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劉大帥凱旋的日子,恰逢歲旦將至,臥龍崗可謂雙喜臨門,若考慮到大帥納妾的吉期已近,那更是三喜臨門。
當天,全寨軍民萬余人起了個大早,灑水掃街,鮮花鋪道,忙的是腳不沾地,但卻歡天喜地,喜氣洋洋。
十余人等在纈彩坊門口排隊,里邊兒正加班加點的趕制紅布,已經熬了倆宿沒合眼,可依然趕不上進度,可憐這大冬天兒的,掌柜的和一眾伙計,忙得是滿頭滿臉的大汗,衣裳都濕透了,貼在背上黏黏呼呼。
紅布刷刷地染,染好了不及晾干,以火爐烤干,每干一匹便有人匆匆付錢抱走,回去張燈結彩,亦或是留給將士們披紅掛彩。
醉仙樓更是紅火的不行,前天周家商號運來的酒水,不管是淳釀也好,村醪也罷,全被一股腦兒買個精光,老板娘蕓娘在床底挖了坑,這才將最后壓箱底的一壇子好酒給藏了下來。
那日劉楓保了他倆的姻緣,其后更是私人出資,助她開了這家酒樓,如今錢明泰在臥龍學府當了教書先生,日子過得要多如意就有多如意。對于這位主公,夫妻倆皆是感恩戴德,銘心立報。她和錢明泰早已商量好了,打算在劉大帥凱旋時一起過去獻酒。殊不知,若是有此想法者全都如意了,那他們敬愛的劉大帥非喝死不可。
帥府就更熱鬧了,大帥要納妾了,吉期便在年后,一眾侍女家丁更是忙的上躥下跳。
如今明月升格做了小夫人,眾侍女群鳳無首,于是經過篩選,姜霓裳因為犧牲色相,在缺糧騙局中大膽出演了“半掩門兒”的自毀角色,不僅免了為杜寒玉指路之過,更被劉楓記了一功,因此得以接替明月,成了新的侍女頭頭。
話說她的能力還是很不錯的,俏生生往庭院中央一站,小手揮舞,鶯聲指揮,忙而不亂,有條不紊,似乎比她的前任更為得力。
此刻,她的前任正和子馨姐姐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大早杵在寨門口當望夫石,翹首企盼夫君歸來。手拉手,肩并肩,真像一對兒姐妹似的。
有資格在門口相侯的除了劉楓的家人,還有章中奇、張大虎等臥龍崗高層。一個個的鵠立瞻望,歡欣滿面。
周雨婷和鈴兒也在其中,兩個女孩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二位,就是劉大丑鬼即將納入房中的妾室么?
兩個大小美人兒穿的雖非綾羅綢緞,羽裳彩衣,可即使是尋常服飾,卻也難掩天生麗質,真真是塵不掩珠、瑕不掩瑜。
美中不足的是,好好的兩個姑娘家,一個掛著手弩,一個挎著獵刀,不倫不類,不知所謂,看得小姐和丫鬟直搖頭。
周雨婷扼腕嘆息——可惜是納妾,若是娶正妻那該多好!
小鈴兒暗暗心驚——那丑鬼果真喜好幼女,看那小夫人竟似剛過十歲!聽說以前也是干丫鬟的,我……我還是先回房吧……
正在此時,一騎如飛,踏著滿地的碎玉飛瓊疾馳而來,馬蹄得得,眾人不由伸長了脖子。
人未至,聲已聞——“大帥有令!免迎軍駕!”
一喊三遍,飛騎已至眼前。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再一次重復:“大帥有令!免迎軍駕!各位大人請回吧!”
林子馨急了,不顧儀態,幾步奔過去,連聲問道:“大帥人呢?”
騎兵定睛一看,急忙翻身下馬,看了看周圍都是核心人員,單腿跪地一拱手,“稟夫人,大帥昨夜突然下令,全軍轉向,連夜奔襲如意洞去了!”
“什么!?”眾人嗡的一聲議論開了。
周雨婷與周武面面相覷,這個劉楓!這個劉大帥!打得好算盤!
臥龍崗立下山頭已有數月,各寨肯定都派了不少細作密探,想要偷襲自然是難如登天!
可如今是什么時候?歲旦之際,凱旋之時,納妾之期,這些消息肯定已經傳到了如意洞和鐵槍營的耳中,在這個時候掉轉槍頭發動搶攻,誰又能料得到?誰又能防得了?真真是奸詐似鬼!
周雨婷恨得牙癢癢,這個丑鬼,口口聲聲說不騙自己人,這下可好,把整個臥龍崗萬把人一鍋端的騙了,讓大伙兒白忙活一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起演戲給各方細作看,就算對方發現大軍未按時到達,可看了這么多迎接凱旋的準備,多半也會以為耽誤了行程,待得發現異狀,再要飛鴿傳信只怕也已遲了。
七小姐氣得發抖。哼!詭計多端的家伙!不就是會打仗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小姐明兒就開始看兵書!她是真的生氣了,在這個她不熟悉的領域里,幾次三番被劉楓耍得滴溜溜轉,這個滋味兒,七小姐受夠了。
章中奇和張大虎彈冠相慶,他們事先也不知道,可一旦想透,如今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機!
