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閣一處廂房內的圓桌旁,坐了四個人。一人端坐,一人趴著,一人支著胳膊靠著,一人兩手支著腦袋。四人四個坐姿,卻是一樣的沉默。
門開了,伊人進門,擺上飯菜,還安置了一罈子酒。期間除了盤子碟子碰在桌子上的聲音,仍舊一片安靜。
九兒放下飯菜,看著呆滯的幾人,無聲嘆了口氣,又安靜地出了房,將空間留給裡頭幾個。從門縫流竄出的空氣還帶著些許哀傷。
半晌又半晌,突然筷子砸在酒罈上的聲音響起。
“真是搞不懂,怎麼偏偏讓你去做先鋒。大盛朝又不是沒有別的人了?!迸釟g終於忍不住咒罵起來。
“就是,你根本沒上過戰場,當個後線的小兵先見識下也就行了,怎麼一來就是先鋒啊?!?
哀傷的場面被裴歡和康樂率先掀翻,怒氣瞬間取代了原有的悲傷??禈冯m然說的是氣話,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蕭逸從來沒上過戰場,甚至連正式的練兵都不曾經歷過,即便被安排進軍隊,也不該從先鋒做起。這後頭,肯定還有文章。而這推波助瀾的人,應該不難猜。
蕭逸並不參與埋汰,苦笑著聽好友爲他埋怨。這一天,他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了。他從小就逃避著這一天,可是看父親年紀漸大,鬢間白髮又添。他總是希望爲人子,能盡些責任。只不過,他怕是要放棄音樂了。只有這個,讓他覺得有些遺憾。
那兩個人“口若懸河”地批判著,突然聽到趙以可低微的聲音:“戰場。。。。。。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
是啊,戰場。他們的見識不算淺,整天在京城城裡城外打轉的,什麼沒見過。只是,戰場這個詞,還只限於聽聽的範圍。
這一下,又沒人說話了,大夥兒立刻回到了方纔的呆滯狀態。腦子裡不斷涌現“戰場”、“戰場”。。。。。。
“唉,不要這樣了,沒幾天就見不到我了,你們就準備這樣送我走?再說,這指不定就是件好事呢。等我打了勝仗回來,我要讓你們每人尊稱一聲‘將軍’。來來來,今晚就不醉不歸吧?!?
“。。。。。。好!就不醉不歸。管他打沒打勝仗,你小子要真毫髮無傷地回來,叫你一聲‘哥’又能怎的!”
“好好好,來,喝酒!吃菜!”大家紛紛拿起筷子狼吞虎嚥。
趙以可重重吐出一口氣,然後伸手捧起酒罈子,豪爽地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酒。“不是不醉不歸嗎?來吧,喝酒!”
裴歡一放筷子,指著趙以可對蕭逸說道:“
喲,蕭逸你看,你可真大面子。咱們趙小可可是不輕易沾酒的啊。今兒個夠意思!來,爺陪你幹了?!?
蕭逸一笑,也倒了一碗酒??禈凡桓适救酰s緊也給自己倒了一碗。
四人碰杯,然後仰頭就喝。
“咕嚕咕嚕”地喝完整碗酒,趙以可氣都不喘一下。流到嘴巴外的酒水,她便拿袖子一把拭去。然後又灌滿酒。
趙以可難得的熱情徹底激發了幾個大男人的野性,一碗又一碗。菜只動了幾筷,酒卻是喝了三罈子。
外頭的九兒聽裡頭沒了聲響便輕輕推開了門。桌子上趴著三個人,一個低著頭。九兒搖頭,以爲四人都喝醉了,卻見趙以可擡起頭,衝她笑了笑,說道:“打擾了姑娘,我這就安排人將他們送回去。這屋子就勞煩姑娘收拾收拾了?!?
九兒一愣,隨即笑著應下。
趙以可叫來守在宜春閣外各府的家丁將其餘三人擡回了府,然後帶上玉勝和繁花也回了攝政王府。
九兒訝異地發現期間趙以可不顯一絲醉意。一個不怎麼喝酒的人都是喝不醉的嗎?
