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陰冷潮溼的早春季節已經過去。五月的第一天，陽光明媚。剛剛經歷過陰黴天的縣城，在陽光的照射下，迅速的洗去了身上的黴氣。家庭主戶們會把受潮的衣被拿到院落與屋頂上曬，而更多的人則把自己請出去曬太陽——時間，公園與廣場上到處人聲鼎沸，處處洋溢著節日的氣息。

臨近廣場的圖書館閱覽室，將一扇扇落地大窗全部打開，以迎接風與陽光的到來。儘管這樣一來，底下廣場上嘈雜的嬉鬧聲讓某個人皺起了眉頭，並且開始心猿意馬。可是，今天本來就不該是個工作與學習的日子，不是嗎？五月的第一天，長假的第一天，即便是高三的學生也應該在這一天得到一個難得的假日。

而事實上，諾大的閱覽室裡，除了兩三個悠閒的老頭扶著老花鏡在看報紙外，就只剩下兩個年輕人在扶案讀書。這對年輕人，大夥都認識，算是這裡的常客了。從去年寒假開始到這裡學習，以後每個週日都會過來，風雨無阻。不過，即便是他們，在今天這個假日，其實也很難真正做到心無旁騖的學習吧。瞧！那個男生，不是已經有些心猿意馬了嗎？

李義確實走神了。他拄著下巴，歪著腦袋，一邊漫不經心的轉筆，一邊呆呆得看著窗外幾個巨大的節日氣球漂浮在蔚藍的天空中。廣場上人羣的喧鬧聲吸引了他，勾去了他的魂兒，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節日的歡樂，想起了陪伴他度過整個學生時代的小說與遊戲。不過，現在這些東西都早已被他暫時捨棄。他得學習，高考，上大學，所以他甚至連今天都沒得休息。

這個狗屎一樣的高考！他咬牙切齒，在心裡恨恨的罵了一句。可是罵歸罵，書仍然要讀。他強迫自己收住心，視線下移，準備繼續剛進行了一半的單詞背誦。這個時候他注意到方芳趴在桌子上，居然睡著了。

“說起來，我只不過是個伴讀。她纔是最累的。唉，憑著我們的底子，要想在幾個月之內，進步到能考上大專的水平，實在不大可能。她的底子甚至比我還差，學得肯定比我還要苦吧。昨天晚上不會又熬夜吧？”李義這麼想著，注意力稍微有些分散，人馬上又走神了。

他愣愣地看著酣睡的方芳，被她睡覺的神態吸引，乾脆也趴在桌子，側著腦袋，一動不動的觀察起方芳的睡姿來。

夢中的方芳不知道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皺起了眉頭，嘟起了小嘴。又似乎在品嚐什麼美食，竟像頭小豬，哼哼了兩聲，咋巴了下舌頭。這個可愛的動作，殺傷力極大，看得李義心中一蕩。

這種水波盪漾般的青春期悸動，在他心中劃起層層漣漪，撩得他心癢難耐。他撇著眼睛，左右觀察了下：旁邊幾個礙眼的老頭都在看報，閱覽室阿姨也在專心的打毛線，似乎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於是把心一橫，豎起英語課本做掩護，偷偷摸摸地探出頭，小心翼翼地湊到方芳面前……

“來不及了！”睡夢中“騰”的一聲突然直起身的方芳，以及那聲從她嘴裡發出的短促的驚叫聲，嚇得正準備“幹壞事”的李義也跟著跳起來，同時也打破了閱覽室內的安靜。所幸沒有人責備她的無禮。閱覽室阿姨只是驚詫的看了他們一眼，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而老頭們趁機放下報紙，伸伸懶腰，聊聊天，互相嘀咕了幾句“現在的學生真不容易”之類的話。

閱覽室裡很快恢復了一貫的安靜，彷彿剛剛的小插曲根本沒有發生過。不過，饒是如此，明白過來的方芳仍是鬧了個大紅臉。她紅著臉，捂著額頭，微微喘氣，似乎還沒從剛纔的惡夢中解脫過來。

“你夢見什麼了？叫得這麼大聲。”李義驚魂稍定，連忙湊過來關心她。

“我……我夢見，我沒帶準考證。我回家拿，然後……然後就趕不上考試了。”方芳紅著臉，還在爲剛纔的舉動不好意思，吱吱唔唔的說道。

李義心中一疼。這個狗屎一樣的高考，害得她連睡覺都睡不安穩。他再次在心中恨罵，臉上卻裝出笑容，“放心，放心。夢都是反的。這次高考，我們肯定都會順順利利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怕。”與前幾次一樣，只要一說到高考，方芳的情緒就低落了下來，“如果我們都考不上剛怎麼辦？上次模擬考考得這麼糟，我真怕，我會考不上。”

