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筆放了下來,不想再寫下去了,他閉上眼睛不願回想那副場景,可是他無法逃避,他越不去想,腦中的畫面就越清晰,讓他無法忘懷,他甚至以爲自己現在還身處那個人間地獄,那每個人臉上的驚恐、無助,他這一生都不會忘懷……
他就這樣呆呆地靜坐了整整一夜,腦中一直回想著,雖然感覺那畫面令人十分噁心,但是他還是願意去回想……
朝陽升起,新的一天又來臨了,只對於那些活著的人來說……
沃克早早地就從城中來到了艾倫在城外的軍營,他精神抖擻,連頭上火紅的頭髮都翹了起來,看來他昨晚在那發臭的“屍體堆”中睡得挺好!
艾倫一夜沒有閤眼,只是呆望著那早已經燃盡的燭芯,沃克進來的時候,他腦袋中還在回想那些畫面。
“喂,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沃克不耐煩地敲擊著他面前的桌子,自己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他商議。
“???”艾倫一怔,才發現自己已經沉思了好久,並且天也亮了,他不停地揉著酸澀的眼睛。
“我這裡有一份送來的軍報,我們上當了!”沃克垂頭喪氣地說著,他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
“什麼叫做我們上當了?”艾倫猛然驚醒,全身似乎打了一個顫,狠狠地抖了一下,接過沃克手中遞給他的消息。
肯特人昨晚就緊急撤掉了包圍在法蘭城周邊城鎮的士兵,並向法蘭城緊縮包圍……
艾倫呆住了,沃克低頭不發一語。
他攥緊了這份軍報,雙手互相擠壓把它揉成一團,腦袋卻轉動的飛快。
也就是說他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要把我們從法蘭城裡調出來,好完成對法蘭城的合圍,他們想攻下來這座城市。
艾倫不禁佩服指揮將領的才智。
他木訥了,感覺天旋地轉,他總感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沒想到,這一點他沒有料到……
自己總感覺統領這樣的一支軍隊,能夠收復失地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但是卻沒有想到敵人的目的,戰爭是無情的,當你想到怎麼去處理已經發生的漏洞時,你的敵人恐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不行,我的父親和母親都在那裡,我得趕過去!
與此同時,法蘭城外,肯特軍營裡。
今天的軍營比前幾天都要熱鬧,像是在舉行盛大的慶功會一樣,一下子擠滿了人,他們每個人都疲憊不堪的……
他們昨晚就接到了命令,讓他們放棄駐守的營地,連夜趕回,這一命令十分緊急,他們只得抓緊趕路,有些人甚至於累死在了路上。
艾特看著身後的肯特士兵們,亂糟糟地,有些人甚至坐在地上休息。
雷根不禁爲艾特的計策感到十分地欣賞,現在他只需要等著法蘭城被攻陷就可以了,然後再圍殲所有趕來救援的軍隊……
哼哼——
他蒼老的臉上閃現出奸佞的微笑,似乎自己已經坐穩了亞特的王座,不會出現任何變故了,隨後走進了自己的大帳,坐等著勝利的消息。
艾特回望雷根,看到他走入營帳的同時,自己下了進攻的命令。
他們必須盡力攻打城牆,唯獨不能傷害一個人,艾特在馬背上說出了他的名字。
艾布納!
他的心中還在惦念著那陳年舊事,他當然知道雷根和艾布納的關係,所以只有等到雷根進去自己的營帳之後,他才能說出來。
投石機擲出了巨大的石塊,肯特人對這座城鎮發動了最後一次的進攻,他們爲這次進攻積蓄了好幾天的力量,這是他們蓄力的最後一擊,雷根要求他們每個人,都盡力攻打,第一個進入法蘭城城門的人封爲伯爵。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投石機和重型弩炮的掩護還未結束時,肯特士兵就迫不及待地像瘋了似地衝了上去。
每個人彷彿都不要了性命,比前幾次進攻都要賣力。
每個人都想讓自己成爲第一個進入法蘭城裡的人,就算不是第一個,最先進入城裡的能搶到最多的財寶,去晚了,那就什麼都沒有。
法蘭城上煙塵滾滾,投石機投擲出的石頭居然帶著火焰,它們砸向城牆,在城牆上燃燒著……
城牆上駐守的士兵們快要撐不住了,有些人被火焰包裹著,叫喊著,四處亂跑,甚至掉下城牆活活摔死。
濃煙直直地升騰到天空,艾倫在庫魯克斯城外的駐地,聖殿騎士們也看到了煙塵,議論著,但他們絲毫不知道法蘭城上他們的同胞在忍受著煎熬。
“咦?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濃煙呢?”
“是啊!好像是從法蘭城的方向升起的,你看!”他轉而指給另一名騎士。
周圍的騎士也向兩人靠攏過來,和他們一起議論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錯,是法蘭城的方向,快去告訴將軍!”這名騎士對他身旁的這個人的觀點表示認同,並用手拍著他的肩膀,讓他去告訴艾倫和沃克。
法蘭城或許出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狀況。
艾倫和沃克在接到騎士的轉告後,急急地奔出營帳,騎士們都在山頭上觀看,已經圍著大約幾十個人了。
騎士們看見他走過來,紛紛讓開一條道路,艾倫看到了數十條濃煙升騰的很高了,濃煙直衝雲層,他的鼻子可以嗅到濃煙的味道。
“那是法蘭城的方向。”沃克面無表情地說出來,似乎在暗示艾倫什麼。
父親——
他心中擔憂,難道昨晚夢到的事情今天竟然要變成真的了?