都說酒後吐真言、喝酒亂性。對於趙以可來說喝醉了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所以她不僅做好了不喝酒的準備,也做好了如何喝不醉的準備。早些年她就暗地裡在練酒量了,一直到現在,可以說是千杯不醉。只是人前她向來不貪杯,以是人家都以爲她酒量不好。
回到攝政王府,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趙以可乾脆起身走出房門,在臺階上坐下。頭頂罩上一層黑影,趙以可擡頭望去,只見趙夕莫溫柔地看著她。
趙以可看著趙夕莫,他的眼中似乎有安慰,有憐惜。他總是能夠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要看著趙夕莫的眼睛,趙以可就覺得他懂她的一切情緒,並且會恰好地做出反應,每每讓趙以可覺得安心。
趙夕莫在趙以可身旁坐下?!昂染屏耍俊?
“嗯,喝醉了?!壁w以可用手矇住眼睛揉搓幾下,語氣中含著疲憊。
“呵呵,嗯,喝醉了?!焙茸淼娜藭f自己喝醉了?趙夕莫笑了笑,覺得此時的趙以可可愛的很。
“趙夕莫。”
“嗯?”
“其實我沒喝醉?!?
“噗嗤——”這回趙夕莫很給面子地笑出了聲,“嗯,我知道。”
趙以可瞥了眼趙夕莫,對上他明媚的笑容怔了怔,又轉回頭,搞不懂他爲什麼突然笑了。
“可可,捨不得嗎?”
趙以可不點頭也不搖頭,卻是幽幽
地問了句:“趙夕莫,你知道,戰場,是個什麼樣子嗎?”
趙夕莫沉吟了半刻,然後笑著說道:“聽說那兒的男人以黑爲美,臉上或身上有點傷疤的男人最有地位。嗯,像你這樣的,應該是最醜的。”
“切,這麼沒眼光。小爺都算醜,這世上可沒好看的了。”趙以可嘟了嘟嘴,然後驚訝道:“天啊,蕭逸回來會不會就成屠夫的樣子了?哦,那我就得跟他絕交才行?!?
“呵呵。。。。。。”
“。。。。。。呵呵。”
離情別緒似乎在那一瞬間消散。趙以可笑了笑,然後安靜地坐著,看著頭頂的一輪明月。趙夕莫同樣不說話,陪趙以可坐了一夜。沒人會想到四大紈絝裡頭最腹黑的趙小爺會爲了朋友的離別吹一整晚冷風;沒人體會過外表邪肆的趙以可有著怎樣一顆容易受傷的心。
當然,趙夕莫也慶幸沒有旁人知道這個秘密,這樣他就可以一寸一寸走進趙以可的禁地。
五日後,大軍前往涼國邊防。城門口,趙翊峰爲他們踐行。城外一處涼亭,康樂他們又設了踐行宴。
“怎麼回事,趙小可怎麼還沒到?。俊?
“對啊,都跟她說了時間了?!?
停留了片刻,已經都人在催了。蕭逸看著空無人影的官道,藏住臉上的失落,強顏說道:“算了,趙小可說不定是太捨不得了藏哪兒哭鼻子去了。你們多保重,也跟趙小可說聲。我先走了?!?
蕭逸轉身回到隊伍,剛上馬,就聽到一陣琴聲。鏗鏘有力,急促卻不急躁,有大河奔涌的氣勢,然而瞬間琴聲又低宛迷離,有著小橋流水的溫柔。
蕭逸循聲望去,終於在一個小土坡上看到了那潔白的身影。他勾脣一笑,閉眼傾聽。半晌,掏出腰側的玉笛隨琴聲附和。
大軍出發在即,此時卻沒人再催。這一曲帶他們感受了戰場的洶涌,又領悟了故鄉的柔情。每一個音符都似砸在心尖,泛起陣陣漣漪。他們雖是莽夫,這回卻實實在在懂了些音樂的魅力。
一曲罷。趙以可放好琴站起身,朝著蕭逸揮了揮手。
蕭逸猛地施力,將手中的玉笛拍向趙以可的方向。
趙以可側頭接過玉笛,只聽蕭逸爽朗的聲音響徹山谷:“趙小可,玉笛你先保管著。待我凱旋,咱們再來切磋!”
趙以可收下玉笛,點了點頭。
大軍慢慢移動隊伍,火紅的旗幟在風中擺動。趙以可站在土坡上望著前行的大軍,心中默唸:兄弟,千萬平安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