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對於他而言,這一幕勾心鬥角的景色也不常見,所以,他需要扮演一個合格的看客。
良久,野利仁都止住話語,轉身看著站在一旁的江成,輕聲道:“江百戶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了?”江成起身,而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明黃色的絹布,朗聲道:“陛下有旨,野利部族主野利仁都接旨!”
野利仁都聽著江成的話語,連忙跪下,神色之中不敢有絲毫的不敬。與對李元謙完全就是兩種態度,看著野利仁都的模樣,江成心中卻是升起了一絲驕傲。因爲,眼前這個男人所跪拜的正是他的主君。古語有云“主辱臣死”,這句話反過來同樣也是成立。當主君享受尊榮的時候,臣子的心裡同樣也是享受的。
輕輕的攤開手中的絹布,江成整肅神情,朗聲宣讀。
制曰:茲有野利部野利仁都,文武雙全,可堪大用。此,賜鑲白旗旗主一職,欽此!簡短的話語帶著一股令人心驚的魄力,在靈堂之中炸響。野利仁都聽著江成的宣讀,神色之間不禁是有著絲絲縷縷的惶然。雖然說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是當他再次聽到的時候他仍舊是免不了心中的驚訝。
對於野利仁都而言,時時刻刻都不曾放鬆對外界瞭解的他自然是明白,所謂的鑲白旗旗主代表著什麼樣的分量。西夏設立八旗,以各個胡部的精銳戰士填充,目前已經有編制的已有紅黃藍白四旗,沒有編制的就是鑲紅、鑲黃、鑲藍、鑲白四旗。八旗之中,又以著正四旗爲上四旗,鑲四旗爲下四旗,每一旗之中皆有著兵馬一萬。
平心而論,一萬兵馬在黨項人之中並不算什麼。甚至,只要黨項人捨得,甚至可以推出來十萬大軍,但是,這裡的一萬卻是代表著不同的意義。大夏的所謂的一萬兵馬,最低的成軍標準就是兩套甲衣,一把匕首,一柄馬刀,一張弓,還有諸如火石箭矢之類的物品。可以說,這裡的一萬騎兵乃是全部裝備整齊的騎兵。
或許這些東西在後世而言並不算什麼,但是在眼前這個時代裡,這些東西卻是相當重要的。甚至可以說,只要是備齊了這些東西,士卒在訓練得當,那就是一支精銳的強軍。就拿野利部來說,哪怕是掏空了他們的家底子,他們也只能湊出了五千這樣的騎兵,再多一點都已經是不可能。所以,李信的出手是相當的大方。
野利仁都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略顯激動的內心。叩首道:“臣鑲白旗旗主野利仁都,接旨!”不經意間,野利仁都的自稱就變成了臣。江成注意到這個細節,不過他確實沒有在意,畢竟,這是一個相當好的變化不是嗎?
衆多的黨項貴族看到眼前這一幕,機靈一點的顯然是已經想到了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不過,野利部的人卻是沒有多少反應。雖然說野利仁都在外面被李元謙封殺,但是他自己的內功卻是做的相當不錯。儘管說外事一籌莫展,但是部族的團結上他卻是做的相當好的。最起碼,在他說出這些狂悖的話的時候,沒有那個人野利家的人出來要大義滅親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因爲李元謙已經幾乎一年的時間不在靈州了。
而當一個人在離開了自己的根基地一年之後,會出現什麼狀況呢?這一點江成不知道,但是歷史知道,所以李信也知道。近有楊廣,遠有後羿,他們的事情告訴我們,當君王長時間不出現的時候,野心家就會出現。尤其是,靈州本來就不是什麼安詳樂土,在這裡還埋藏了一位名叫野利仁都的惡虎。
考慮到這一點之後,黑衣衛的工作隨之展開,對於野利仁都的接洽,和談,以及利益的交換。而事實也恰到好處的證明了這個理論的正確,失去了李元謙的鎮壓,僅憑著留在夏國公府之中的幾個貓貓狗狗,完全無法阻擋野利仁都與江成的計劃。
不過,這是對於野利部的人而言。關鍵在場的人士還不止野利部的人,雖然說大部分都是,但是不還有那麼一小部分不是呢麼?
野利仁都看了一眼場中的來客,臉上掛起了一抹笑容,和煦道:“諸位來客無需擔憂,仁都今日只是無法忍受李元謙的暗害,所以才投靠了吾主。接下來的時候仁都或許會有過激之處,但是還請諸位不要多心。諸位與著仁都全部都是不薄的交情,所以諸位放心,仁都只是讓大家幫仁都做一個見證。當然,不願意也沒有關係,仁都並不強求。但是若是有的人執迷不悟仍舊與李氏勾勾搭搭,那可就不要怪仁都不惦念我等的情分了!接下來,還請大家分好層次,願意和我一起的,就站在校場的左邊,不願意的還請站在右邊?!?
說著,便聽得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個穿著黑色飛魚服的武士出現在各個角落。腰間陪著無鞘的腰刀,手中端著一架閃爍著寒光的弩機。無聲的殺氣滾蕩,好似一條發了狂的龍蛇。
一個年老的黨項人感受著四周襲來的濃烈惡意,心中不禁是打了一個哆嗦。冷汗化作水滴,一點一點的滲透了他的衣服。他知道,接下來就是到了考驗人的時候了。究竟是死是活,全部都看下面一桿子了。想著,老黨項人猛的跪下,嚎啕道:“老兒願意跟隨大將軍,誅除李元謙。”
“李元謙暴虐無道,不識天命,竟敢阻擋天軍,吾等願意跟隨旗主誅除此獠!”