“上次的模擬考考得不好？你居然說上次考得不好？”李義摸了摸鼻子，瞪圓眼珠裝出一幅誇張而滑稽的吃驚樣子，“全班第十，全年級第十七。這種成績你居然都瞧不上？啊喲，知足常樂吧，方芳。你也不瞧瞧，連白皮書都點名表揚咱們進步快呢！”

“可是不管排名如何，總分卻只有391分。連400分都不到的成績，怎麼可能考得上大學呀？”方芳原本開朗的小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老是陰雲密佈。

“那你也要換種角度想想呀。以前你的成績怎麼樣的？第一次模擬考成績怎麼樣的？如果把這些全部考慮進去，我們幾乎進步了八十多分呢！而且我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只要我們繼續努力，我們肯定還能進步八十分。相信我，方芳，我們肯定能考上大學的。我還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同一個班級。我們約好的，就不會變的。”

他的這種安慰，以前總能迅速見效，沒想到這一次卻完全不行。方芳沒有回答，只是搖頭，仍然滿臉哀愁。她伸手去拿書，手卻有些哆嗦。她翻開課本，眼神滿是迷離。

“好啦！今天不學了。我們今天休息一天。”李義一看不對，強行把她手中的書奪了過來。

“來不及了……”方芳小聲的堅持。可是，李義很快把桌子的課本收拾起來，拉起來她就走。

“阿姨。麻煩你幫我們看一下這些書。”他把課本寄存在閱覽室阿姨那，然後全然不顧方芳的反對，硬是把她拉出了圖書館。

廣場上的人真的很多。兩個人手牽手，避開熱鬧的人羣，沿著廣場外圍的草地慢慢散步。五月的風，不冷不熱，帶著點涼爽與清新，五月的太陽也剛剛好，不會太熱情，也不會太蒼白。這樣的天氣，總能讓人心曠神怡。但是，兩個人很明顯都沒心情享受這一切。

李義不停地摸著鼻子，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安慰人的話，方芳卻仍然沒有一絲笑容。她低垂著腦袋，拖著步子，滿臉的憂鬱。

“服了她了……唉，算了，算了。”李義尚長的是與人鬥嘴，卻實在不尚長安慰別人。他講得口乾舌燥，卻收效甚微，沒了耐性，乾脆也閉上了嘴巴。

這個時候，方芳反而擡起了頭。“李義。我問你，如果我真的……真的考不上。如果我真的出國，你會等我嗎？”她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李義明顯被問得愣住了。

當然會！這是他的第一念頭。但是他從來不是個感情氾濫的人。稍一回味，他又恢復了一向的理性，心裡也猶豫了起來。以後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啊。他這麼想。

“爲，爲什麼問這個？好啦，好啦。別胡思亂想了，還有兩個月，我們肯定能考上的。”他含糊不清的回答，想含糊過去。

可方芳卻不依不擾：“可是萬一呢？回答我，好嗎？”

李義沉默下來。他摸了摸鼻子，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然後轉過身看著一臉緊張與期盼的方芳：“如果我說會。如果我也學電視裡說些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之類的話，那我是在騙你。那種話太假，我自己都不相信……”

方芳的臉迅速黯淡下來，可李義的話還沒說完。他放開她的手，繼續說道：“以後的我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我應該變，但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所以我不敢向你保證什麼事情，但是我至少可以告訴你，在我被改變之前，我會一直喜歡著你——就像現在一樣，喜歡著你。”

這番話算是他的真心話了，可是似乎並不能讓方芳滿意。她有些恍惚的看著李義，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語氣堅定的對他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想我等你。我不會在那邊呆得太久，最多兩年！最多兩年，我一定會回來。”

“嗯！”李義重重的點了點頭，重新牽起她的手：“不管未來會怎麼樣？我都希望，能這樣一直喜歡著你。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等你。不管是兩年也好，四年也好，盡我最大的努力去等待。”

“嗯。謝謝你，李義。”方芳的臉上終於有了雨過天晴的跡象。她有些高興地張開手臂，原地轉了一圈：“兩年，最多隻要兩年，我一定會回來。”

“但是，如果連半年都不需要，那豈不是更好？高考，你還會全力以赴吧？”李義被她的高興感染，半開玩笑的問她。

“當然！我們現在就回去學習吧！”

“現在？喂！再休息一會吧……”

說話間，兩個人拉拉扯扯，打打鬧鬧地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跑。兩年的約定讓方芳吃了一顆定心丸，使得她重新恢復了開朗。只不過，未來的事情真的是誰都預料不到的。說是兩年，就真的只有兩年嗎？很多很多年以後，每當李義跟她的妻子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總要“惡狠狠”捏著她的耳朵，埋怨她欺騙了他的感情。而她則咯咯咯的笑著，然後像是隻小貓一樣縮進他的懷裡：“不過幸好，我們一直都在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