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陳小姐, 她對山伯的情意由來已久。三年前,山伯赴尼山求學,陳小姐那日出游, 春日融融, 泛舟西湖, 不巧扭傷了腳, 被山伯遇見, 山伯救人心切,沒避諱什么,直接背她去醫館治療, 陳小姐欣賞山伯為人,從此芳心暗許。只是陳小姐這番心思山伯不懂珍惜, 三年后的今天, 山伯不再記得她了。
陳小姐黯然離開, 這次也是一樣。
糧價的事最終商定下來,陳老爺慷慨賣出大批低價谷糧, 山伯等人搭起了施粥鵬。
消息散開,大批災民蜂擁而至,擠得人山人海,生怕錯過了時機。
“各位靜一靜,”山伯清清嗓子, “人人有份, 不要擠, 請排好隊, 一個一個來。”
災民聽了他的話, 漸漸安靜下來,乖乖排隊, 手中捧著破碗,數千數渴望的眸子牢牢盯住施粥鵬。
望著這些眼睛,山伯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這些眼睛里全是對生存的渴望,讓人莫名的感動。山伯覺得,這些災民對于他而言,不僅僅是責任,更是一種安慰。
大家安靜的排著隊,有人接過碗,一一乘了,遞回,排在前面的人很是激動,端著熱粥,眼中似有淚意,有人說,“尹大人說的對,梁大人是好官,我們相信梁大人。”
后面一片起哄,見此情景,梁山伯也有了淚意,“山伯感謝大家的信任,能為百姓做點事情,山伯這一生已無缺憾。”
粥施到一半,停住了,一個小孩子無助地立在那里,手中空無一物。
“怎么了?”梁山伯問。
“梁大人,他……”
小孩伸出手,臉上灰撲撲的,泛起一絲紅,聲音軟軟糯糯的,有模有樣的說,“梁大人,我……可以用手接嗎?”
“為什么不用碗?”
“我……我沒有碗,碗被別人搶走了……”孩子說著低下頭,“這樣……不可以嗎?”
山伯聽了撫摸那孩子的頭,對英臺示意,英臺從粥鵬里找出一個碗,盛滿粥,遞給他,柔聲說,“姐姐這里有,不許用手,會燙到。”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了碗,歡天喜地的笑了。
孩子的笑容是如此純粹,可惜小小年紀就要挨餓。山伯又開始感嘆。
日落時分,今天的粥施了大半,巨龍似的隊伍一點沒減,原來有些災民吃完粥,又端著碗排下一輪。
他們怕有今日沒明日吧,這種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他們過了多久,自己身為父母官,必不會叫他們如此,他希望他的子民三餐溫飽,歲歲平安。
想到這里,山伯笑了,忽然外面一聲大叫,一人擠進來,神情急切,是他的隨從。
山伯示意他不必驚慌,細問緣由。
隨從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梁……梁大人,小的失職。糧倉,糧倉著火了……”
“什么?”梁山伯身形一晃,變了神色,“怎么回事?”
隨從顫顫巍巍道,“小的,小的就去了趟茅房,回來就看見……看見漫天大火,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這……這可如何是好,這批糧食是本官用朝廷的賑災銀低價購得,是江州百姓往后數月的生計,這……”
祝英臺握住山伯的手,“山伯,別問這么多了,先救火,快!糧食要緊!”
“救火,大家齊心協力,快、救、火……”
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如夢初醒,數千百姓扔下碗,紛紛提起木桶撲火。
火勢已漸漸壯大,接著風的助力,蔓延成巨大的火舌,木桶的水倒下去一點效果也無,水太少了,井口離糧倉很遠,這樣來回跑恐怕來不及,然后百姓并不放棄,大家默契的站成幾排,一直延續到井口,一人負責打水,一人遞水,下面的人繼續傳遞……
火燒的猛烈,漫天一片火紅,糧倉變做修羅火場,而后聽到嬰孩的啼哭聲,排山倒海的喧鬧。
“這火燒的不尋常……”梁山伯臉色蒼白,方才他被燒糧的事一驚沒想起來,仔細一聞,空氣中蔓延著若有似無的油煙。
預感到什么,山伯猛地轉身,見了一個人,是他,馬文才,冷冷立在那里,他就象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勾起嘴角,笑的輕蔑。
山伯忽然明白了,慘然笑道,“馬文才,是你。”
馬文才冷冷嘲道,“梁山伯,你怨不得我,我已給過祝英臺機會,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山伯看向英臺,英臺咬著唇,臉色似鬼般蒼白。
梁山伯轉向馬文才,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馬文才,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我知你恨我奪走了英臺,你再恨山伯,沖山伯一個人來,為什么要延及百姓,你知不知道這是全江州百姓的生計啊!”