有人帶了頭,剩下的事情自然也就是變得簡單,一個又一個的黨項貴族跪在了地上。除了幾個少有的死硬分子以外,全部都屈服了下來。顯然,對於他們而言,反抗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存在於他們的腦海之中。又或者說,反抗曾經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但是又在第一時間被他們排除了。畢竟,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反抗一堆武備齊全的人,這顯然不是什麼英明的決定!
野利仁都看了一眼場中的諸人,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道:“看來諸君都是想好了!既然如此,那仁都就不客氣了。來人!”說著,就有人捧著一個木盤從靈堂後走出,木盤上放著一塊素白的絹布。絹布上面寫著種種話語,雖然是韻律十足,但是卻不改其中的惡毒本質。而且,更要命的是裡面的每一句話語都直指定難軍節度使,夏國公李元謙。
就在一衆的黨項貴族呆愣的時候,江成站在一邊卻是笑著開口,“諸位無需發呆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只需要你們在這個上面簽下名字就行了。只要簽下名字,都統保證放你們回去?!?
悠悠的話語好像是鬼魅的囈語,在場的黨項貴族無不是臉色沉重的互看了一眼,他們知道,這一次的事情他們是真的躲不過去了。所謂的簽名字,所謂的寫上名字就放你回去。哪裡會有這麼好的事情,如今在場的諸人除了野利部的死忠以外,剩下的可不都是快要成精的人物。且不說別的,單單就是這個名字,就是那麼好寫的嗎?!
這種東西就好像是與魔鬼的契約一樣,沒錯,只要簽訂了契約,你就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但是,首先要知道的一點就是,這種東西是需要代價的。眼前的這個自然是也不例外,固然,欠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們就可以回去,就可以龜縮在家中等待著這一場事情的結局。但是,他們若是真的簽下了這個之後,那一切可就真的不同了!
到了那時,即便是野利仁都發話,讓他們回去歇著,告訴他們這一場仗他們只需要劃水就行了。可是,他們真的敢嗎?簽下了這個名字之後,他們可就跟眼前這個男人成了真正的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無論是性命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全部都在他的身上。試問,他們又如何能夠放得下心!
恐怕到了那時候,即便是野利仁都不說,他們恐怕都得把自己的一切家底子掏出去。當然,他們也可以留在這裡等待李元謙的到來,然後以著一衆順民的姿態向李元謙臣服,以求得不殺!但是,後面一可能實現的機率卻是遠遠地小於牽著。原因有很多,但是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李元謙並不是一個仁慈的人。他或許是一個合格的王者,但是這個王者卻不是以著漢人的角度來看的。雖然說李元謙並不會將所有參與叛亂的部族都殺死,但是他會把主動牽扯到這個事情裡面的所有人都殺死!
更何況,他們已經在那張投名狀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須知道,無論是在什麼地方,無論是做什麼事情,首鼠兩端,瞻前顧後,可永遠都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東西。所以,與其渴求著李元謙最後的饒恕,倒不如拼死一搏。畢竟,野利仁都可是黨項族中排名第一的智者,他自己親身做出的決定,想來應該是不會錯的。
一個個的貴族或是平淡或是陰沉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說,這些名字是在箭矢與刀槍的監督下才寫出來的。身居高位的人大多數都怕死,儘管說他們知道在這個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究竟會代表著什麼意義,儘管他知道短短的幾筆之中埋藏著無窮的殺戮,但是他們卻是不得不那麼做。因爲他們都是怕死的,所以在先死還是後死的選擇中,他們相當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不是蠢人。他們都知道投名狀所代表的意義,但是非常令人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可以的選擇的權力。又或者說,選擇的權利從一開始就沒有賦予他們,他們的回答只有兩個,那就是同意和贊成!
野利仁都看著自己營造的這一切,面容上終於是露出了一分笑意。畢竟,自從他與李元謙交鋒以來,今天這一次可是他第一次反擊的開始。當然,這也是最後一次!正如他在靈堂裡面的擺設的那一口棺材,雖然看似是擺設,但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靈堂是停靈的地方不假,但是野利仁都並沒有死,這棺材自然也就是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可是,野利仁都偏偏卻是訂了一副棺材,這樣的意思也很簡單,一個是讓這個騙局更加的真實,另一個就是,這個棺材其實是真的給他自己訂的。
若是成功了,這個東西自然是用不上。若是失敗了,這個東西卻是用著正好,一死解千愁,一了百了,也省得日後看李元謙的臉色。順便也是給他自己做一個心底的警示,就如當年龐德揹著棺材出征,征伐關羽一樣,野利仁都的意思也是這個。
這個棺材裡面肯定得有人躺下去,不是我就是你!咱們兩個人之間就只能活下來一個。這是野利仁都在心中告訴自己的話語,也是他對不在靈州的李元謙所說的話語。對於他而言,李元謙這個曾經相處的甚是和諧的存在,如今已經徹底的成爲了仇敵,不共戴天的仇敵!
肅殺的平靜蔓延,靈堂之中徹底的恢復了寧靜,儘管有著不少的賓客,但是在這裡,除了死一般的寧靜之外就再也不存在什麼別的東西。江成找了一根柱子依著,看著如今靈堂裡的景象,神色之中卻是多了幾分的凝重。
對於他來說,雖然說這不是他第一次的任務,但是這一次的任務卻是事關重大,可以說一句毫不客氣的話,這是一場能夠左右西疆局勢的任務。也關係到了西夏五年間的外擴走向,可以說一句魯斷的話,若是這一次失敗了的話,未來數年間大夏的擴張方向可就真的只能往南邊瘴癘之地去了!
所以,他很掛心,也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