他快速地奔回營帳,沃克也緊緊地跟在他後面,只留下騎士們在那裡看著升騰起的濃煙。
他攤開了桌子上的地圖:
“我們必須過去援救,”
“不行,我們到達那裡最少需要幾天的時間,等我們到那城鎮可能早就陷落了。”
沃克表示反對。
“不會需要幾天的時間,我們把馬匹上和騎士身上的鎧甲全部撤下,這樣可以減少重量,我們就可以加快行軍的速度,不到半天就可以趕到那裡。再說剛纔你也看到了,我們這裡是一處高大的山巒,我們直接衝下去,又可以節約不少時間?!卑瑐愓f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眼神冰冷地看著沃克,要求他必須執行命令。
沃克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些許的擔憂。
如果這是敵人的計策怎麼辦?一旦過去就會落入敵人的圈套……
但是艾倫的父親、母親,包括和自己如親兄弟的蘭斯洛特都在那裡,我到底該不該和他一起去?
沃克心中犯難,他想著剛纔看到的一幕。
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好決定,就看著艾倫奔出了營帳,緊接著聽到了他集合隊伍,他站在隊前大聲地說著,像一個勝利的引導者。
“作爲聖殿騎士的一員,你們剛纔已經看到了亞特城濃煙滾滾,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亞特危在旦夕,那裡有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在庫魯克斯城裡,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我們不能讓亞特城變成第二個庫魯克斯,想要讓我們連家都沒有,他們想用馬蹄碾碎我們的幸福生活,那麼我們就用槍劍碾碎他們的生命!
作爲聖殿騎士的一員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失敗,他們只知道前進,就算自己的鮮血飛濺到自己的胸口上,那也是值得的。
因爲那胸口有他們畢生追求的東西,那就是他們胸口上的王徽……因爲我們爲榮譽而戰,因爲我們爲國家而戰,因爲我們爲身後的人民而戰,因爲我們爲自己而戰……
“身爲你們的統帥我很榮幸,因爲能和你們這些勇士們並肩作戰……”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眼中透出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我知道以幾百人,去對抗幾萬人是不明智的,但是我們身後無數的人曾經在這片土地上浴血奮戰,爲了什麼!爲的是我們的家人,同胞,和你一起並肩作戰的兄弟,同樣,也爲了這個……”
他指著自己衛兵手中舉起的旗子,那是亞特的鶯尾十字花束,是亞特的象徵。
“我們身後有無數人曾經死去,他們是爲了我們的自由,和榮耀犧牲的,現在!我們的王國需要我們最後一次獻身,不要恐懼我們的敵人,因爲他們也在恐懼著我們,勇士們,舉起你們的刀槍,讓他們痛快地品嚐鮮血去吧!殺光他們!”他的語速極快,好像要點燃騎士們心中沉澱著的火星一樣,貝比卡的前蹄揚起,他整個人如同浴火重生的勇士一樣,他冰冷的、篤定的目光打量著他們,眼中跳躍著憤怒。
騎士們沉默——
四周格外安靜——
好象沒有人響應他的話。
可以清楚地聽到風席捲每一處山巒和草地的聲音——
艾倫敲擊著胸甲的手僵硬地握著十字劍,緩慢地放下,順著空氣滑到貝比卡的身側。
心中的想法激撞出火花了——
但是——
能在他們心裡面燃燒嗎——
沒過多久,人羣中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他說的對,我們要爲國家獻身,讓死神送走我們的敵人吧!”
“對!沒錯?!?
“讓我們去把那些不知死活的雜種們送進地獄!”
“沒錯,殺光他們!”
騎士們敲擊鎧甲的聲音越來越猛烈。
越來越多的人叫喊起來。
瘋狂的吶喊——
山崩地裂的聲音——
由前至後——
如海嘯般令人無法阻擋的氣勢——
如閃電般令人無法躲避的速度——
在整片猶如被鮮血澆灌的天空,炸響——
越來越多的騎士們,脫下自己和馬匹身上的盔甲,高舉著手中的騎槍,臉上洋溢著勝利的激動。
艾倫剛纔的話語聲和騎士們的吶喊聲久久迴盪在山谷裡,根本分不清楚這兩個聲音。
山巒迭起,一座挨著一座,像是被高高重疊了一樣,霞光披滿自己的全身,堅定的目光注視著艾倫和騎士們的交談。
他那颯爽的身姿,神情沒有絲毫驚慌失措,就連剛纔和騎士們的對話也都是慷慨激昂。
看來這一次的戰鬥又會勝利了!
如果說他們只是平靜地、沉澱在地上的**,那麼艾倫剛纔的那番話,就是火石打磨出的火星,一瞬間點燃了衆人心中的激昂。
勝利的關鍵不在於你有多少人的支持,而在於你能夠“煽動”多少人心甘情願地追隨你,甚至拋卻生命不顧,近乎狂熱的追隨!
沒有什麼會比見到一羣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們更恐怖的事情。
艾倫看到騎士們願意追隨著他,淡白的嘴角閃現出冰冷的微笑,舉起手中父親的長劍,撕裂性地,用盡力氣高呼:
“願意追隨我的勇士們,和我一起來!”
