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時最喜歡上的課是晚自習，因爲可以毫無顧及的和他們聊天。老師是不會出現的。我已經忘記了那些個夜晚我們都在起勁的說些什麼，只記得男生和女生眼神之間傳遞的曖昧。呵呵，真是青春好時光啊。幾乎班裡大部分人都在聊天，都暗暗地享有那種曖昧與快樂。”這是五、六年後，黃潔在自己的博客上回憶高中生活時寫下的一句話，當時的王天對這句話深以爲然。在此之前，王天總是在想，我爲什麼會覺得高中三年是我20多年來最幸福難忘的三年，難道僅僅是因爲高二的蛻變與高三的愛情嗎，如果僅僅是因爲這兩個原因，那應該不會對整個高中三年都念念不忘呀？看到這句話後，王天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之所以如此的懷念高中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懷念晚自修上那種單純的曖昧與快樂，那種細微的不會被人察覺，但積少成多，累積三年後卻能人終生難忘的專屬於高中生的快樂。
這一晚，這種高中生的快樂突然上升到狂歡的高度——晚自修，停電了。
在王天的記憶中，自己對這所學校陳舊、破敗的硬件設施一向是深惡而痛絕的，但獨獨對學校居然沒有自備發電機這一點，甚感欣喜。晚自修上，男女生之間竊竊私語的曖昧與快樂是隻能累積起來讓後來懷念的，在當時大家其實並不喜歡連晚上的休息時間都讓學校佔有。而停電，晚自修就只能取消。
只是停電這種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王天高中三年，晚自修停電的事情只發生過二、三次。這一晚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那一次，王天因爲與楊羊一起漫步於江邊的月光下而興奮的一晚上睡不著。
但這一次，那個曾經同樣喜歡過柯南的女生卻再也不會陪伴他夜遊外灘了。這讓王天在老師宣佈晚自修取消的那一剎那，突覺傷感。不過這種傷感，很快因爲李俠喊了句“出去玩囉”而消逝在臘月的寒風之中。
“去哪？”方芳同樣是歡呼雀躍。
“隨便逛唄。”
“那多沒意思，要不，咱們再去趟九個彎？”王天個人英雄主義發作。
“去死！”三個女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默契，異口同聲的仿若事先商量過。
“先出去，逛到哪算逛囉。”
於是，黃潔一人單車，李義載著方芳，王天載著小微，五個人三輛單車便真的在街頭亂逛起來。先是在解放路上兜了個圈子，順道在一座老年宮裡看了一會兒越劇，兩個男生還悄悄對扮演花旦的戲子評頭論足一番，才欣欣然離開；然後去湖濱公園聽老大爺、老大媽們調了半天嗓子，在中心廣場上嘻嘻哈哈地跟在大叔、大嫂後面有樣學樣的跳了會舞，又在小吃一條街上流連忘返的只恨沒帶夠錢，最後終於還是來到了外灘。
此時正值臘月，雖然這幾日天氣轉暖，有些暖冬的意思，但江上吹來的風總歸有些冷餿餿，因此在外灘上閒逛的市民較之夏天是少了許多，諾大的外灘廣場上居然只有兩個半大的小孩在全民健身點嬉戲。
這個全民健身點是剛剛建成的，集健身與玩樂於一體，即有原地單車、仰臥起坐板之類的健身器材也有如滑梯、蹺蹺板之類的供兒童遊玩的設施。
方芳一見之下便歡呼的跑過去，其他人也是有很多年沒見過滑梯之類的東西，咋一見到，徒升親切之感，都朝那邊跑去。王天衝的最快，後發先制，搶先來到滑梯前。他也不從後面的樓梯上去，卻沿著滑梯衝了上。這是他小學時候從小夥伴們反覆練習過的，那時比這高的滑梯都能不用雙手一口氣衝上頂，現在五、六年過去了，仍是寶刀未老，於是洋洋得意，站在上面俯視著後面趕來的衆人。
“不許動，舉起手來！”一聲滿是稚嫩卻絕對嚴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這是我們小朋友玩的，你們大人不能玩的。”又是一聲更加稚嫩的聲音響起。
王天轉身去看，原來是在這玩的那兩個小孩，看樣子也就剛上小學的年齡，卻威風凜凜的拿著兩把機關槍指著自己。
“小鬼！想死嗎？”王天看著有趣，故意要嚇嚇他們，兇神惡煞的走過去。
“砰。砰。”兩聲槍響，王天身子一軟，癱在滑梯的扶手上。
“哦，哦……打死壞蛋羅。”兩個小鬼爲又擊斃一名威脅到地球安全的大壞蛋而歡呼雀躍。只不過扮演大反派的王天太無職業道德，明明已經死了，居然因爲感覺扶手冰冷，又站了起來。
