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個了冷冷清清的年, 邯軍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加苦逼的事情。之前他們和碧刃軍聯(lián)手打豐軍,現(xiàn)在變成了碧刃軍和豐軍聯(lián)手打他們。
碧刃軍給赫明的豐軍送去橄欖枝, 表示願意和他們合擊邯軍。則豐軍去一強敵,碧刃軍得安州, 此謂雙贏。
豐軍大將考慮過後, 同意了。
邯軍便面臨著兩面夾擊的窘境。
又一次, 一隊邯軍與碧刃軍不期而遇, 竟然毫髮無傷的回來了。
“帶隊的那個,叫胡喜, 自稱是前涪城守軍一校尉……”回來的那個小校道,“他們原先被俘了, 被關(guān)押在景昌山做苦役, 後來碧刃軍拿下涪城和景昌鐵礦,他們就投了碧刃軍。”
這原本沒什麼,但這小校後來私下與人說, 涪城原來那些弟兄在碧刃軍都混得很好,又說,他們現(xiàn)在這麼苦,不知道到底是給陛下賣命,還是給方家賣命。
大將得知後,斬了這小校。但軍心已然浮動。“邯國早就是方家的邯國了”這種說法,悄悄流傳。
當(dāng)邯軍糧草難支,軍餉拖欠的時候,開始有人悄悄出奔。逃兵這種事, 一旦有了第一個跑的,就有第二個。大將斬了數(shù)人,都?xì)⒉蛔≤娭蓄j敗之風(fēng)。
到了夏日裡,安州已經(jīng)與別的地方都失了聯(lián)繫,已成了孤城。大將站在城牆上,看著圍了了安州城的碧刃軍,長嘆一聲。
碧刃軍擴張之快,令人咋舌。不比深入異國,孤懸在外的豐軍。碧刃軍大多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邯人,佔著地利人和之便。那玉將軍更是有信陽範(fàn)伯常輔佐,把一個大本營經(jīng)營得興旺繁盛。
玉將軍仁政之名,廣爲(wèi)傳播。
對比之下,安州守軍,真是悽悽慘慘慼戚。不說軍心,便是城中民心,都已經(jīng)背離。
城中已斷糧,連守軍都開始吃樹皮和麻袋。還有人把皮甲煮了吃。再這麼下去,易子而食的事,也不遠了。
大將長嘆一聲,知道大勢已去。
他喚來了自己的副將,令他秘密與碧刃軍取得聯(lián)繫,達成了協(xié)議。
待到約定的這日,他獨坐中堂,沉默許久,拔刀橫頸,預(yù)備自刎。不料副將早有準(zhǔn)備,衝進來抱住了他手臂,又呼喝來親兵,十幾個人按手按腳的將他按住。
大將怒道:“放開!爾知我心,何不成全了我!我家三代爲(wèi)將,不能在我這裡折了忠義之名!”
副將道:“那也得看向誰忠,值不值!”
指揮著親兵們將大將綁成了個糉子,開了城門,除了獻城,還獻了糉子。
玉將軍甚喜。她和副將達成的協(xié)議中,早就包含了這位姓韓名毅的將軍。若不是受太多外界條件的制約,如果真的在完全公平的條件下讓她與這位韓將軍領(lǐng)軍一戰(zhàn),她自認(rèn)不是敵手。
只可惜,運道不站在韓將軍那一邊,運道在竹生的身上。
竹生親自來勸降這位韓將軍,奈何韓將軍這個人一根筋,只不肯毀了自家的忠義之名。
“望將軍留我全屍,韓某不勝感激。”這四十多歲的男人道。
竹生點頭,道:“將軍下葬時,必備極哀榮。”
韓毅是真心感激竹君肯成全他,不料那竹君竟是個小人,說過的話竟不算數(shù),轉(zhuǎn)過頭就叫人又將他綁成了糉子,防他自盡。
氣得他破口大罵。
韓毅便被關(guān)了起來,他的副將時常來看他,總是欲言又止。
韓毅就是被這個貨給坑到了如此的地步,一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身上綁著,就用腳去踢他,後來腿也被綁了,就改用頭撞,結(jié)果撞在了柱子上,給自己撞了個大包出來。
副將很是心疼,指揮著人把他綁在了牀板上,每天過來給他按摩肌肉放鬆。一邊按摩,一邊給自己辯解:“大哥,我都是爲(wèi)了你好啊……”
韓毅和他的副將是生死之交,私下裡兄弟相稱。只現(xiàn)在他是半點也不想理這個傢伙,只緊緊的閉著眼睛。
副將長吁短嘆,給他按著肌肉,防他綁得久了會痠疼。
副將按一下,韓毅抖一下,最後終於忍受不了,破口大罵:“王八蛋!別戳老子癢癢肉!”