說完,揮劍直指法蘭城的方向,躍馬狂奔,第一個衝下了高大的山巒,朝法蘭城奔去……
騎士們也追隨著他的腳步,沒有一個人後退,各個舉起騎槍,緊隨其後,他們的馬蹄有如神助,越過他們面前的一切,石頭、溝壑、低矮的灌木,他們心中的鬥志已被完全激發,每個人臉上原本的恐懼和失望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勇猛,甚至是面對死亡時那平靜地微笑,視死如歸的精神,叩響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門……
這片山巒承載著因爲怒火而被激發的勇士們,他們的身後揚起陣陣煙塵,他們的馬蹄將輕易地將雷根狂妄的夢想碾碎……
已經破碎不堪的城郭——
街道上四處奔逃的人羣——
他們想要躲避著肯特人的最後一擊,然而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們當掩護的,連王宮中的奧斯頓,也取消了今天的宴會,這可是少有的事情。
只有艾布納依然堅守著自己的職責,抵抗肯特人的進攻……
支撐城門的柱子已然快要斷裂——
它發出吱呀吱呀的亂響,像一個即將要被掰斷的樹枝一樣——
肯特人看著城門上負隅頑抗的士兵們,減少了攻擊的進度,這給了他們一絲休整的時間。
不過城破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城門上的守衛原本是由聖殿騎士軍團擔任的,但是他們此時都在追隨著艾倫的腳步……
艾布納斜靠在城垛上,臉上佈滿鮮血和塵土,他知道這些人頂不了多久了,面對著這些大軍,他們能做的只有延緩自己的死亡時間,僅此而已。
幾名士兵和他面對著面,他看到他們面色凝重,眼中滿是絕望,好象永遠失去了光明一樣,不過幸好,這幾個人都是和他身經百戰闖出來的,而一旁的另外一些士兵就不那麼堅強了。
在剛開始開戰就跑了一大半,他們只是些招募的普通人。
艾布納心中一點也沒有要責怪他們的意思,怕死,不是他們的錯,自己也怕死。但是如果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死,他就不再恐懼了,如果他死戰爭就能結束,他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兩國數百萬人的生命和和平……
“我好想回家!”一絲怯懦的聲音傳來,他遁望過去,一個大約十幾歲的孩子正靠在城垛旁,瑟縮著身子,顫抖地啜泣著:
“我好想我的家人,我還不想死!”
蘭斯洛特看到他懦弱的樣子,拳頭因爲他的懦弱而攥緊,準備一拳揮過去,但是艾布納向自己輕搖著頭。
蘭斯洛特才放下手中攥緊的拳頭,但是接著用不滿的眼光看著他,像是在責罵他的懦弱。
他怯懦的話語會動搖原本就不穩定的士氣。
艾布納走過去替他擦乾臉上的淚水,輕聲安慰著:
“孩子,你會回家的,我保證!”
“看來,我們今天會他媽的死在這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大叔,咒罵著。
艾布納和蘭斯洛特都同時地看向他,但是眼光不一樣,蘭斯洛特的目光中閃耀著火焰,而艾布納的目光閃耀著無奈。
“我不願死在這裡,這他媽的簡直就是座墳墓,我不想死在這裡!”說著丟下了武器,快步跑下了城門。
蘭斯洛特恨不得立刻上去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但看到艾布納搖晃著腦袋的樣子,他手中緊握的劍才緩緩放下……
艾布納看著眼前的景象,低頭不語,他已經年過半百,生命即將走到終點,但是他想要這些戰士活下去,畢竟他們還太年輕了。
即使他們想要逃跑,艾布納也不想管他們。
就算他們不逃跑城門也支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絲毫掩蓋不了自己即將死去的事實。
他的目光撇向蘭斯洛特,手卻還放在那個年輕的孩子臉上。
蘭斯洛特的目光十分堅決,好像也知道了他會死一樣,但是他沒有退縮,就算艾布納下一秒會死在這裡,那麼自己願意和他一起上路。
有了剛纔的那個人的先例,艾布納並沒有給那個人任何處罰,只是聽之任之,士兵們奔逃的開始越來越多,藉此來躲避這場戰爭,他們不願看到更多的死人,因爲他們大多數根本連“行軍“都不會,在抵抗了兩天之後,他們的心理防線早已被擊潰了。
起初,艾布納允諾戰爭勝利之後會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得到想要的東西,自由、賞賜??墒乾F在他們寧願再回到地牢裡,也不願意死在這裡。
城門上的這一幕景象,雷根看到了眼裡,他閃亮如火的瞳孔帶動嘴角的微笑,他揮起手中的長劍。
“勇士們,攻下法蘭城就在今天,敵人已經四散逃竄了,衝啊!”說完,他本人身先士卒,衝在了隊伍的最前頭。
肯特大軍跟隨在他身後,如海嘯一般,一擁而上——
城門那飽受風雨和戰亂的身軀,終於被撞破了——
肯特人臉上洋溢著喜悅,因爲他們可以瓜分到、甚至獨吞看見的財寶。
而亞特人臉上則充滿了絕望,因爲雷根攻下每一座城鎮都是燒殺掠奪,現在這座城鎮也避免不了一樣的命運,他們……將死在這裡。
“戰士們,把你們的私慾盡情地發泄在這座城鎮裡吧,想要什麼就拿什麼!”雷根在馬背上吶喊,藉此來激發士兵們的士氣。
這一招果然奏效,衆多圍城的肯特士兵,剛一衝進來就把看到的四散奔逃的人羣殺散,在經歷了幾次的失敗之後,他們的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他們當然不願意放棄這個報復的機會,鬥志也一下子激昂起來……
雷根激勵士氣的本領,看來絲毫不亞於艾倫本人……
法蘭城是一座大城鎮,城裡有許多祭祀神明的宮殿,那些平日裡就堆滿了金質祭品,節日裡則堆放的更多。
他們衝進去,掠奪能看到的東西,一場攻防戰,儼然演變成爲了一場劫掠行動!