“你，你已經死了……”年紀較小的那位見王天“死而復生”，非常生氣，又舉起了玩具槍。
“我現在是鬼了，吼，吼。”王天扮著鬼臉，張牙舞爪的朝兩個小鬼吼道。
“弟弟，他現在變成怪獸了，我們快叫迪迦奧特曼吧。”年紀大點那個拉住弟弟，悄聲說道。
“好。”
兩個小鬼開始自說自話的比劃了幾個姿勢，然後迪迦奧特曼便粉墨登場了。
王天在一旁看的童心大起，想起一個兒童時大爲嚮往的卡通英雄人物，也說道：“人間大炮，一級準備，人間大炮，二級準備，大間大炮，放，克塞前來拜訪。”
不過可惡，克塞那帥氣的出場造型還沒擺出來，那兩個奧特曼就很不講江湖規矩的圍上來羣毆。這時王天才明白，聖人所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中的小人確實可以做小孩子的解釋。小孩子下手不知輕重，每一拳每一腳都用上了全力，雖然力弱了些，但打的多也覺得疼，而且慘得是還不能還手。王天硬捱了幾下，感覺自己處於絕對下風，還手是不能的，硬撐著也是被白白打一頓，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於是急忙逃下滑梯。事情本來到此結束，兩個小鬼頭因爲成功的打敗了假想敵，也正光顧著高興，但著實可惡的是，李義這傢伙有心要捉弄王天，見王天逃走，便衝著兩個小鬼頭喊：“奧特曼，怪獸逃跑了，還不快追。”
這兩個小鬼頭，平時奧特曼看多了，個人英雄主義膨脹，受了李義這一激，哪還有不追的道理。王天逃跑的速度絕對是不慢的，但就這麼被兩個小鬼追著滿街逃，不需說出去丟人，光是旁邊有三個女生在看，那都是極丟面子的事，但站著不動又白白被打，一時間王天竟在逃與不逃間猶豫不定，氣的衝李義破口大罵。
李義絲毫不以爲忤，反而鼓掌大笑。旁邊站著的方芳與黃潔也絕對是個幸災樂禍的主，都一點同情心沒有爲兩個小鬼加油助威。
那兩個小鬼得到旁人的鼓勵、加油，鬥志昂揚，真如兩個剛下山的虎崽，勇猛無比，一陣怪叫的衝向王天。王天只能逃了，但又覺得窩囊，速度不自覺得慢了下來，被小鬼們趕上亂打亂踢了兩下，又逃。如此逃逃停停，身上結結實實捱了幾拳自不必說，關鍵是被兩個小鬼追著羣毆，那真是丟臉丟到家。
正在王天氣得快要很沒風度的問候小鬼頭們的母系長輩時，救星終於出現了。小微真是個善良的女孩，不似方芳與黃潔只懂得幸災樂禍，見夥伴被打也不過去幫助一下。她是善良的，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走過去，蹲下來，攔住兩個小鬼頭，柔聲說：“小朋友不可以打大哥哥，大哥哥不是壞人哦。”王天正站在旁邊，聽到這話，差點沒當場羞愧而死。
“他，他是怪獸。迪迦奧特曼，出發。”兩個小鬼打得興起，真覺得自己就是拯救地球奧特曼，哪裡攔得住。”
“小朋友不可以打人，不然就不乖了，回家媽媽要打屁股。”小微眉毛一豎，一把攥住兩個還要衝上去的小鬼，帶著點生氣的語氣威脅道，隨後又拉著他們的小手說，“走，姐姐帶你去買東西吃，你們要吃什麼呀？”
胡蘿蔔加大棒，對付小孩子原來就這麼簡單？王天呆滯的望著拉著小鬼頭向小吃攤走去的小微，然後突然醒悟過來，大叫一聲：“李義，納命來！”便衝了過去，這一下他可是要大大的還手了……
一場勢均力敵的搏鬥之後，衆人繼續向前走。李義雖然捱了幾拳，但仍然興奮不已，大聲的和方芳與黃潔討論剛纔的“克塞與奧特曼的決戰”。王天聽了大覺丟臉，故意落後一點，慢吞吞的在後面跟著。小微安頓好兩個小鬼後，從後面趕過來，便也拉在後面，安靜的陪著王天走路。
“李義說的對。你真的會是個賢妻良母，你對小孩子可真有一套。”王天打破沉默，誠心誇獎小微。
“呵呵，沒什麼啦。我有個五歲的侄子，常找我玩，慢慢就知道該怎麼和小孩子打交道了。”
“哦……”又是一陣沉默，“《悲慘世界》我看完了，明天帶過來，還給你吧。”
“這麼快就看完了？好看嗎？誒，感覺好像很有深度，我都沒信心看了。”小微撅著小嘴說道。
“那是！我的速度！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晚上都躲在被窩裡看到1、2點鐘。你看，你看，黑眼圈都有了。”王天湊近小微，拉著眼皮請她看。外灘上燈光不明，小微湊近了看，也沒看出來，倒是突然覺得兩個人的距離離的太近了些，心跳突然加快，臉立即紅了起來。
王天也感覺到了，尷尬的馬上保持距離，訕訕的笑了笑，說道：“確實有深度，裡面討論社會制度之類的文字，我都跳過去了，只看故事，倒也不錯，畢竟是經典名著嘛。不過，我還是覺得大仲馬的書好，快意恩仇，又帶了點歷史小說的味道，和金庸的差不多。”
