了嗎?
不,他們沒有錯,容昕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和感同身受,那是另一回事。
他們希望他怎么樣,他就得照做嗎?
從他出生,父母就沒怎么帶他,經(jīng)常把他托付給請來的保姆,而他們則忙著自己的事業(yè)。五歲之后,他直接被父母以容貌太好,不安全為由送到潘爺爺這里學(xué)武術(shù)。
他是潘家武館年紀最小的學(xué)生,雖然是潘爺爺要求要教容昕武術(shù)的,可潘爺爺其實還加了個期限,是七歲之后。
但他們立刻就把他送去潘家武館,他在潘家住了整整六年,期間每個月夫妻倆看他的次數(shù)都不超過五次,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去。
他一直認為是自己不夠好,努力的讓自己成為容昕最優(yōu)秀的小輩,不管學(xué)武術(shù)還是各科成績還是容家的禮儀教養(yǎng),外公的教導(dǎo)爺爺?shù)慕虒?dǎo),他都從未落下。
可還是直到去年開始,大伯容肅端被調(diào)任到海市任警局局長,他才被接回去,但也是經(jīng)常跟大伯一家在一起,父母依舊是忙著自己的工作很少跟他在一起。
直到去年下半年,他媽媽懷孕了。
他親眼目睹了父母漸漸減少的工作,他也被接到江南水鄉(xiāng),他努力讓父母看見自己的努力,一家三口很幸福很開心。
但是……媽媽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女強人變成了溫柔的小女人,整日散發(fā)的母性光輝讓容昕都有些閃瞎眼,他一直以為那是給他的母愛。
父親回家就會覆在母親肚子上傾聽,漸漸的容昕也發(fā)現(xiàn)了,他兩個至親都是在期待肚子里的新生兒。
越來越清楚的認知到他誤會了,容昕就越覺得身心俱疲,渾身發(fā)冷。
直到他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被鄰居那些三四十歲的大媽們逮住開玩笑,說媽媽生下弟弟就不會再要他了,都喜歡弟弟去了。
他立刻就信了,因為父母的態(tài)度。
他雖然被獨寵了近十三年,那都是他懂事后靠自己的努力換來的,因為他是容家最小的孩子,因為他是容家最懂事聽話的孩子。
可他自從母親懷孕開始,就在恐懼自己被拋棄,恐懼自己會失去所有人的寵愛呵護。
心中邪惡的念頭就不可抑制的滋生。
如果弟弟消失,如果他消失了……
“容昕!容昕——醒醒!!”
感覺到自己被搖晃,思慮被打斷,容昕看清面前那張帶著慌亂的臉,“姚賦?”
“你剛才在想什么,我叫你一直都不應(yīng)?”其實姚賦是在跟潘老爺子大弟子學(xué)習(xí)的時候,突然看見容昕那渙散絕望的眼神,立刻就拋下潘爺爺?shù)拇蟮茏优軄戆讶蓐繐u醒,他真的很害怕容昕露出那樣的眼神。
不是第一次了,他真的不是第一次在容昕的眼中看見那樣恐懼絕望的眼神,他不知道容昕又想起了什么,但他真的不想看見容昕這樣。
“我沒事。”容昕勉強的笑了笑。
雖然是因為潘爺爺勸他的話,讓他想起了他曾經(jīng)做的努力,但他不怪潘爺爺。
潘爺爺畢竟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如果潘爺爺知道,一定像前世那樣,收留當(dāng)時無家可歸的他。
“沒事……沒事就好……”到了嘴邊的質(zhì)問又咽了下去,姚賦抱住容昕,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我會在你身邊的,不……不要害怕……”不要露出那樣的眼神好不好?
容昕眼底露出一絲復(fù)雜的神情。
心間酸澀的感覺充滿了整個心田。
姚賦感覺到有溫?zé)岬囊后w滑落在他頸間,退開一步,就看見熱淚盈眶的容昕,頓時慌了手腳,“容昕,你,你別哭……”
容昕愣了愣,抬手抹了把臉,扯了扯嘴角,一笑,“哭了嗎,我是感動的,真的……”
姚賦又不是傻瓜,是感動還是難過他會看不出來嗎?