艾布納在城門上看著洶涌如潮水擁擠進來的肯特士兵,知道這座城鎮已經覆滅了,它的下場,跟肯特人攻下的每一座城鎮一樣,被血洗,被掠奪,被破壞。
肯特人也源源不斷地從窄小的城牆階梯上涌上來,他身邊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而他本人卻還在城門上堅守著自己的職責,守護著他的國家,雖然他的一己之力在對抗大軍顯得那麼渺小,可是,他已決心用生命來捍衛這個國家的尊嚴……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或許不會再見到自己的兒子,不再會見到妻子,但是他已經決定了……
他的腳下堆積著幾十個肯特人的屍體,他的劍早已流淌著鮮血,身上的傷口流淌的鮮血早已凝固,目光卻依然還是那樣堅定,沒有一絲恐懼動搖著他的信念。
他的手臂因爲長時間的作戰,每一次揮起手中沉甸甸的劍都顯得那樣無力,但是他還是堅持著……
又一名肯特士兵衝他大喊著,雙手端起長槍向他衝來。
他沒有絲毫地猶豫,扔掉了手中的長劍,順勢用雙手緊緊握住他刺來的槍尖,緊接著一腳踹到了他的肚子上。
這名士兵原本握著的長槍,現在在艾布納的手心中了。
但是這名士兵絲毫沒有退縮,反而因爲憤怒抄起手邊的一把劍,揮舞著向他衝來。
這一次艾布納沒有給他機會——
這名士兵愣住了——
眼底順勢地緩慢地往下移動到自己的胸口——
現在那裡直直地插入了一根棍子——
他又緩慢地擡起眼,看著面對著自己的艾布納——
現在他的手中,緊握著那支長槍,動作彷彿還是僵硬在那裡一樣。
艾布納迅猛地撥開了長槍,那名士兵無力地斜歪在了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他。
艾布納感到自己彷彿被譴責了一樣,自己又奪取了一個人的性命。他轉頭看著城內的一幕幕,口中喘著粗氣。
街道上的人們瘋狂地跑著,身後跟著大隊的肯特士兵,有些人衝進了平民的房屋,在裡面大肆掠奪。
整座城鎮濃煙滾滾,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家會不會也和那些平民一樣?自己好想過去看看,但是現在的關頭不行。
自己得堅守在這裡,蘭斯洛特在自己的身後和好幾個人敵人拼殺著——他的腳下也堆積著不少屍體。
自己的這邊好像人少了一些了,面前就是城牆那窄小的階梯,現在正擁擠著肯特的衆多士兵。
他們不敢輕易地接近他,怕他也會把自己給殺了。
艾布納就這樣注視著城牆上的階梯,準備給第一個衝上這裡的人,迎頭一槍。
但是,另一名士兵卻叫囂著從他背後衝來,顯然他剛纔的勇猛,激起了那名士兵殺人的慾望。
“別這樣,快停下!”另一名士兵在他身後大喊,顯然他認出來了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艾布納,而艾特將軍的命令,就是不能傷害他。
可是這一句話,顯然來的太晚了,同樣也那麼無力,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讓他放下手中緊握的長槍嗎?不能!
艾布納淡然地回過頭時,長槍那冰冷的鐵尖,貫穿了他的胸膛,和他身上熾熱的鮮血交織著,死期已至,他看到那名士兵猙獰、兇神惡煞的面孔。
他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他從來沒有畏懼過,一名勇士的鮮血應該在戰場上拋灑殆盡,他做到了……
那名士兵阻止了他,可是已爲時太晚。
那一瞬間,他虛弱地扶著破敗的城垛,看到了東北面有大片的煙塵——
他也看到了斜歪在屍體堆中的蘭斯洛特,他雙目怒睜,沒有一絲生氣,卻是已經死了——
自己甚至沒看到殺他敵人的樣子,也倒在了血泊中……
一名勇士的死顯得那樣的平靜,沒有一絲轟轟烈烈的感覺,死就是死,沒有一絲感情,像基斯雪山上的堅冰那樣冰冷,像如火夕陽那樣熾熱……
肯特大軍橫掃整座城市、每一處街道,唯獨王宮被禁衛軍死死擋著,他們一時間也攻打不進去,但是他們每個人都渴望掠奪王宮中的寶物,他們可以看到衆多的珠寶堆滿整座宮殿,成羣的侍女……
城中那些宮殿的財富他們根本看不上眼,奧斯頓這麼多年的統治應該斂聚了不少財物吧!王宮纔是他們的最終目的,肯特士兵們如是想著。
而此刻……
聽到城外震天的喊殺聲時……
奧斯頓本人卻和他的衆多衣著華麗的王子此時正像老鼠一樣蜷縮在樹木茂盛的天臺上,瑟瑟發抖地盯著下面如狼似虎的肯特士兵,天知道他們攻進來之後,會對自己身邊衆多的美女們幹下什麼事,但是從小嬌生慣養、飛揚跋扈的他們,怎麼可能會拿起刀劍保護身邊的人呢?他們從來都是指望別人保護他們的。
每個人臉上的驚慌失措和他們平時高高在上的得意形成了多麼強大的落差??!