“嗬，你和李義都看過好多書哦，我其實都不怎麼喜歡看書。”小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是從小就喜歡看書，不過都是雜書，什麼書都看，所以成績這麼差。不過也因此小學的時候我的作文寫的不錯，那時候我的作文還入選過校刊的。”王天淡淡的回憶著。
“是嗎……”小微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把玩著胸前的鈕釦，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突然問道，“那個，那個，王天，班上都說你在喜歡林雨眸，有，有這事嗎？”
“啊？”這個問題……問得可有些奇怪呀。王天隱約感覺不對，搔搔頭，偷眼去看小微的表情。小微卻已經轉過頭，似乎看著對岸人家的點點小黃燈看得正入神呢。
“哪有的事！這麼兇，誰會喜歡她呀？”王天撇了撇嘴角，然後裝著不經意的反問道，“爲什麼問我這個問題？”
“沒，沒什麼……”小微仍舊欣賞著對岸的風景，只是不知爲何她的語氣中帶了點欣喜，還有些許的心慌。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只不過這種沉默一點都不覺得尷尬。兩個人並肩默默的行走著，誰都不說話，似乎都只是低頭想自己的事，走自己路，但心裡都能感覺到旁邊的那個人是和自己同行的。
安靜的小微，安靜的王天，就這樣安靜的行走在江風之中。偶爾的兩個人會突然同時開口說話，然後“撲哧”一聲相視而笑，淺談幾句後又歸於安靜。“此時無聲勝有聲？”王天的腦海裡會莫名其妙的閃出這麼一句話，他知道自己是個不怎麼會說話的人，如果沒有旁人挑起話題，自己大抵會選擇沉默，那麼她呢？小微呢？
王天再次偷眼看著小微俊俏的小臉，橫吹的江風吹亂了她額前的劉海與耳邊的亂髮，她也不理，只是揹著雙手，靜靜的走著。“真是個安靜的女孩呀。”王天擡頭輕輕的吐了口氣，“這麼善良、溫柔、安靜的女孩，以後如果誰娶了她，那一定幸福的吧……咦？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就這樣在安靜中漸行漸遠，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外灘的盡頭了。
外灘的盡頭有頭不知什麼金屬鑄的金牛雕像，李義他們早到幾步，早就騎了上去嬉戲。王天與小微遲來幾步，只是站在下面看著他們在上面玩鬧。
“你不上去嗎？”小微輕聲的笑道。
“我？哼，那都是小孩子玩的。”王天大感不屑，卻又突然憶起就在剛纔自己還因爲玩滑梯被兩個小孩子欺負的事情，尷尬的他連連摸著耳朵，馬上轉移話題，指著外灘上一排可稱得上雄偉的大廈說：“都說羅陰要撤縣變市了，現在看來真有那麼點味道。你看這些樓房，已經可以稱做大廈了。我記得小學的時候，人民醫院建了個九層高的樓，還配了電梯，當時那可是羅陰最高的樓房了，我和同學都特地跑上去看過。沒想到十年不到，這一溜地，20多層的樓都好幾幢了。”
“是呀……”小微仰著頭，看著眼著的高樓，輕聲的感嘆，過了片刻又問道，“你知道這樓房有幾層嗎？”
“不知道。要不，咱們數數。”
“好呀。”
兩個人便都退後幾步，仰著頭，一層一層的認真數著。但是都只數到十幾層，眼睛就花了，數字也亂了，反覆好幾次，都沒數好，反而惹得一陣頭暈眼花。
“呵，估計怎麼也有20層吧。”王天揉了揉太陽穴，終於放棄了數數。而旁邊的小微仍然抿著嘴，手指指著樓層默數著，過了半響，才說道：“好像是17層，如果算上地下室有18層。”
“17層嗎？倒是和我們的年齡相同。”王天轉身環顧四周，“十年前這裡還是爛泥地，哪裡想的到現在有這麼個外灘和這麼多的高樓，同樣的，現在也絕對想象不出十年後會是怎麼樣的。會是怎麼樣的呢？”
“那個時候，我們都27歲了，會是個什麼樣子呢？”小微聽完，也若有所思的喃喃著。
“27歲？那個時候，我剛剛通過了司法考試，李義開始寫書，方芳失蹤了，黃潔一個人在杭州打拼，而小微這個安靜的女孩……也終於嫁人了……”老王心裡頭念嘮著，“不過他們27歲的時候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現在沒人知道。”
恍惚之間，夜竟已經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