緊緊皺眉,姚賦拽著容昕就往內(nèi)堂走。
潘老爺子一直被無視,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最終幽幽嘆氣,“容小子……眼光不錯。”
容昕被姚賦拽到了內(nèi)堂,關(guān)上門,姚賦盯著容昕,“容昕,現(xiàn)在沒有外人,只有我跟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難過?不要自己一個人承擔(dān)了好嗎?身為你的朋友,看你難過,我也很難過。”
容昕張了張嘴,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說。”
“能說的你就說,不能說的,你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姚賦道。
容昕看著姚賦閃著光的眼睛,突然笑了,不等姚賦惱羞成怒,他呼出一口氣,道,“從我懵懵懂懂的時候開始,我爸媽就一直在為自己的公司忙碌,我家里富裕,我父母就請了個保姆照顧我直到五歲。
五歲那年,我認識了潘爺爺,潘爺爺很喜歡我,要教我武術(shù),讓我爸媽一定要等我七歲的時候把我送去潘爺爺?shù)奈漯^來學(xué)武,其實當(dāng)時我并不愿意來,可父母根本沒等到我七歲的時候,而是想明白我這個長相需要學(xué)武才能保護自己后,就把年僅五歲的我送來了武館……
起初我會哭會鬧,但潘爺爺耐心很好的哄我,武館里的師兄弟也都很喜歡我,漸漸的我開始喜歡這個武館。
在武館待了一年,我開始讀小學(xué),都說我很聰明,學(xué)什么都一學(xué)就會,然后我就越來越想父母親人多關(guān)心我一點。
我開始努力的學(xué)習(xí),努力的讓自己成為最好最聽話最懂事的孩子,不出意外的,我成了容家最受寵的小輩。
可我堂哥堂姐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從來沒有嫉妒,只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憐憫。
去年九月初,我媽被檢查出來懷孕,我媽開始呆在家里休養(yǎng)待產(chǎn),我也被接到他們身邊撫養(yǎng)。
我以為是我的努力父母看到了,可是……弟弟出生之后,我才知道——都是我想多了……”
雖然容昕長話短說,可姚賦還是覺得心里刺痛。
他忽然想起,宿舍第一次見面那天,他還羨慕容昕有個弟弟……
但處在容昕的這個情況,連他都不可避免的有些排斥容家弟弟,就更別提容昕本人了。
“別,別難過……”姚賦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容昕了,像這種缺少父愛母愛的情況,他真的沒辦法安慰。
容昕再次忍不住落下淚來,聲音控制不住的帶了哽咽,“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我弟弟,我這個做兄長的應(yīng)該愛護他,保護他,因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可是姚賦,我不敢去看他,這個弟弟是來跟我討債的……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伸手抱住姚賦的腰,腦袋埋在姚賦的懷里,悶聲道,“我只求他離我遠一點,我看見他,就覺得我這些年做的一切,都那么可笑蒼白。”
姚賦眼眶也忍不住紅了。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父母的冷落,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被父母放養(yǎng)的感覺是怎樣。
“容昕……”姚賦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伸手把人抱的緊緊地,試圖帶給容昕溫暖。
“如果他是來跟我討債的,爸爸媽媽給他,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他,我只求他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就好,可是我逃不掉,他是我弟弟,我們是兄弟,這是永遠都隔不開的血緣關(guān)系,你說我要怎么辦?”
所以,你才寄宿?所以,你才不肯回家?所以……你把所有的感情都埋葬起來了嗎?
不,不對,容昕對我沒有把自己的感情藏起來。
這一刻,姚賦才深深的了悟容昕對他這份敞開的心門有多難得。
那是容家叔叔用了那么多辦法都沒辦法打開的心門,但容昕卻自愿向他敞開。
越想姚賦就越覺得,他不能辜負唯獨對他敞開心門的容昕。
他要對容昕更好,是不是他對容昕更好,那些父母帶給容昕的傷害,就能暫時忘卻?他不知道,但他愿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