副將抱頭鼠竄。
半個月後,韓毅終於知道副將爲(wèi)何總是躲躲閃閃,欲言又止了。
那玉將軍竹生親自來見他,轉(zhuǎn)述了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安州失守的消息傳到平京,方相以你投敵叛國論罪,讓你們的皇帝下了將你家滿門抄斬的聖旨。”
韓毅目呲俱裂,怒吼:“我沒投敵!我沒叛國!”他本是欲殉城的,待他身死,城再破,便不是降敵。
竹生道:“我自是知道將軍忠義,可方相不這麼看。”
韓毅眼睛通紅:“方氏老賊!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竹生道:“幸好我早有預(yù)料,早早派了人過去,將將軍一家人悄悄護送出平京。”說罷,笑吟吟的看著韓毅。
這大悲大喜的跌宕起伏峰迴路轉(zhuǎn)滋味真他媽的……韓毅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他瞪著竹生。
半晌,才問:“他們現(xiàn)在何處?”
竹生含笑道:“到了快有半個月了,這段日子一直在逛涪城,昨日裡纔過來安州。故一直沒告訴將軍。將軍若是想通了,我便令你們相見。”
韓毅一聽這時間就對不上,他兩眼瞪如銅鈴。竹生也不遮掩,點頭承認(rèn):“在將軍下決心開城之前,我的人便已經(jīng)偷偷去了平京了。但將軍高義,以安州十萬百姓兵士爲(wèi)重,願開城受降,故有今日親人團聚之善果。”
韓毅苦笑。
他已經(jīng)明白,安州被隔絕了與外界的聯(lián)繫,竹生的人偷偷潛入平京,必是散佈他投敵的謠言。他祖父歷經(jīng)三朝,他父親戰(zhàn)死邊疆,一門忠義。正是因爲(wèi)他們家這樣的忠良猶在,方氏狼子野心,纔不敢謀朝篡位。
這回方氏得了藉口,是必要將他們家趕盡殺絕的。安州他開不開門,獻不獻城,都是遲早要失守的。到那時,他一家只能在九泉之下團聚了。
韓毅終於心灰意懶。
待得家人團聚,韓毅祖父嘆息:“你久不在平京,不知京城之事。吾已盡力保全,但朝廷……氣數(shù)已盡……”
又道:“我觀玉將軍,非常人也,勿以女子視之。信陽範(fàn)氏尚以身侍奉,我等奉其爲(wèi)主,不算辱沒。”
碧刃軍遂添一員大將。
竹生爲(wèi)韓毅擺酒相慶。
待到夜裡,便覺得不對,自己先醒了過來。身上冒著白色的火焰,靈氣呼呼的往皮膚裡鑽。
七刀已經(jīng)聞聲奔來,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一次,倒沒將身周事物點燃,只像一層繭一樣包裹著竹生。竹生不叫七刀靠近,叫他守了門,不叫別人發(fā)現(xiàn)。她自己盤膝趺坐,入了祖竅。
螭火比從前長大了些許。竹生猜測這是因爲(wèi)它吞噬了大量的靈力的緣故。她雖明知自己修煉的靈力都會被螭火吞噬,依然沒有間斷過修煉。雖然留存不住,但靈氣進入她體內(nèi)轉(zhuǎn)化爲(wèi)靈力的過程,本身就是對她的身體的一種淬鍊。
祖竅裡一片光明。
竹生沒有急於對螭火動手。她盡力保持內(nèi)心的寧靜。這樣的她,螭火便不以爲(wèi)威脅,繼續(xù)吸收著外界的靈氣。
竹生也感受著那些靈氣,穿透皮膚,洶涌的涌入體內(nèi),經(jīng)過周天運轉(zhuǎn),化作了她自身的靈力……隨即被三昧螭火不客氣的全都吞了。
竹生可以肯定,她自己修煉時,靈氣吸收和轉(zhuǎn)化的速度決沒有這麼快。她便靜靜的看著,畢竟這個過程中,她的身體感覺非常的舒適。
她內(nèi)觀之時,看到一切都具象化。
靈氣像是瀰漫的白霧,在穿透她的皮膚後開始匯聚成水滴,而後成小溪。這小溪原本該匯聚到她的丹田氣海,現(xiàn)在卻涌入祖竅,被三昧螭火貪婪的吞噬。
竹生一直靜靜看著它吞噬那白色溪流,什麼也不做。到三昧螭火完全不在意她的時候,她驟然出刀。
一刀截斷了那溪流!
還沒被吞噬的溪流瞬間逆流,進入了氣海!
