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大熊貓一反常態，大步流星，每一步都將地板砸地“嘭嘭”巨響，猶如陣陣戰鼓，聲聲摧敵膽寒。他略微得意。他能感覺到這個班級所有學生的目光都在追隨著他的腳步，雖然此中不乏好奇、憎惡與幸災樂禍者，但大多數都滿是敬畏之意。這數十雙敬畏的目光給了他莫大的滿足，讓他越加的意氣風發，一步步地逼近此行的對手。不，甚至不能說是對手，更應該稱之爲獵物。

這兩個可憐的小崽子一準已經嚇壞了。他不無戲謔地打量著眼前的獵物，發現那女生還算鎮定，雖然眼神中充滿畏懼，但臉色如常，倒是那男生也忒沒用了，已經嚇得面無血性，兩個小腿肚都在打哆嗦。嘖嘖嘖?；钤撃銈兊裹q呀，撞上槍口了，可怪不得我……咦？

他驚疑地輕咦了一聲，發現那張畫滿棋子的小紙不見了。嘿！他不怒反喜，這小崽子，還敢把東西藏起來。晚啦！老子都看見了。你就等著罪加一等吧。

大熊貓如此思量，又往前幾步，在兩人面前站定。雖然比那男生還矮半個頭，卻以一幅居高臨下的姿態，半瞇著眼睛，冷冷地瞄著對方，只等到對方被瞄得額頭冷汗直流時，才一拍桌子，大喝一聲：“那張紙呢？交出來！”

王天現在很後悔，非常極其以及十分的後悔。簡直是瘋了！他懊悔地在心中大叫，恨不得回到一分鐘前，把那個一緊張就犯渾的自己吊起來痛打一頓。

“他媽的白癡、混蛋、王八、狗屎！”他破口大罵，毫不介意這些骯髒的詞語咒罵地正是本人，“你鬼使神差地怎麼就敢把東西藏起來？這下好，完蛋了，徹底完蛋了！本來只是上課做小動作，和大熊貓說清楚就沒事，頂多寫份檢討?，F在呢？知情不報，企圖逃避罪責，罪加一等！就等著處分吧！

他心中懊悔恐懼至極，在大熊貓有如實質的目光逼視下，額頭冷汗直冒，小腿肚直打哆嗦，嘴上卻實在不敢在此風暴來臨之際，當面承認錯誤。唉！一步錯，步步錯。他無可奈何，心中反覆計較，最後只得選擇將錯就錯，也不敢看大熊貓的眼睛，低垂著頭，哆哆嗦嗦地回答：“什，什麼呀？陳老師?！?

“什麼？”大熊貓冷笑，手指頭都幾乎在戳到王天鼻頭尖上了，“那張紙！把那張紙交出來。”

王天心中更懼，越加不敢承認了：“什麼，什麼紙？我，我不知道。”

呵！大熊貓簡直氣樂了。小子，還敢狡辯？我整死你！他換了種方式，繼續喝問：“你們剛纔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呀。”王天硬著頭皮，只得裝出最無辜的樣子，可憐巴巴地望著大熊貓。

“還敢狡辯！我都看見了，你們在下五子棋！你好大的膽子，把下棋的紙藏起來不說，現在狡辯？你叫什麼名字？”

“王天。”

“王天是吧？”大熊貓低頭記下名字，“明天把你家長叫過來，你就不用來了。等著退學處理吧。”

退……退學？！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般的噩耗?。⊥跆焱纫卉洠瑤缀蹙鸵c倒在地，不過他到底撐住了，雖然雙手發抖，但卻利用桌子，死死地將自己的身體撐直了——誠然，他怕了，而且是驚懼萬分，幾乎肝腸寸斷，但是和所有老實人被逼急了一樣，他也在生死關頭露出了他的牙齒。他一意識自己已經被逼入絕境後，馬上就收起內心的恐懼，取而代之得是對無理懲罰的憤怒和背水一戰所激發出的勇氣。

他垂下腦袋，只花了兩秒鐘，就想出了一個不成熟的辦法。然後他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梗著脖子質問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老師：“憑什麼？”

“憑什麼？”大熊貓被這意料之外的反擊刺激得越加怒不可遏了。他微微錯愕，馬上醒悟過來，立即就拍著桌子，暴跳如雷，“就憑你上課玩五子棋！就憑你不老實交待問題！就憑你還敢在我面狡辯！”