但是——
或許天神依舊站在亞特這邊,遠處蕩起的煙塵,被國王的長子赫梯斯看到了:
“那是什麼?”
他帶著紅寶石戒指的手指著那片煙塵。
衆多王子也從別處緊貼著地面爬行,爬到他身邊,趴在地上透過石欄的縫隙,和他一起注視著。
煙塵如潮水一般快速,越滾越近,猛擊著肯特軍的側翼。
鶯尾十字花束格外耀眼,像一把利劍一樣,從肯特人的背後插入。
“是鶯尾十字徽,援軍來了,父王,援軍來了!”
他們叫喊著,卻找不到他們的父王……
奧斯頓此時正用一隻金盆扣在自己的頭上,如不願看到陽光的蟑螂一樣,躲在陰暗處不敢出來。
用高大的王座擋住自己的身軀。
他綴滿寶石的褶袍因爲身體的顫動不停地碰撞著水晶地板,發出響聲,自己看著滾落在一旁象徵著至高無上國王的王冠,卻不敢去撿,他怕一動一支箭就會結果了他的性命,他還想繼續坐著他的王座……
一場城門混戰之後,今天這裡顯得格外熱鬧,肯特人終於攻下了這裡,但是艾倫卻帶著騎士們離他們越來越近,似乎想要奪回這座城鎮,他們擊潰了肯特軍的側翼,正向他們背後殺來。
艾特站在鮮血流淌的城門上,身後的煙塵離他所處的方向越來越近,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艾布納正平靜地躺在他腳下,胸口的胸甲被刺穿了一個洞,兩隻眼睛還沒有閉上,甚至於神情也沒有一點慌亂……
他目光冰冷,轉而又感到惋惜,他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髮,不願意去看這一幕。
士兵們戰戰剋剋地站在他旁邊,一聲不吭,四周堆滿了屍體。
“誰幹的!”他終於開口講話了。
“將軍,亞特的援軍已經快要來了,我們快走吧!”士兵驚慌地喊著,眼看煙塵越逼越近,再不離開這裡,他們會被全殲,而他本人卻還在這裡煞無介事,好像在這裡觀光一樣。
“我他媽的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幹的!”他又一次厲聲咒罵著,面色極其恐怖,臉上的肌肉也顫動著,他的內心無比的憤怒。
當又看向艾布納倒在地上的樣子時,他不禁地略帶悲痛地捂住了自己的一半臉,空氣中彷彿帶著啜泣的聲音。
周圍的士兵們不知道艾布納和他是什麼關係,他們也不敢去問,可是不能在這裡等著亞特人來把他們殺了?。?
“是他,我看到了是他!”
“對,是他,沒錯,我也看到了”
幾名士兵嚷嚷著,把另外一個人從周圍的人羣中推了出去。
艾特突然憤怒地回頭看過去,一名士兵在他面前不停地顫抖著,目光低下看著石板,像是在承認自己的過錯並且反思一樣。
“是你嗎?”艾特低下頭問他,看著他臉上緊張的神情,自己臉上的傷疤血紅,他只要處在憤怒的時刻,臉上的傷疤都會這樣。
士兵不敢說話,點點頭。
“把他的頭砍下來!”
那名士兵慌亂地看著周圍,看著隨行的士兵漸漸向他走來,突然感到後悔,剛纔自己爲什麼要承認?
艾特頭也不回地走下了城牆,只丟下了這一句話,面色僵硬,毫無血色。
在周圍士兵的簇擁下騎上了戰馬,沒過多久就聽到了那名士兵的叫喊聲,頭顱被從城牆上扔下,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眼睛還沒有閉上,還可以看到他驚恐的眼神。
艾特帶人立刻從這裡撤了出去,而雷根早就遠遠地離開了城鎮,那名士兵的頭被狂亂的馬蹄踩了個血花四濺。
包圍在王宮周圍的肯特士兵,根本聽不到撤退的命令,因爲周圍的人全都叫嚷著“打進去,打進去!”
他們彷彿已經可以看到勝利的曙光了,而就在此時雷根本人和艾特已經撤退了,遠離了城鎮中心把包圍著王宮的士兵們拋棄了。
雷根和撤退的軍隊們,在距離城外兩裡的地方看著亞特騎兵們衝入城裡,從身後包圍了自己的軍隊。
自己再一次企圖統治這塊土地的計劃又失敗了,五萬大軍,剩下了不到一萬人,那四萬人此時可能都在城裡掠奪吧?他們只能回到安菲爾德進行休整。
在旁人看去——
艾倫火熱的心滾燙在胸口,眼中迸發出的光芒如夜空明星一般,刺中敵人的心臟,揮舞的十字劍如冰雪一樣鋒利,狂亂的馬蹄如地獄的喪鐘一般,他整個人如同死神的使者一樣,在這裡輕取每個敵人的性命。
有些騎士看到了雷根的敗軍從城裡衝出來,紛紛在後面追趕,艾倫的阻止顯得那樣無力:
“別追過去,快回來!”
但是有些騎士們根本聽不到他的命令……
依舊朝那些敗退的士兵們追去,像是在馬背上追趕獵物一般,肯特人被踩倒了一大片,但他們還是不肯回還,感覺他們要追到剩下最後一個人,再把他殺死,才願回去。
“放箭!”雷根在馬背上冷冷地說著,身後的五千名弓箭手隨時待命。
他看著自己的敗軍丟盔卸甲,和身後窮追不捨的騎士們,完全不符和自己心中想要看到的情形,那些人完全丟盡了國家的臉面。
“可是,陛下!那樣會傷到我們的人!”