竹生終於體會到了身體裡有靈力的感受!彷彿乾渴的人飲到泉水,虛弱的人有了力氣。她的身體彷彿突然充實了起來,填滿了之前其實並不存在的空虛感。
她操控著這靈力,織成網(wǎng),再度鎖殺三昧螭火。可惜……又失敗了。
等她再去查看氣海的時候,那一點點被她截留的了靈力,已經(jīng)消失不見,再次被三昧螭火吞噬。
她看著空空的氣海,看了一會兒,回味著剛纔這裡有靈力貯存的感受。
退出了入靜的狀態(tài)。
她身上的火焰消失,睜開了眼睛。對上七刀關(guān)切的目光,她只是搖搖頭,垂下眼眸。
安州和涪城之間,每五日一匹快馬,傳遞消息。藉著這個便利,本地的將士們,也可以傳遞家書。
杜城不意外的又收到了翎孃的家書,他們兩個小夫妻蜜裡調(diào)油,一個月怎麼也得通至少兩封家書,且杜城心裡有個事裝著,還在等著翎孃的答覆。一收到信,立刻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一看之下,立刻咧著大嘴,大巴掌就拍道信差背上了,差點給信差拍個趔趄。
“我要當(dāng)?shù)耍∥乙?dāng)?shù)耍 倍懦切Φ枚忌盗恕?
上一次回涪城是入夏之前,而後再通書信,翎娘就提到過嗜睡胸悶。翎娘公事繁忙,心思不在這上面。倒是杜城心細(xì),立時便回信要她看大夫。之後果然便說有滑脈之相。只是月份太淺,不能確認(rèn)。現(xiàn)在三個月已過,大夫又給把過了脈,確實滑脈無疑了。
翎娘有身孕了。
信差叫他拍的齜牙咧嘴,聞言也笑出來,連道:“恭喜杜將軍!”
人逢喜事的杜將軍,立刻便摸荷包,丟了塊碎銀給那信差。信差樂的眉開眼笑,道了謝,便要往別處去送信。
杜城眼睛卻尖,看到他那一摞書信最上面一封,竹紋紙裁的信封,分明出自範(fàn)家的手筆。若是給竹生的,必是最早送去的,現(xiàn)在還在信差手裡,就說明不是給竹生的。
“那是誰的信?”他不僅好奇問道。
信差道:“是範(fàn)城守給七將軍的。”
範(fàn)城守就是範(fàn)氏翎娘。
自家媳婦沒事兒給阿七寫什麼信?杜城不禁好奇,直接抽過那封信,道:“我給他送去。”
大軍駐紮在城外大營,杜城和七刀平時都住在兵營裡,就連竹生也一樣。安州的政務(wù),自有範(fàn)深操持。
七刀和竹生住一個大帳,這是人盡皆知的。
他們到了安州,安州的人聽說他已娶妻,都還有人想把自家女兒送給他作妾的。但七刀,是沒一個人敢給他送女人的。誰都知道,七將軍是玉將軍的人。哪個敢去撬玉將軍的牆角。
後來,這邊人才知道,就連杜將軍,也是範(fàn)伯常的女婿,不僅如此,他的妻子還是涪城城守!從此,纔沒人再敢給他送女人。
女人當(dāng)城守,實在是令安州人咋舌。但想想,碧刃軍的大首領(lǐng)玉將軍自己也是女人,安州的讀書人就不敢嚼什麼舌頭了。
杜城尋到七刀的時候,他正在竹生的大帳後頭。
兩個親兵把帳後的兩口大缸灌滿了水,七刀只穿著犢鼻褲,正舉著木桶,“嘩啦”一聲澆了自己一身沁涼的井水。陽光下,背後肌肉塊塊隆起,水珠順著小麥色的肌膚往下滑,兩條長腿結(jié)實有力。
當(dāng)年的狡黠男童,已經(jīng)長成了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年輕男人。就連杜城都忍不住感慨一聲時光飛逝。
“阿七!”他喊他,“翎娘給你的信!”
七刀猛然回頭,丟下水桶,接過親兵遞過來的布巾隨便抹了抹便丟開。三步並作兩步的過去便搶過那封信。
少見他這麼沉不住氣的模樣,杜城倒好奇起來,勒住他脖子問:“說,我老婆給你寫信幹嘛?”
七刀給了他肋下一肘,杜城鬆開手,捂著肋下咳嗽起來。待站起身來,七刀已經(jīng)一目十行的讀完了那信。他眉頭皺緊,有些失望。他託了翎娘查個人,翎娘卻回覆說,涪城、冀縣、澎城,都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
杜城直起身來,沒好氣的踹了七刀一腳。
七刀不以爲(wèi)意。他想起自己不在竹生身邊的那一年,杜城是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阿城哥,你們在冀縣時,我去了涪城,有一年的時間沒跟你們在一起。”
“我問你,那段時間,竹生她……可有認(rèn)識什麼我沒見過的人?”
“那個人的名字,應(yīng)該……是叫‘杜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