“該死！”面對大熊貓兇狠的目光，王天再次不自覺地低下了腦袋。

很明顯，因爲這記更加猛烈的風暴襲擊，他又膽怯了。剛剛那個雖然不成熟，但是似乎惟一可行的辦法也因爲這股突然襲來的膽怯而瞬間脫離了他的控制。王天閉上了眼睛，身子緩緩下降，癱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似乎認命了，又似乎正在暗中重新鼓舞勇氣，積聚力量。

完了，他這樣想著，這下真的完了。我好像把事情搞得越來越糟。如果一開始就老實交待，如果剛纔馬上承認錯誤，如果我不狡辯，如果我態度再好一點，如果……可哪有這麼多如果！

守門員一旦選擇了出擊，即便發現失誤，也絕不可以半途撤回?，F在也是如此，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沒得退路。是福不是禍，是禍也不會比這更糟了。拼了吧！

“那……”他將心徹底一橫，閉著眼睛沉呤半響，小心翼翼地捕捉住那個如幻影一般飄忽不定，幾乎不能算是辦法的辦法，然後緩緩開口，“那……證據呢？”

“什麼？”大熊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那證據呢？”聲音不大，還有些顫抖，顯示著他的內心仍然慌亂，但是所表達的意思很清楚。

證據呢？是呀，空口無憑，你既然說我下棋，那請問證據呢？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嗎？如果沒有，你又憑什麼指控我，讓我退學？

這其實已經有點耍無賴的味道。學校不是警察局。自古以來，老師說學生有錯，學生就是有錯，還從來沒聽說過，學生因此管老師要證據的。但是王天管不了這些。他只知道耍這招也許還能救命，因此他打定主意要死抓這根稻草不放。

大熊貓暴怒。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你這是逼著我讓你退學。他心中怒極，恨不能刮他兩個耳光：“我看見了。親眼看見，你居然還敢狡辯！”

“證據呢？”王天不說別的，只抓著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我親眼所見！”大熊貓怒氣更盛。

“那證據呢？”翻來覆去仍舊是這一招，只是聲音逐漸不再顫抖。

“我看見了。我就是證據！”

“你不是證據。是你指控我，所以你的話不是證據?！彼K於想到一些別的說法。因爲柯南的影響，他曾看過一本關於刑偵與證據的書籍，現在依稀還能記起一些，“而且就算你能做爲證人，那也只是孤證。你說我有下棋，我否認，你又沒有別的證據予以佐證，這就無法構成完整的證據鏈。疑罪從無。你如果再提供不出其他佐證予以印證證明，那就不能說我違反紀律。而你剛纔僅憑一面之詞就武斷認定我上課下棋，並要勒令我退學。對於這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爲，我現在鄭重要求你向我道歉！”

好！??！

這番侃侃而談之後，四下裡第一次出現了爲他助威的聲音。雖然這些聲音渺渺無幾，並且都刻意壓低音量，顯得小心翼翼，但王天還是爲之感動和振奮。

事實上，他自己都忍不住爲自己叫了聲好。這番言辭，他初時只是做蒼白的辯解，沒想到越說腦子越清楚，越辯口齒越清晰。雖說最後那句脫口而出要他道歉的話顯得太不知進退，但是這一刻王天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佔到了主動。

“也許能成！”他心中暗喜，開始真正地恢復鎮定與自信。

此長彼銷。大熊貓頭一次感覺到了壓力?！斑@小子，綿裡藏針？”他暗暗驚訝，卻仍然囂張，絕不承認自己會輸。因爲他覺得自己是老師，更因爲他想到了一件確鑿的證據。

“把紙交出來。你要證據？那就證據。你把那將下棋的紙交出來！”他張牙舞爪，大聲咆哮，身子卻悄悄地靠了上去——他斷定王天不會輕易交出那張十有八九就藏在褲兜裡的棋紙，因此這一次他不再光說不做。他決定偷襲，瞅準機會就下手搜身搶紙。

他失算了，或者說他差點兒就成功了。

王天沒料到大熊貓會如此下作?；謴湍憵獾乃€在爲剛纔自己的臨危不亂，防守反擊而得意。他肚子裡還在嘲笑大熊貓讓他交出棋紙是癡心妄想。因此，他粗疏了。而這差點致命的粗疏，使得他在大熊貓那支滿是肥肉的手掌伸向自己的褲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驚愕到什麼動作都做不出來。

