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尋走后, 梁涼的病也好全了,搬家一事馬文才沒提起,他也全當沒聽過這話。
兩人像什么事也沒發生, 依舊住在同一個院落里, 偶爾談笑聊天, 好不愜意。日子像流水一樣劃過, 轉眼便是一年過去了。
一切都沒有變, 又仿佛有些不同。
尼山書院門口,山長帶頭立在那里,正朝前方官道遙遙張望。
眾學子保持沉默, 在山長的威嚴下,誰也不敢喧囂, 要知道今日來尼山的貴客身份很不同呢。
說起貴客, 他們前幾日剛送走了有女諸葛之稱的才女謝道韞, 說起這位先生,倒是有幾分不凡本事, 只是畢竟是個女子,也到了出閣的年紀,還是要嫁人的,將來也要像平常女兒那般過活,相夫教子, 侍奉公婆。
這個世道畢竟是男兒說了算的。
謝先生走了, 朝廷派了人過來, 他們此刻便在等那人。
可不知這次是什么人, 看山長緊張的樣子, 此人必定不凡,興許與尼山有什么大淵源呢, 學子們在心里暗暗猜測,雖對謝先生的離開感到惋惜,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憧憬和向往。
梁涼有些心不在焉,朝廷會派什么人來?總不會是那個人,所以,是誰都不要緊吧。
這一年來他都沒去想那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對他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反正人都走了,想來做什么?
這次他也沒什么好期待的。
遙遙的一頂轎子進入視野,人群沸騰了,一個勁往前擠要看個分明。
梁涼被他們擠到后面,也不生氣,依舊立在原地,望著被人群遮的嚴嚴實實的一點模糊的轎影發呆。
有人從人群中擠出來,擠到他身邊對他笑笑,“梁公子,可找到你了。”
梁涼轉頭看,是于彤,正望著他微笑。
這一年來,他個子拔高不了,和梁涼立在一起都等高了。
于彤讀書很用功,非常用功,這是大家公認的。因著原先跟著馬文才的時候偷偷念了點書,識些字,他本人有些天賦,加上其讀書刻苦,上進用心,果然進步神速,做起學問來有模有樣。
他來尼山也一年半了,不止個兒拔高了,臉部輪廓也長開了,他的皮膚偏白,模樣又斯文,看上去真有幾分翩翩少年公子的風采。
梁涼頗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他當時第一眼見他,他才到他肩膀呢,非常乖巧的樣子,這孩子是真招他喜歡,才想著怎么也要幫幫他,這孩子也很爭氣,他向山長求了情收他,他并沒有讓他失望,他努力求學,才有了今時今日。
梁涼抬手拍拍他的肩,“快別叫我公子,我同你說過,我們是一樣的人,沒什么高低貴賤,我們同是尼山的一份子,將來也將共赴考場,考取功名,你明白嗎?”
于彤露出一口白牙,“是,梁公子。”
梁涼扭頭不理他,氣呼呼的。
于彤忙拉住他服軟,“是于彤錯了,于彤聽你的,以后就喚你阿涼了,阿涼,阿涼,好不好?”
被喚了名的人頓時眉開眼笑,他原生的一副秀麗容顏,這么開懷一笑,眉眼間全是濃濃春色,生動之極。
那雙眼睛像是黑琉璃般剔透,純潔無暇。
于彤怔怔看著他,目不轉睛。耳中聽的梁涼假意咳嗽,方察覺自己的失態,忙找了借口匆忙走了。
梁涼搖搖頭,沒說什么。
人群中分出一條路來,原是貴客進門了。
梁涼自發退到后面,遙遙見著一人同山長并肩而來,此人一身白衣,一頭烏黑長發松松彎起,姿態閑適,容顏雪白,其身姿美好,氣宇高華,真如謫仙臨世。
師兄……
心跳到嗓子眼去了,眼眶忽然熱了,心里有些酸楚的動蕩。
只是一瞬間的恍惚,梁涼醒過神來,遙遙頭讓自己清醒。
不是,不是他。
雖然氣質很接近,但卻不是。近了才發現二人的不同,此人眉眼溫柔和氣,笑容溫暖,長相十分精致柔和,師兄則偏于雅致,沉靜,眉宇間多了幾分漠然,幾分凜冽。
既相似,又全然不同。
這世上會有這樣兩個人?
學子們的反應跟梁涼差不多,皆是震驚于此人的美貌,三魂去了七魄,多數人皆是癡癡呆呆的樣子。
山長震怒,恨鐵不成鋼。但若說怪罪,又無從說起。
也是,誰叫他生成這樣,怨不得他人貪看。
梅生,是他的名字。
人們常稱他“梅翰林。”
據說,梅生曾是山長的得意門生,當今圣上倚重的朝臣,曾擔任太子太傅一職,現任翰林學士,奉當今天子之令來尼山考察。
知情人卻猜,他是顧念著尼山書院的栽培,自動請纓來拜謝老師的。畢竟尼山再出名,圣上也沒閑功夫管你尼山的事。
梅生此行輕簡,只帶了兩個侍從,山長便命人在東廂房收拾出兩間屋子來,備了許多衣物用品,并時不時有精致點心奉上。
看這架勢,梅翰林是要在尼山小住一番了。
外頭熱鬧,梁涼趁山長沒留意避回房,房門一打開,他呆了下。里頭有人半倚著床,頭低著,手中拿著本書在看。
他在屋里啊!
梁涼放輕腳步,誰想床上的人早聽到動靜抬頭看他。
梁涼淡淡道,“文才兄,外面有熱鬧,你不去看看?”
馬文才放下書,以手支起下巴,興致缺缺的樣子,“沒興趣,我想一個人看會書。”
說完又捧起書本看個沒完。
他說了一個人。
梁涼退一步,道,“行,你慢慢看,我不打擾你了。”
他拿了件衣服披上,安靜的從房里退出去,房門關的牢牢地,沒有一絲縫隙。
本想回房睡個午覺躲懶的,看來是不成了。
他與馬文才雖住一間屋子,兩人向來相敬如賓,馬文才對他多數是客氣有禮的,兩人見了面一般都是客套幾句便各走各的。相處了一年同開始沒有什么分別,人說的君子之交,大抵如此,不過是點頭之交。
相較于他,馬文才也許更愿意同祝英臺親近,這是他偶爾一次撞見兩人一起散步得出的結論。
馬文才看祝英臺的眼神,很不對勁。
那一刻,梁涼明白,心里長久擔憂的事,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