“子馨姐姐!”明月既失望更擔憂,忍不住哭鼻子,林子馨趕忙抱住她,拍她背心柔聲安慰,“沒事沒事!夫君智勇雙全,絕不會打沒把握的仗,肯定贏的!乖!不就是晚幾天么?不哭不哭!”說著,自己也哽咽起來。
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許久才各自散去。
※※※
山路上,朔風裹細雪,夜深人不靜。
“駕!”劉楓一抽馬鞭,胯下烏云踏雪奔馳如飛,兩側山林刷刷地往后退。
馬前四騎并列,槍挑火把當先開道,身后八百驍騎如影隨形,蜿蜒的山路上煙塵滾滾。
“主公!已趕了一夜,該歇息了!”羅三叔隨在身邊,大聲喊道。
劉楓點頭,大聲喝道:“停!——”,命令一聲聲傳遞下去,自隊尾傳來一聲長呼“拉——韁!”。
排在后面的眾騎輕拉韁繩,“吁~~”隨著“拉韁”的指示一聲聲傳前傳,八百騎兵自后往前一波波地放緩,百步后全軍停下,陣型整齊,絲毫不亂,只是駐馬太急,帶起的煙塵足有一人高。
“人不解甲!原地休息一個時辰!”傳令兵一邊向后奔馳,一邊大聲傳令。
劉楓翻身下馬,馬韁交給親兵,手一招,“黑狼!”
“末將參見主公!”獨眼龍是劉楓特意向杜寒玉借來的向導,這次奔襲全靠他指路。
劉楓從背后掏出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兩口,隨手拋給他,“還有多遠?先喝再答!”
“謝主公!”黑狼雙手接住,神色激動,好似烈酒般灌了兩大口,一抹嘴,恭恭敬敬遞回去,“快了!照這個速度,天亮時便可到達如意洞!”
“好!”劉楓振臂一呼,左右親兵,連帶黑狼都覺得精神一振。
“主公!咱們轉道已經三天了,我等輕騎突進,日夜兼程,只怕越戈的步兵趕不上了!”羅三叔有些謹慎。
劉楓笑著隨口答道:“無妨!原本就沒打算讓他們參戰!”
眾人大吃一驚,正要問時,邊上已有人答了。
“他們根本就沒往這兒來!”武破虜邊說邊來,看見眾人驚疑的目光,與劉楓相顧而笑,“主公讓他們大張旗鼓地去了鐵槍營,他們是此戰的第二層障眼法,當敵人的目光盯住他們時,真正的尖刀已頂在咽喉上了!”
武破虜說話的時候有些喘,作為混血兒,他在體格和耐力上都比尋常胡人弱很多,要不是仗著騎術還行,這一戰他是無論如何跟不上的。
劉楓也笑,“不錯!我等過家門而不入,可以瞞住山寨里的細作,但卻瞞不過路上的斥候,因此我中途分兵,一明一暗,一快一慢,一虛一實,其中的時間差,才是我們真正的優勢。所以,此戰但求一個‘快’字!”
眾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唯有霍彪在笑,孔云一驚,“你早想到了?”霍彪傻笑搖頭,“我瞧你們的呆樣,忍不住就笑了……”眾人大汗不已。
※※※
黎明時分,淡淡晨霧,如意洞赫然眼前,劉楓端坐馬上,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入眼之處,一道稀疏的木墻,高不過丈,間隔卻寬過一尺,下面可以鉆人,上面兒卻一個人影沒有,透過巨大的縫隙,可以清晰地望見如意洞的洞口。
沒有箭樓,沒有望臺,雖然有寨門,可卻缺了半扇,只用幾塊木板釘在那裝樣子,隨著風吹嘎吱嘎吱的響。
這算什么?空城計么?就算是偷襲成功,也不該是這個模樣啊!
“主公!不對勁!轉道分兵之計可能被識破了!”武破虜一臉嚴肅,瞳仁一收一放,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劉楓也是心下躊躇,“你是說……里面有埋伏?”
“是!即使沒有防范,可卻連個望風的都沒有,哪有這等山寨?反常即妖,里面一定有古怪!”
這也正是劉楓擔心的,被武破虜一說,心不由沉了下去。
劉楓瞇著眼睛掃視前方,臉色鐵青,濃眉深鎖,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其中的一顆無聲無息滑落下來,打在馬鞍上發出啪嗒一聲響,身子猛然一震,氣息已有些不穩。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氣,重重吐出,咬牙切齒地一揮手,“撤!”
方要動時,對面有動靜了。
只見一名衣著襤褸的賊兵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哼著小曲兒,睡眼迷茫地晃悠到墻邊,當著劉楓和八百鐵騎的面,解開褲子就尿。
曲調悠悠,水聲涓涓,配合著調子掃來掃去的,尿得挺久,估計憋了一夜,及至中段,無意中睜開眼,瞧了八百鐵騎一眼,復又合攏,片刻之后猛然睜得老大,揉了揉眼睛,尿停了,腿抖了,臉綠了。
“敵~~~敵襲——!!”嘶聲力竭的呼喊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賊兵褲子也不及拉,掛在腿彎上便跑,三步一摔,五步一滾,呼喊連連,狼狽之極。
劉楓有些驚疑地看向武破虜,后者比他更為驚疑,兩人交換眼神,最后一齊搖頭,“撤不得了,打吧!”
劉楓猛一抬手,“備戰!”
“備——戰——!”傳令兵一聲吼,八百鐵騎嗡的一聲動了起來,隊形瞬間調整,排成三排,前排擱上長槍豎起盾,后擺抽出騎弓搭上箭,須臾之間便已做好了戰斗準備。
劉楓緊了緊頭盔,從馬鞍上摘下狼牙棒,稍稍揮舞兩下,另一只手將韁繩在手背上滾了三圈,一把攥緊。
既然躲不掉,那就開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