關鍵時刻，是林雨眸救了他。

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個從一開始就一聲不吭，似乎早已嚇壞，卻強自鎮定的女生，剛好在這個時候，腿肚子一軟，身子一陣踉蹌，好巧不巧地撞在王天身上。末了，她還略帶“抱歉”地衝王天笑了笑，然後安靜地站在一旁，繼續沉默。

林雨眸！

幾乎同時，兩個針鋒相對的對手突然都注意到了這個幾乎快讓人忘記存在的女生。

有了！大熊貓不僅沒有偷襲受阻的暴怒，反而眼睛一亮，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而王天則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前胸後背剎那間被泠泠的冷汗所浸透。

“見鬼！有破綻！”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注意力前所末有的集中起來，思維開始飛速的跳躍，“棋紙是破綻，但沒事……他不敢搜身……問題在於林雨眸……如果分開問……細節……肯定露餡……我不佔理……他是老師……臺階……”

雖然只有短短一秒鐘，但是王天發現自己已經理順了所有思路。

得快！他這麼想。

“其實，是我錯了?！彼麚屧跐M以爲勝券在握的大熊貓開口之前，說出了自己的辯解，“陳老師。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說雨眸蠢得像豬，這樣她也就不會打我了?！?

“其實，剛纔我們在互相學歷史來著。”他瞥了一眼桌上放著的歷史課本，繼續說道，“我問她，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間。她答不出來。我就笑她是豬。她就打我。我知道，上晚自修不應該打打鬧鬧，但是是我說錯了話，錯都在我，與她無關。我願意寫檢討來承認這個錯誤，但請你原諒她。另外，你剛纔說得下五子棋的事情，我們真的，真的沒有做?！?

這番話，王天說得聲情並茂，幾欲落淚，說完還一臉誠懇與悔恨的望著大熊貓。給你臺階了，快給老子滾下去。他一邊演戲，一邊惡狠狠地祈禱。

但大熊貓並不領情。他何時吃過這麼大的虧？剛發現“分開訊問，個個擊破”的好法子，就再度被這小子不顯山不露水地給掩蓋了。

大熊貓這下徹底急紅了眼。他氣急敗壞，卻還真拿這小子的“證據論”沒辦法。那麼就此知難而退？當然不行！如果現在退卻，那師威何在？從今往後將如何在學生面前立足？那乾脆來強的？好像也不行。這幫學生終究已經不是初小幼童，如果佔不住理兒，還真不敢對他們用強的。

他思來想去，依然毫無辦法，情急之下，居然出了昏招，也耍起了無賴：“你說你們剛纔在學習，那你們有什麼證據嗎？”

這是個比王天剛纔更惡劣的無賴。拋開法律上的“誰主張主舉證”不說，他堂堂一個以人類靈魂工程師自詡的教師居然自降身份，效仿一個被他認爲卑劣成性的學生的無賴招術，他就已經輸了。而更讓他顏面掃地的是，他的這番話終於點炸已經壓抑許多的**筒。

十七、八歲的年齡本來就是最爲叛逆，最爲桀驁不馴的年齡。如果當權者義正詞嚴，能佔站得住理，他們還會選擇服從，但一旦失了這個“理”字，耍起了無賴，那無疑會被所有的熱血少年郎羣起而攻之。

“我可以證明！”班長魏小寶，這個與王天同學不到一個月的矮個子男生大叫一聲，第一個站了出來。

“我也可以證明！”始終與魏小寶形影不離的兄弟塗東勝第二個站了出來。

“我也可以！”集合數名男生，創立所謂“丐幫”，並自封幫主的陳平跟站出來。

“還有我！”陳平的左右手，丐幫九袋長者林德金時刻緊隨幫主行事。

“我！”李義，這個素來崇善低調的傢伙也難得得高調了一回。

“我們！”小微、方芳、黃潔同時舉手，雖然難抑心中的緊張，但是她們的聲音卻無比的堅定。

“我們大家！”林雨眸的朋友們，全班所有的學生都站了起來。

大熊貓瘋了！徹徹底底，完完整整地瘋了！本來想抓典型，樹威信，重拾紀律，沒想到到頭來被整個班級的學生圍而攻之。

“我……我……你們……這是要造反！”他氣得幾欲吐血，氣得喪失理智，跳著腳地大喊大叫，各種鄉間最粗陋，最骯髒的咒罵之語如泄堤之水，從他嘴裡的噴射而出，源源不絕地污染著四周的空氣。

