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的夜晚格外寂靜。雖然已是初春時節,冷風卻肆無忌憚地從門窗的破洞中鑽進僧房,林子衿和文仲達各自緊裹著一條單薄的被單,睡的很不安穩。一名綁匪靠坐著走廊的廊柱沉睡,他面前的將息篝火只剩零星火苗還在跳動,另一位綁匪則抱肩靠坐著僧房的房門假寐。這間僧房位於整座廟宇的後端,緊鄰的廟宇圍牆外便是山體部分,生長著多株高大挺拔的樹木。在稠密枝葉的掩映下,一個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樹梢之上,清逸的身影隨著枝丫緩緩搖擺。突然,一抹紅色在清涼如水的夜空中滑過,那人倏然睜開雙目,俊目之中展現出攝人心魄的華彩,他如鉤的薄脣微微一翹,昂然的身形縱身一閃便步伐輕盈地在樹梢上飛馳。
一時之間只見一紅一青兩抹身影在林梢間一前一後相互追逐。不一會兒,紅色的身影飄然下落在一塊巨大平滑的山巖上,青色的身影也尾隨而至。紅色的身影看著面前昂然挺拔的男子譏笑道:“才一年不見,威震江湖的蕭大俠功夫竟已退步至此,這難道就是你跟著那個商人的好處嗎?”
男子負手而立,看著面前一身紅衣的女子,銀白疏朗的月光將她原本已是絕美的容貌襯托的更加驚豔絕倫。他淡淡一笑道:“冷莊主的輕功倒是突飛猛進啊。不過我倒是好奇一向俾睨天下的傲劍山莊什麼時候也開始與小人爲伍,幹這種綁架暗算的雞鳴狗盜之事了?”
女子鳳眼微瞇:“看來你早就知道我跟錢溢江暗中有往來?”
男子沉聲道:“從知道幫著錢溢江弄碎印石之人是內力高手之時我便對那人暗中觀察。我之前雖未見過他,但無論是他的神態舉止還是武功修爲,處處都表示他是傲劍山莊培養的高手。而那兩個綁匪,從表面上看是兩個地痞無賴的樣子,甚至連綁架人的方式都讓人不敢恭維,但實則卻是深藏不露。看來冷莊主也知道此事做的不光彩,要手下的人僞裝一番,免得被人輕易認出是傲劍山莊的人,毀了山莊的清譽。”
女子眸中寒光凜冽:“傲劍山莊所作的事情沒有必要向你這個‘外人’多做解釋。既然你早已知道,爲什麼還要自動送上門來,難道你就不怕我會對你不利嗎?”
男子淡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傲劍山莊在這齣戲裡到底是扮演的什麼角色而已。”
女子冷哼道:“我已經說過,‘外人’沒有必要了解傲劍山莊所作的事。除非……,除非你是傲劍山莊的‘莊主’。”
男子側臉避開女子直勾勾的雙目,擡頭看著半空中皎潔的彎月平聲道:“傲劍山莊已經有了你冷靈仙,不需再多一個蕭劍塵。”
冷靈仙聞聽雙目冒火,她狠聲道:“我真的不明白爲了一個女子你竟然甘心聽命於周天濟那種奸商,甚至還成了他女人的貼身保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成了江湖笑柄?!難道你真要放棄自己辛苦打拼纔得到的傲劍山莊?你這麼做值得嗎?”
“值與不值,我自會衡量。”蕭劍塵轉頭看著冷靈仙正色道:“身爲一莊之主就要對傲劍山莊的聲譽負責。命令你的人全部退出,不許再與此事有任何牽連。”
冷靈仙氣結,握拳低吼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命令?”
蕭劍塵不理她氣急敗壞的叫嚷,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讓我成爲你的敵人的話,你就只能照我說的做。”
冷靈仙像泄了氣的皮球,望著眼前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子,頹然一笑,冷聲道:“傲劍山莊答應的事斷然沒有中途退出的道理,但我會命他們不再與你們爲敵,只是保持觀望。”
蕭劍塵得到承諾後對著冷靈仙拱手錶示感謝後轉身就要離開。冷靈仙連忙叫住他,蕭劍塵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而站。冷靈仙對著蕭劍塵修長挺拔的身影低聲道:“在接到錢溢江的委託後我對他進行了一番調查。他和郎忠是一夥的,此次他到太師府一是爲了朝鮮國懷安君的寶藏,二是爲了奪得周家的家產。郎老夫人的確是被郎忠所害,他在郎老夫人處得到了一封閔真姬的信函,信中的具體內容不得而知,只知道得到信函後錢溢江就派親信趕赴洛陽調查什麼事情。至於他要奪得周家家產的事,很有可能跟蘇州的趙家有關。由於我們介入的不深,也只是知道這些而已,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傲劍山莊此次的任務就是派人保護錢溢江的安全並在必要的時候幫他幹一些需要動武的活兒。另外需要提醒你的是,錢溢江讓我們綁架的人其實是文仲達,林姑娘只是被殃及的池魚。”
蕭劍塵聞言轉身看著冷靈仙,再次抱拳誠懇道:“多謝!”
“你準備現在就帶他們兩個走嗎?”