傑德斯的鬍鬚隨著嘴脣抖動著。
“沒錯……”
雷根用讚許的目光看向他,很贊同他的意見,並不停地微笑點頭,傑德斯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會傷到我們的人,不錯,但是也會傷到敵人,我們仍然有得賺……”
雷根擡眼冷魅地笑著,揮手示意……
如雨點般的弓箭齊齊地射出,連帶著他敗退的士兵和追在他們後面的聖殿騎士齊齊地射倒了一大片,騎士們沒有厚重的鎧甲護身,整齊地倒下……
“該死!”艾倫咒罵著,帶著騎士們接著向城中心奔去……此時的他顧不得去管那許多,他一心只想著自己的父親。
艾特在遠處看著他揮舞劍身的樣子,心中不知爲什麼總期待著和他的下次見面,前所未有的情感在他心中翻騰……
“走吧!”伯里斯在他身後喊著,飄揚的銀髮如沐日光,他留守著軍營,沒有參加這次戰鬥,這是他自願的。
“伯里斯,你能告訴我爲什麼我們每一次都會失敗嗎?”
伯里斯如刀片一樣鋒利、堅挺的側臉看向他,輕笑不語,又看向艾倫的騎士們如入無人之境的衝殺,兩人沉默了很久,伯里斯纔打破了沉默:
“在我看來,兩個字,信仰!”
“信仰?我們也有信仰!”艾特有些不滿,認爲伯里斯只是敷衍給了他答案。
“不,那信仰不同,我們信仰的是國王,國王代表一切,而他們”伯里斯白皙的手指指著艾倫,此時他正砍翻一個肯特士兵,躍馬衝進城門,“他們信仰的是國家,國家高於一切,而不是國王高於一切,試想一下,如果發起這場侵略戰爭的是他們,我相信我們的士兵也會和他們一樣勇猛?!?
伯里斯兩隻手緊貼在尖尖的耳邊,將鬢角兩邊的銀髮拉直,繼續觀看那個“熱鬧”的場面。
“是嗎?”艾特低下了頭,似乎對伯里斯的答案有些質疑。
“好了,走吧,別讓雷根那個自以爲是的傢伙等急了”說完,他踩著馬蹬,上馬向雷根走去,艾特緊隨其後。
艾特的馬蹄輕輕地走過去,和雷根的將軍們、伯里斯一起離開了這片地方。
遠處的城中的喊殺聲,還是可以清楚地聽到,衆多騎士正在涌進這座城鎮……
與此同時,駐守王宮的禁衛軍似乎也知道了外面的情況。
一名禁衛軍統帥,猛然地擡頭,看到了幾位王子在天臺上叫喊著援軍來了,而自己這邊衆多的士兵還在奮力地擋住外面瘋狂的肯特人。
他快速地揮了揮手,王宮中的禁衛軍也奮力推開大門,將阻擋在門後的肯特人全部推翻,他們從高高的階梯上滾了下去,禁衛軍們齊齊地衝了出去和艾倫的騎士們相互配合著掩殺。
肯特人腹背受敵,如強光下的蟑螂一般四散奔逃,但卻無路可退,因爲他們被緊緊地包圍在了城裡,剛攻下的城市,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又不得不讓給了他們……
肯特軍大多數人,因爲不願意丟下搜刮來的財寶,被亞特騎士殺死大半,有些人甚至靴子裡都塞滿了財寶,無法行走,被無情的戰馬所踐踏。
艾倫在城牆下勒住了馬蹄,把剩下的敗軍交給了沃克處理,自己第一個奔上了城門,身後的衆多騎士下馬和他一起,登上了這個遍佈屍體和鮮血的城牆……
他在屍體堆中,找尋著他的父親,但結果卻令他感到天旋地轉,他幾乎暈闕,騎士們在他身後趕忙扶起了他,他整個人纔沒有栽倒到地上。
沃克此時卻快步跑上城牆,對著艾倫的背影輕笑著說,似乎自己十分滿意這次戰鬥的勝利,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圈套,並且他們再一次地瓦解了肯特人的攻勢,使他們又一次地前功盡棄。
“我幹掉最後一個了……”他顯得十分高興,提著滴淌著鮮血的十字劍站在艾倫背後。
但是他轉而發現周圍的人全部都是低下頭,摘下自己的頭盔,放在胸前,這是他們緬懷逝者的方式。
爲什麼會這樣?難道真的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嗎?
