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馨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掙脫懷抱,提醒道:“哎呀!夫君!你可不能睡了,那鄭家家主還在等著你呢!”
劉楓啊呦一聲,以手加額,“幸虧娘子提醒,為夫險些忘了呢!”
抬眼看去,周雨婷也正望他,眼神里滿是焦急憂慮。
劉楓走到跟前,賊兮兮地道:“周兄,可記得小弟說過的話么?”
“殿下承諾只同周家合作!”眼下沒有外人,周雨婷改了稱呼,顯得頗為正式,只是語氣清冷,透著一絲絲地不滿和警惕,忍不住又補充道:“還說過絕不對自己人說謊!”
“周兄好記性!”劉楓高聲稱贊,轉而語氣輕佻地道“那照你看,小弟像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么?”
周雨婷不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他,“殿下何不履行諾言,將那鄭家人攆出去呢?”
“那怎么成?!”劉楓眨了眨眼,一臉夸張地道:“嶺南陸地商路,鄭家獨占五成,攆出去豈不浪費?”轉而沉聲道:“周兄!小弟在這兒給你交個底兒,鄭家,我是吃定了!”
周雨婷氣的臉色發青,杵在那兒只喘粗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劉楓瞧在眼里,忽而展顏一笑:“奈何與周兄有言在先,如今不好反悔,可我又想要鄭家的商路,周兄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呀?”
“你到底什么意思?!”周雨婷氣急跺腳,眼里火星直冒,腦中卻是一團漿糊。
“周兄啊,平日的聰明勁兒哪去啦?”劉楓眉飛色舞,舉步上前摟住周雨婷肩頭,賊笑道:“我教你個法子,只要啊讓那鄭家該姓周,可不就兩全其美了么?”
周雨婷全然不防,驀然間被他摟住,大為驚羞氣惱,可一聽他話,驚得忘記掙扎,瞠目結舌道:“你……你……”
“你什么你!”劉楓大大咧咧一拍她肩膀,周雨婷腳下踉蹌,險些栽個跟頭,趕緊扶住了,“對不住對不住!——自今日起,你便是臥龍崗的后勤副總管,本大帥全權委托你出面洽談合作事宜!”聲音壓低,語氣愈發奸詐,“周家能榨到多少油水,那可就看你七大少的本事了呦!”
周雨婷瞬間恍然,鳳眼睜得又大又亮。不就是二道販子么?這有何難?自己身為周家和臥龍崗的雙重代表,既是賣家又是掮客,那開什么條件還不全由著自己么?
思及此處,一股狂喜涌上心頭,吳、鄭、周,嶺南三大世家,這順序呀,今兒個該改改啦!
一邊兒磨刀霍霍,一邊兒又想,這個劉楓,滿肚子壞水!明明是個守信的,偏愛這般戲耍人,可惡至極!不過話說回來,人品還是不錯滴……
抬手欲要謝時,劉楓已摟著大小美人轉入了內堂,聲音遙遙傳來:“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吶,就是太講信用……今后呀……得改啊!”
周雨婷對空拱手,怔怔望著猶自晃蕩的串珠門簾兒,眼神變幻莫測,宛如天邊的云彩,又似閃爍的星辰,口中喃喃自語:“后勤副總管?……這一圈圈繞的,那我豈不成了臥龍崗的人?……”
鈴兒猛搖她手臂,“小姐小姐!如此一來,你不就成了這兒的第三位女官兒了么?”
小姐聞言咋舌,呆呆出神,忽然嗷地一聲叫喚起來,呼痛道:“哎呀呀!你輕著點兒!疼啊!剛才那一下,我胳膊都被他拍紫了!”
※※※
大年初一,帥府前廳正舉行新春團拜會,和后世不同,古時候的團拜,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團拜!
各營營主,隊正以上軍官,文職官員,齊集一堂,幾十號人圍成一個大圈兒,數著一二三,一齊拜了下去,這就叫“團拜”。
意思是誰都不會落下!在這一刻,不論主從,不計官職、不分文武,大家都是平等的,頗有些西方圓桌騎士的架勢。
可一盞茶之后,還是這伙人,卻一個個兒面紅耳赤,爭得不可開交,話題是臥龍崗新一年的頭等大事——要不要和鐵槍營開戰?
帶招子的都看出來了,劉楓一統五嶺的決心是不容動搖的,可是這鐵槍營卻不是清風寨,更不是如意洞,那可是塊硬骨頭!
武將們精神抖擻,拍著胸脯喊打喊殺,如今臥龍崗實力占優,他們有底氣!
文官兒慷慨陳詞,搖頭晃腦請命勸降,鐵槍營歷來劫富濟貧,對方有良心!
他們各有各的道理,誰也不服誰的說辭,你來我往,大打口水戰。
劉楓枯坐帥座,手肘撐膝蓋,雙拳頂兩腮,身形佝僂,臉色青白。鼻梁上一對兒大大的熊貓眼,似開似合,一副醉生夢死、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都一個時辰了,他已經瞇嗒二三回了。
他直愣愣地望著下邊兒,兩幫人瞧著像是要掐架,可他視若無睹,心里只想著妖精打架。
昨日,他嚴詞拒絕了姜霓裳。回房后,林子馨投桃報李,使出渾身解數“論功行賞”,連壓箱底的洞簫之技都使出來了,更破例施展金針術為他加油續力。話說學醫的就是不一樣,這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真是領教了。
劉楓恍然驚覺:子馨原來是個內媚型的姑娘!可惜,這個事實他發現太晚了。
自從好事得諧,女神醫原來一直有所保留,此番全力施為,又遇劉楓輕敵在先,竟是強弱互易,攻守顛倒,只一個照面就得了先手。
照理說,劉楓年紀輕輕龍精虎猛,又有神力傍身,莫說一個美女,便是十七八個并肩子上,那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絕沒有一個“輸”字,更是萬萬沒有一個“怕”字。
然而,對手若是一位女神醫,這些優勢皆不足持矣。戰至酣處,蘭花玉指輕輕一點,剛柔快慢隨心如意,檀口雀舌微微一吮,是戰是和盡在掌握。
實踐再一次證明:一、蠻力不如巧力。二、知識是力量,技術是王道。三、落后了,就是要挨打的。
兩人抵死纏綿,鏖戰一夜,直殺得他……咳,此誠不足為外人道哉,阿彌陀佛!