王天突然覺得很可笑。這個人僅僅在幾分鐘之前還能光憑一記眼神就讓他害怕到全身發抖，可現在，他即使叫得再響，跳得再高，也只會讓人覺得可笑，覺得是個瘋子，而不會有半點畏懼之意。

“記住這一幕。需知，怒而無威只是氣急敗壞，不怒自威方是真正王道?！彬嚾?，他的腦海深處，這麼一句話一閃而過。

“老王……”他驚喜的輕嚷了一句，正待追問如何善後，大熊貓卻終於停止了拙劣的表演。

“走！你們兩個，跟我去見校長！”他繼續大嚷，伸手要拉兩人。王天略略驚慌，但並不反抗，任由大熊貓拉著往外面走。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呆會見機扔掉棋紙，然後死咬證據論不放，相信經過他剛纔刻意的說明，林雨眸應該不會笨到說錯話，到時候即便是校長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然而不必等到去見校長，這事就結束了。因爲他們的班主任，白皮書出現了。

“陳老師，你準備把我的學生帶去哪呀？”白皮書是在他們踏出教室之前突然出現的。他雙手橫胸，一邊戲謔地微笑，一邊冷冷地問道。

“候老師，你來得正好。你看看，你是怎麼管教學生的。這兩個小……”看見有老師出現，大熊貓立即又神氣起來，但是很可憐，白皮書並沒聽他神叨的打算。他語氣冰冷地打斷了他：“陳老師，我如何管教學生這件事可不敢勞你費心。倒是你，在我的教室裡，在晚自修的時候，大嚷大叫，還要帶走我的學生。我不知道，你可曾問過我的意思！”

“說得好，候哥！”

“候哥加油！”

立馬的，教室裡的叫好響起一片。同學們頭一次感到這個班主任真正不錯。而白皮書卻不敢讓眼前這個“皇親國戚” 太下不來臺，轉身呵斥了一聲，然後說道：“不管有什麼問題，請不打擾我的學生上晚自習。至於這兩個人，我想也沒必要去校長那了，就去我的辦公室談談吧。”

“這……”大熊貓權衡再三，終究發現自己毫無勝算，只得恨恨點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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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涼如水。

月亮下的校園也冷清地如被水漂洗一樣。晚自修早已結束。學生散學時的鼎沸喧囂只維持了十餘分鐘，之後除了宿舍區，整個校園都份外的靜謐。

已經很晚了。被留置盤查了許久的兩個學生，此時也終於獲得了回家的許可。他倆小心翼翼地與老師告了別，結伴而歸。

初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都一邊默默走路，一邊滿心的慶幸與後怕。然後，慢慢地，在一遍又一遍確信危險真的奇蹟般地被自己化解掉後，那名身材高大，卻滿臉稚氣的男生終於忍不住偷偷地笑出聲來。只不過，他沒得意多久，就被旁邊那個同樣輕鬆下來的女生揍得悶哼了一聲。

“幹什麼呀你？”他吃痛，有些委屈，卻沒有生氣。

“哼！我很蠢是吧？蠢得像頭豬是吧？”女生輕哼一聲，揚了揚拳頭。

“呵，權宜之計，權宜之計。”他微笑搖頭，仍然一臉的不敢相信，“不過真像做夢一樣。我居然贏了？太不可思議了。”

“還不是我配合地好？否則白皮書分開問時，我只要答錯半句，你不就哼哼哼……”

“切！那是我聰明！我老早就想到了，否則就憑你蠢得像頭豬……唉喲！”胳膊馬上再受重擊，他疼地咧嘴，臉上的笑容卻更濃了，“唉！沒想到，我原來這麼厲害！”

“……”女生不甘心附合，卻也不覺得他是在吹牛，過了好一會兒纔回了一句，“1856?！?

“什麼？”他莫名其妙。

“1856年，第二次鴉片戰爭開始的時間。我看你才蠢得像頭豬呢！”女生輕笑，帶著“報仇”成功的得意，遠遠地朝宿舍逃去，不給他任何扳回比分的機會。

“呵……”明白過來的他同樣無聲的輕笑，轉身，揮手，告別，然後回家。

風起了，這個初秋的夜晚有些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