艾倫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跪在遍佈屍體、刀劍散落,被血染紅的城牆上。
當沃克走近他身邊時才發現艾布納早已倒在了血泊裡,被艾倫的身體陰影擋著,雙手無力地擺在石板路上,在他不遠處,蘭斯洛特也斜歪在城垛旁,身上插了好幾只箭,嘴角的鮮血還在流淌下來……
只是遲來了一會,兩名統帥都陣亡了,沃克拾起蘭斯洛特身邊的長弓,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面前的這個人是他的摯友,和他一起作戰好幾年,可是現在他卻平靜地躺在這裡,沒有一絲生氣。
他表情呆滯,說不出話來,只是帶著悲傷地搖著那一頭火紅的頭髮,他不太會用語言來表達,但是他的內心積攢著,沉澱著巨大的傷痛。
艾倫渾身顫抖,雙手緊緊地握著父親快要僵硬的胳膊,眼中除了淚水之外,還蘊藏著仇恨。
如劍一般會殺人的目光,面色如冰雪般慘白。
突然,旁邊一名肯特士兵從血泊中坐起來,騎士們正想把他摁倒在地,艾倫卻極快地握住長劍,用盡力氣向那人的頭上砍去,鮮血濺在他白淨的臉上,艾倫咬牙切齒,完全把這個人當成了殺害他父親的兇手,直到把那人剁成了肉醬,他才氣喘吁吁的停下,鮮血濺滿了他細長的手臂,沾染到安琪拉送給他的金緞帶上。
騎士們都呆住了,沃克也是一樣,他知道那是艾倫第一次殺人,第一次卻因爲憤怒的驅使而沒有一點恐懼,如同家常便飯一樣,好像他經常殺人。
艾倫舉起鮮血欲滴的劍緩慢地走到城垛的邊緣,站在城門上向下望去,騎士們,重獲新生的民衆們,甚至連宮廷禁衛軍們,跪在地上高呼他的名字。
人們尊崇他如國王一般,他是一個成功的解放者,自從先王去世之後,還沒有人能獲得這樣的尊敬。
怒氣還未消退,他用如長鷹一樣銳利的目光,斜視著沃克,冰冷的語言,帶著仇恨。
“從今天開始我的人生就爲復仇而活,我要讓肯特全部人,上至國王下至平民都下去給我父親陪葬!”
說完,雙手用力地將手中握住的十字劍刺入厚厚的石板上,轉身而去。
孤單的背影,仇恨的背影……
人們的歡呼,在他看來,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一樣,和他絲毫沒有關係,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因爲他的父親已經逝去了……
黑暗畢竟還是太黑了,完全把光明遮掩。
奧斯頓趾高氣昂站在天臺上,援軍的到來,讓他的臉上洗刷了剛纔原有的驚慌。
但當他看到人羣呼喊的是艾倫的名字,而並非是他本人時,不由得心生怒氣,他一腳把一個華麗的花盆踹碎,衆多王子們,也忌憚他在民衆中的崇高威望,心中擔心艾倫會把他們原本應有的繼承權奪走,也全部視他爲仇敵一般。
在他們這羣人看來,援軍來援救他們是理所應當的,在救了他們一命之後,還應該繼續效忠於他們這些君主,不能有絲毫的不滿,應該無條件地效忠,聲望也不能高過他們。一個國王過度的享受在他們看來,也是應該的。因爲這是權力所賦予的。他們不要臉的程度已經超乎於常人了……
奧斯頓冷哼一聲,轉身走下了天臺,身後跟隨著衆多王子們。
夜幕又一次降臨在這片土地上,遠方的雷聲和閃電摧打著、撕裂著天邊的烏雲,暴雨將至……
艾倫在屋後替他的父親堆砌了一座小小的墳堆,他低聲啜泣著卻不願讓別人看到他傷心的淚水,在別人面前他永遠都是堅強的、不可一世的艾倫。
這場戰爭奪去了他父親的生命,同時也奪去了他自己的生命,他遙望著天邊快要墜落的星星,不禁暗恨著,自己這帥氣、俊俏的容貌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換不回他父親的生命,他狠狠地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臉,直到白淨的面孔上閃閃發紅。
艾達在他身後看著,心中之血如抽乾了一般疼痛。
肯特人打進城的時候,這片她丈夫的封地和這個巨大的房屋也被洗劫,她躲在衣櫃裡才倖免遇難。
肯特人從這裡掠走了幾乎所有的財寶……
天空的暴雨已至,星光隱退在烏雲之後,閃電兇猛的利刃剖開了大海的身軀,將它利劍般的光芒,塞進大海的心臟。
雨敲打著艾倫那如霧霾遮蓋的眼簾,溼漉漉的金髮粘在他白皙的肩膀上,搭在他俏麗的鎖骨上,修長的手指間流淌著金黃的海沙。
這場他媽的該死的戰爭!把他心中那顆看似永不墜落的星星擊墜了,讓他的心空再無光明,只有一片漆黑,他迷路了,再也不會有人點著燈火笑看著守望他的歸來……
人的生命在戰爭中,如落花一樣悄無聲息地隕落,漸漸地腐爛,浸入血土,消失得無影無蹤……
帶給他的除了無可比擬的傷痛,再無別物,或許這廣大的中土世界,此時也有很多人像他一樣,這樣平靜地遙望被雨水打溼的天空灰布,緬懷自己逝去的親人,傷痛之餘還落下簌簌的淚水。
眼淚真的有用嗎?不!它不會讓逝去的人從泥土裡,墳墓裡鑽出來。它只是像空氣一樣虛幻,看不見也摸不到……
心中的仇恨猛然暴增——
他不能讓父親這樣毫無榮譽地逝去,他要復仇,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來換取他父親應有的榮譽,他的勇氣和意志要用到這種場面:
“肯特人的哀號聲、求饒聲不絕於耳,最後還是在他冰冷的面孔和陰暗的內心中被斬殺。”
在這裡他們沒有留情——
在那裡,我也不會留情,血債血償——
手掌嵌入了沙灘裡,因爲憤怒而緊握著,海沙順著指縫流淌。
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這個近乎於“變態”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如支柱一般立下,不會有絲毫地動搖,任何敢於挑釁的想法,都會被扼殺掉。
從今以後的道路,他必須一個人走下去,並且保護他身邊的人重蹈覆轍,他要在旁人的注目下,實現他所要的,復仇!