馬文才消失了,嘴角仍帶著慣常的嘲諷,如他出現般突然,百姓忙著救火,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在數千人齊心協力下,熊熊大火終于熄滅了大半,眾人沖進火場,隨從負責清點剩余存糧。
隨從神色悲戚,“大人,存糧,存糧……”
梁山伯擺手,“不必說了。”
剩下的糧食山伯命人另外存放,看了眼報上來的數據,他只覺得眼前一黑,頹然跪倒在地,猛地對地磕頭,“此次糧倉失火,是山伯之過,山伯沒用,守不住糧倉,辜負了百姓的信任,更辜負了尹兄,糧草已毀,山伯萬死難逃其罪。”他第一次覺得這樣無力,人生變作一片死灰。
百姓們你看我看你,都沉默,臉色俱是灰敗。
忽然一人走出來,“此事怨不得梁大人,這次糧倉著火事出有因,乃奸人之計。”
山伯定睛一看,竟是尹子灝,更覺羞愧。
尹子灝抬手,“來人,呈上來。”
侍從拖著個盤子高舉,掀開,“這是本官在火場附近發現并取樣。”
百姓大呼,“是石油!”
“果然是人為,梁大人是無辜的。”
山伯滿臉哀戚,“縱然是人為,也因本官看守不利,是本官之過。”
“梁大人別這么說,”村中的老者杵著拐杖一步步走來,“梁大人的心意百姓是知道的,梁大人也不愿意事情如此,我們都相信,梁大人已經盡力了。”
“不管如何,此事是因山伯而起,山伯難辭其咎。”
“山伯,”祝英臺安慰他,“此事尚有回旋之地,只要我們想辦法將糧食買回來,朝廷應不會追究。”
山伯茫然,“這是大批的賑災銀,我們哪有這么多錢?”
“山伯你忘了嗎,我祝家是上虞首富。我可以想辦法。”
“但……”
“山伯,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為了山伯,英臺什么都愿意做。”
“英臺……”
兩人的手悄悄握在一起……
火場的某個偏角處,馬文才鐵青著臉,冷冷看著這一幕,冷冷道,“梁山伯,我馬文才的東西,你也敢碰?定叫你付出代價。”
兩日后,朝廷的人到了江州城。
首領將領下馬進了縣衙,當下喝道,“梁山伯何在?”
山伯連連出來,“這位大人是?”
“你不必知道,因為你馬上要下牢了,死人是不需知道的。”
山伯冷汗連連,“大人此話何意?”
將領將手中令牌一舉,“這是朝廷下的逮捕令,梁山伯,你玩忽職守,護糧失利,罪無可恕,還不束手就擒?”
他們說話這會,外面圍了許多百姓,有人走上前求情,“這位大人能不能通融下,梁大人是好官啊,這次的事情另有隱情。”
那將領不由分說踢了那人一腳,“賤民,關你何事?少在這礙眼,”說罷揪住梁山伯的領子往外拎,“還不速速跟我走,免受皮肉之骨。”
山伯掙扎不了,只得讓人扣了手銬,拉著進了囚車。
英臺從屋里跑出來,追在后頭,求那將領,“官爺開恩,山伯他罪不致死,況朝廷的糧草我們會想辦法籌齊,請朝廷開恩啊。”
將領見了英臺的花容月貌,嘿嘿一笑,“小妞,這小白臉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一會有你吃香喝辣。”
英臺氣紅了眼。
將領身邊的人拉拉他,低聲道,“剛提拔上來的吧,馬公子看上的人,你也敢動,梁山伯就是你的下場,懂?”
將領訕訕回道,“沒聽上頭提過,不知者不罪啊。”
“待下了獄,你跟馬公子申辯去吧,別怪做兄弟的沒提醒你。”那人沒好氣道。
將領只得收聲,將怒氣出在沿途百姓身上,“都給我滾,想做牢嗎?”
百姓驚慌,許多人跪下來求情,“大人開恩,梁大人是好官啊!”
“去他媽的好官,這話跟皇帝說去,皇帝陛下的命令,說什么都沒用。”
就這樣,梁山伯被押送進京,打入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