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趙軍大營的士卒就已經起來,生火做飯然後拔營。
孟珙端著一碗白粥,小口小口的喝著。粥很稠,是那種插一根筷子也不會倒的那種的。有趙一朝,固然是對於兵將各種苛刻,但是對於軍需供給一向是大方的很。無論是餉銀還是軍需全部都是按時發放,痛快得很。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大趙朝廷的底子厚。一年一億貫上下的國稅,人家有瞎折騰的本錢。若是擱在有明一朝,莫說別的,單就是官員的俸祿一項就足以令大明朝的皇帝們哭瞎自己的雙眼。一個一年一億貫,一個一年二百萬兩銀,你指什麼跟人家去比。
夾起了一塊齁鹹的鹹菜,孟珙喝了一大口粥。軍營早晨的飯菜很簡單,只有一大碗量非常足的白粥,外加上一小碟的鹹菜。碟子很小,裝的鹹菜也不多,但是絕對夠鹹。軍隊征戰的時候,對於鹽的需求量很大,所以如何運鹽一直都是軍隊需要解決的大問題。無論是古時的醋布,還是如今的鹹菜,都是爲了運鹽想出來的辦法之一。
軍中的士卒只要幾天吃不上鹽戰鬥力就會跌的可怕,若是長時間吃不上鹽,只怕是要廢掉。
孟青端著白粥,心不在焉的著。良久,看著仍舊是淡定無比的孟珙,孟青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問,開口問道:“父帥,昨日趙指揮要單獨出營的時候,您爲何不攔著?“這個問題他已經憋了一天,如果不問出來,實在是不痛快。
孟珙擡眼看著孟青,道:“我爲何要攔著,再者說,我即便是攔住他,他就聽我的了嗎?““這,應該不會吧,”孟青臉上滿是猶疑,顯然他也不確定,“畢竟,您可是一軍主帥來著。”
孟珙臉上掛起了一抹譏笑,自嘲道:“主帥,我也是主帥,某家只不過是個軍頭罷了!擱在東京城裡的諸公心裡,某家跟地上的螞蟻沒什麼區別。況且,你信不信,只要我拿住了兵權,御史臺的那幫子烏鴉就得上書給陛下,說我驕橫跋扈,獨斷專權。”
孟青臉上滿是難看之色,道:“不至於如此吧?大敵在前,反倒是內訌,他們怎麼可能那麼蠢。“說著,是已經帶出了不好的言語。“蠢?!“孟珙看了一眼滿臉憤怒的孟青,笑著搖了搖頭,”他們可不蠢,他們只是太聰明瞭!“
聽著孟珙意義不明的話語,孟青無言。止這智,智極者愚,來都是不變的真理。
……
一衆大軍拔營,沿著昨日趙炯捧日廂大軍留下的痕跡前進。一衆的軍將行在官道上,只剩下甲衣摩擦的聲音。
日頭漸漸升起,大趙禁軍就見著自官道的盡頭開始出現一個又一個零散的人影。精緻的盔甲彷彿就像是畫成的一樣,甲衣上面還繪著各種繁複的花紋,看上去威嚴無比,就好像是神話小說中的天兵下凡一般。
如果忽略掉他們如今的狼狽情形的話,那就真的是天兵下凡了。
盔甲歪歪斜斜的穿著,原本精美的旗幟更是放的各處都是,只是遠遠地看著就可以感覺到一股倉皇之氣。孟珙眼神微瞇,臉上帶著一股莫名的神色,還真的敗了!
他讓捧日廂先行的原因很簡單,無非就是蹚水先行一類的心思。如果贏了,自己居中調度有功,沒什麼大錯,如果是輸了,正好可以趁機發作,收一下軍中的兵權。可是,誰知道,居然真的敗了!
常敗將軍趙文虎,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孟珙有些頭疼的看著眼前的潰兵,眼中滿是無語之色。一衆士卒衣履不整,甚至還有的只是穿著中衣,可以想象他們是怎麼跑出來的。
孟珙幾乎可以想象出當時的場景,在一種禁軍士卒睡著的時候,然後一幫子賊人就衝了出來。然後,慌亂中醒來的捧日廂禁軍開始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逃竄,然後就是一場大潰。
似乎是有人看見了這裡的情況,然後一衆的潰兵就向著這裡蜂擁而來。爲首一人赫然便是捧日廂的指揮使,趙炯趙文虎,趙大將軍。根據趙大將軍的一貫原則,他再一次的體現了爲將者應當身先士卒的原則。勇敢的衝在所有的士卒的最前方,可惜的是這是在逃亡的時候。
趙炯衝到了孟珙的中軍所在,猛地跪在地上,連聲嚎啕,“太尉,末將該死呀,末將該死!天明十分,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幫賊人,夜闖我軍大營。末將雖然浴血奮戰,但是耐不住敵軍勢大,只好領著一衆大軍殺奔出來,還請太尉降罪!”
看著趙炯神采奕奕,全然不像一路殺奔的模樣,孟珙也懶得理他。畢竟,人家是殿前司三衙管軍的人,怎麼處置自然輪不上他來說話。如果要是真的由他插手的話,說不得還會變成御史臺臺臣羣起攻之的局面,他又不傻,非要往這種的局面上湊。更何況,有一個活著的罪魁吸引火力,他的壓力也會少上很多。
畢竟,爲人臣者,不僅要善於謀國,還要善於謀身。他還不想因著一些個事情引著君王猜忌,爲將者,死與戰陣乃是宿命,但是如果死於構陷的話,那就只是悲歌了!哪怕是慷慨悲歌,也無改於他悲的本質!
不過,這也無怪孟珙謹慎。畢竟,有趙一朝太祖皇帝殷則得國不正,太宗皇帝殷義得位不正,再加上前朝末年節度使之亂,攏軍政大權於一身,無視中央,更有擅權者把持朝政,行伊霍廢立之事,鴆殺天子,視君王如掌間玩物。
俗話說,天道好還,無有不伸之理。於是,出身武將的殷大將軍就開始了一系列的武將奪權運動。
給予舊有的武將優待,而後又用著一盅清酒解下軍中大將之權,讓他們回鄉做了一個田舍翁。再將各鎮的鎮軍精銳填充中央,如此往復,方纔將一個個節度使麾下的精兵換成了一幫老弱病殘。
如此,強幹弱枝,實內虛外,便成了大趙的國策與祖制,也成了一干軍將脖子上的套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