他不怕死,只怕活著,做一個陪襯,別人的陪襯。
人的一生在戰爭中消失的如此平息,他甚至於無法想到父親是如何被人殺死的,兇惡的面孔,還是流淚的面孔?
他的斑駁的內心深處,除了仇恨還有別的東西嗎——
歡樂的生活?
從戰爭開始早已不再——
艾達輕輕地走過去,任憑雨水打溼自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艾倫用衣袖輕拭眼角,又不停地堆了些泥沙在上面。
他強顏歡笑地問,吸了吸鼻子,嘴裡泛起一陣苦澀。
“母親……怎麼還不睡?”
“孩子,我知道沒辦法讓你忘記這份仇恨,但別永遠活在仇恨裡,他離開了,或許到更好的世界去了,沒有戰爭,和平的世界。你要好好保重?!?
自己看到孩子跪在這裡任憑大雨澆灌,她對兒子的愛絲毫不亞於自己的丈夫。
她怕他在這裡淋雨會生病,怕他會感到累,怕他會突然暈倒,怕發生種種她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又一次輕輕地吸了吸鼻子,點頭。
“母親,您先走吧,讓我一個人冷靜一點。”艾倫此時不願意讓任何人來打擾他,甚至自己的母親也不行,他的點頭只是應付。
艾達在兒子金黃色的長髮上印了一個吻,轉身離開……
轉身的落寞——
她心中十分清楚,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道傷痕,這傷太嚴重了,一輩子也難以癒合,即使有一天癒合了,有一天難免又會被血淋淋地撕下。
她心中期待的:有一天他會把它慢慢淡忘,好比射出去的箭,永遠不再回來,只有細細地懷念,而沒有猛烈地仇恨……
他望著黯淡的海水,一切好像夢幻一般,但卻真實的可圈可點。心中那份與父親的交談,兩人一起切磋的情形……猶如浩瀚星空的一顆流星劃破天際,美,卻永遠回不來……
他嘶聲竭力地大喊,雨水打溼他的褶袍,及地的長髮,白如美玉的脖頸上青筋暴起:
“父親!!!”
兩行熱淚混合著連天空也爲之悲傷的淚水而下。
海水都爲之波浪翻涌,風也和著他的叫喊帶去天際,在那裡,父親也許還活著,只是他看不到了……
艾倫一整夜都跪在父親的墳前,雨水在他身上溼了又幹,直至破曉,才起身,膝蓋早已麻木,毫無知覺,總感覺自己是踩著空氣行走,心中或許也冷靜了一點,但此時,他心中的仇恨雖不如先前猛烈,但卻隱藏了少許火星,只要一點不滿,仇恨之火便會再度燃燒於心。
法蘭城終究還握在我們手中,人們在悲傷中不得不開始新的生活,這場戰爭中的英雄,艾倫!
被人們爭相傳唱,滿城盡是他的彩繪玻璃和油畫,從基斯雪山到庫魯克斯到伽藍神殿,一座又一座描述他功績的石碑矗立,人們自發在廣場上,勃裡克的雕像旁邊,爲他立起了一座一樣高大的雕像來表達對他的敬仰。
“這場戰役以亞特王國的最終勝利畫上了句號,可是這個句號,卻凝結了幾萬人的鮮血和生命,有敵人的,也有我們的,但即使這樣,爲了不被奴役,爲了爭取自由,這一切看來都是值得的,勝利需要付出代價,一萬多亞特士兵獻出了寶貴的、僅有一次的生命,他們值得後人敬仰,他們在國家最艱難的時候站了出來,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他們對自由的毫不猶豫的獻身。
但是我們可以確定一點,在艾倫?希伯領導軍隊之前亞特人只處於防守狀態,這讓肯特人的囂張氣焰日趨更甚,但那之後,勝利的希望燃起,肯特人知道他們可能失敗,於是開始撤退,亞特人知道他們可能勝利,於是勇往直前,唯有逝者的生命值得人們懷念,這一萬名士兵永遠沉睡在了這片土地,包括艾布納將軍,戰爭真的值得人們爲它付出一切嗎?包括我們最愛的東西?”
—艾倫的行軍日記。
他本人的聲望已越及奧斯頓,名望之位已達極點,艾布納死後,他成爲了亞特軍隊的實際統治者。
宮廷幾次派人催討著軍隊的指揮權,艾倫卻拒不交還,因爲他不願意把這支軍隊交給赫梯斯那個混賬,儘管如此,奧斯頓還是從國庫裡撥出聖殿騎士軍團所需要的一切開支。
但是艾倫並不知道,奧斯頓這一行爲並不是支持他的行動,而是希望艾倫替他把肯特王國打敗,然後自己加冕……
人們爭相加入他的軍隊,自願爲他流血犧牲。但是他還有一個願望沒有達成。
肯特已經元氣大傷,開始從亞特撤軍,艾特本人也因爲戰爭的失敗被囚在地牢裡,等著用贖金換取自由。
城中的鐵匠開始加緊打造軍備,在經過短暫的一年休整之後,艾倫率領由一萬名聖殿騎士,數十萬步兵組成的軍隊,開始朝肯特進發,他的心願伴隨著大地顫抖的馬蹄,已經快要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