總而言之,前世久經風雨無往不勝的黑軍師、今生傲然挺棍但求一敗的紅大帥,這回終于如愿以償的敗了,敗在了朱唇素手之下,倒在了銀針軟玉之中。可那銷魂蝕骨的滋味兒,確是欲仙欲死,快美難言。
敗得不冤,敗得上癮吶!
當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面對劉楓節節抵抗、垂死掙扎,女神醫自己也不好受,直到現在還是酥軟如泥起身不得,眼睜睜看著明月搬張凳子、坐在床前格格笑個不停,卻連戳一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助地翻個白眼兒以示抗議。
兩敗俱傷,同歸于盡。真是何苦來哉?
想到旖旎處,劉楓吃吃傻笑,卻被唾沫橫飛的張大虎瞧個正著。他大為振奮,揚聲道:“你們看,主公笑了!定是贊同張某的建議!”
眾人刷地一扭頭,果然笑了,武將們不由大為沮喪,一個個兒像斗敗的公雞似的,垂頭喪氣。
場面一下靜了,大家都等著主公表態,可他只是傻笑,眼中閃著光,邪邪的,蕩蕩的,讓人心里發毛。
張大虎忍不住了,上前一拱手,“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劉楓吃吃地道:“嘿嘿,被動一些……感覺更好……”
張大虎:“……”
眾將:“……”
正不知所措之際,一名親兵飛奔而來,“報——!”
單膝門口一跪,一抱拳:“啟稟主公!鐵槍營副營主趙健柏單騎求見!”
眾人嗡地一聲炸了鍋,看劉楓的眼神都直了,難怪主公笑而不答,原來早有定計!被動一些果然感覺更好!
主公真乃神人也!
※※※
帥府書房,賓主落座,劉楓眼皮一抬,中年書生便在眼前。
長衫飄飄,衣冠楚楚,雙眸朗朗,儀表堂堂,如此風流人物,縱觀臥龍崗,也唯有岳父林宏陽堪堪一比。
趙健柏也打量著他,目光落在刀疤上,嘴角掛著耐人尋味的微笑。
劉楓笑容可掬,客氣道:“趙營主此來,不知有何貴干吶?”
趙健柏瞧了瞧按刀侍立的喬方武,粲然一笑,抱拳道:“趙某有機密之言相告,請大帥屏退左右!”
劉楓看看他,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嘴角卻有淡淡笑意,一望便知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劉楓別有深意地盯著他看,嘴角也掛上笑,氣勢上可不能輸了。他笑著說道:“不必了,趙營主勿須多疑。咱們帶兵的人,誰跟前沒有幾個敢死之士?你有話大可直說,有信也可以拿出來,何必這樣忸忸怩怩的呢?”
喬方武聞言腰桿挺得更直了,雙眼閃閃放光。
“好!趙某可就直說了……”趙健柏不笑了,臉一沉,正色道:“大帥有意吞并鐵槍營?”
這也太直接了吧,有你這么談判的么?不過么,有點兒意思!劉楓微微一笑,“沒錯!劉某志在必得!”
“今后的路,大帥又會怎么走?”
余光一瞥,劉楓注意到他的手在抖,雖然微不可查,但確實在發顫。
他心念一動,暗呼有戲,面上不動聲色地道:“打出山去!”
“出山之后,又將如何?”趙健柏追問,雙拳下意識地攥緊。
劉楓心中大定,笑而不答,反問道:“事關重大,恕劉某無可奉告!”
趙健柏一臉凜然之色,瞪眼凝聲道:“某觀大帥所為絕非尋常山賊,今日前來,就問一句話,你打不打胡人?”
劉楓強忍住心中的激動,問道:“打又如何?不打又如何?”
趙健柏一瞪眼,噌地站起,劉楓嚇了一跳,不主動來投也就罷了,就你這小身板兒,咋地還想動手么?
“大膽!”喬方武猛地踏前一步,咔嚓抽出半截刀來,卻見趙健柏雙手撕開長衫,手臂一卷啪地甩在地上,精赤著并不強壯的上身,目光似火,面赤如血。
“大帥不必相疑!請看!”鏘然轉身,露出背脊上的殷紅刺字——“逐寇復國”。四字赤中帶黑,深入肌理,顯然有些年頭。
劉楓豁然站起,驚呼道:“你不是前朝殘軍,你……你是逐寇軍的人!”
“不錯!我等托名鐵槍營,實為逐寇軍殘部!”趙健柏振聲道:“大帥若有志揭竿抗胡,趙某和薛晉鵬自認韜略才干不及大帥,情愿認你為主!若你心無此志,那便請殺了趙某,逐寇軍縱使戰至最后一人,也絕不投降!”
久久未聞答復,趙健柏閉目長嘆,頹然回首,卻見劉楓無聲大笑,嘴角咧到耳邊,眼中閃著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