“再等等。”
一聲尖銳的哨聲在寂靜的夜空中突然想起,蕭劍塵和冷靈仙對看一眼,神色一凝,雙雙縱身向僧房方向飛去。當他們趕到僧房,卻見兩名綁匪均身中數刀斷氣身亡,僧房房門大開,已經沒了林子衿和文仲達的身影。蕭劍塵見狀寒氣徹骨的深眸盯著冷靈仙,冷靈仙急急道:“與我無干!”蕭劍塵飛身躍上樹梢向著四下凝眉觀望,忽見遠處有一片樹叢抖動得異常,忙施展輕功追趕過去。冷靈仙也連忙跟在他身後。
今日已經是林子衿和文仲達失蹤的第三日了。那日他拒絕了平惠翁主的表白後便回到聽雨軒,但卻不見林子衿的人影,就連文仲達也沒有回翠蕪院。雖然對這突發的狀況並不意外,也知道蕭劍塵一定會跟在林子
衿的身邊暗中保護她,但周天濟還是不免心中焦慮。由於文仲達是江南名望極高的世家文家的二公子,而且他又是在郎老夫人奉旨辦理喪事的時候失的蹤,官府對此極爲重視,派出大量官差在天津城內查找二人,但一連三日過去了,卻沒有任何線索。而蕭劍塵也沒有給周天濟捎來消息,這也讓他很是擔憂。正在心中煩悶之時,丫鬟鳳仙稟報錢溢江求見。周天濟深呼一口氣,要鳳仙帶錢溢江進來。
錢溢江一坐下便滿臉關切地對周天濟道:“林姑娘的事周公子一定很是擔心吧,沒想到她竟然會同文公子一同失蹤,真不知道他們究竟得罪了什麼人會遭遇這種禍端?!錢某特來看看周公子,一方面是想安慰一下,另一方面是想告訴周公子,或許我能幫你找到林姑娘和文公子。”
周天濟冷眼看著錢溢江道:“錢公子知道子衿他們的下落?”
“我只是說能幫你找到他們。”
周天濟不理他的文字遊戲,直接開門見山道:“錢公子像要什麼報答?”
錢溢江一拍桌子,朗笑道:“周公子果然爽快,那我錢某也就不再拐彎抹角,咱們痛快點,只要你答應將周家的產業分給錢某一部分就行。”
周天濟眉毛也沒挑一下,問道:“錢公子所謂的一部分是多少?”
錢溢江小眼睛一轉道:“我會給周公子留下足夠一輩子舒服吃喝的錢財。”
那就是全部都要嘍。周天濟冷笑道:“錢公子就那麼肯定林子衿在我心中的地位足夠大到讓我爲她而捨棄整個周家?”
“光憑周公子放棄姿色和身份地位都是頂尖之選的平惠翁主就足以說明林姑娘對你的重要性。再說,即使不爲林姑娘,還有一樁威脅到周家安危的事件也會讓周公子心甘情願地與我達成這筆交易的。”
“哦?周某願聞其詳。”
“周公子可知周家在南京的制書局‘雅涵齋’月前接手了一樁買賣,有人委託雅涵齋幫忙印製一批名叫《侯城集》的詩集?”
“分鋪的生意由分鋪管事決定即可,如果遇到特殊情況難以定奪,管事便會通報主管的主事,主事如果還無法決定就會想我請示。我既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就說明這只是一樁平常生意罷了。”
“看來周家真是管理嚴謹、層級分明啊。但這其中也不免有偶爾疏漏的時候。周公子恐怕不知道這《侯城集》的作者是誰吧?”見周天濟凝眉,錢溢江一字一句地說出一個人名:“方——孝——孺!”
周天濟聞聽猛然一驚,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抓住錢溢江的衣領將他拉到自己臉前,厲聲道:“你說什麼?”
錢溢江非常滿意周天濟此時的表現,無視於他抓住自己的力道,幸災樂禍地道:“你沒有聽錯,《侯城集》正是方孝孺的學生暗中收集他生前所作的詩文,再假託了個書名和作者名字編輯而成。現在雅涵齋已經將印好的詩集放在書齋的庫房之中,就等委託印製的人去取貨了。周公子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這事被官府知道了,莫說周家的家產,就是周家一家老小包括你本人的性命也將不保啊!”
周天濟氣的雙目圓睜,一副恨不得要將錢溢江生吞活剝的表情。他怒瞪著錢溢江幾秒,突然鬆開抓著他衣領的手,然後用力一推,將錢溢江一個踉蹌推倒在椅子上,收斂表情冷笑道:“錢公子可真是對周某步步狠招、步步緊逼啊。只可惜這次周某恐怕要使錢公子失望了。”
錢溢江聞聽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忙站起身子盯著周天濟道:“你可曾想過,如果與我交易,尚可使周家的生意有所延續,更能保住你們全家的性命。但如果你任意妄爲,迫使我稟告了官府,恐怕你只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難道你不考慮周家其他人的性命,寧可保全你那所謂的面子也要弄得個玉石俱焚嗎?”
周天濟不爲所動:“周家的事情我自會安排,尚不煩勞錢公子費心。如果錢公子要向官府舉報也請便。不過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膽敢動子衿一根汗毛,就休怪我周天濟心狠手辣!”
錢溢江沒想到周天濟竟是這種反應,他小眼陰冷地盯著面無表情的周天濟,咬牙陰測測道:“你就硬撐吧,到最後有你求我的時候!”說完他轉身摔袖離去。
錢溢江剛走一會兒,賀子軒、賀文心和趕回來的周榮晨、楚紅袖一起進屋,他們後面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模樣清秀的姑娘。賀子軒對周天濟道:“我看錢溢江一臉氣急敗壞的從聽雨軒出去,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周天濟道:“他是來要挾我的。”
楚紅袖問道:“聽文心說林姐姐和文公子竟然一起失蹤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可有下落?”
“現在還沒有消息,不過有劍塵在,相信他們不會有事的。”說完周天濟對著周榮晨問道:“你們此行可有收穫?”
周榮晨將身後的姑娘讓到他面前道:“這位就是水仙的好友靈芝,她告訴了我們一些很重要的情況。”
水仙對著周天濟躬身一福。
此時周安進到屋裡,向衆人行禮後將一個紙團交給周天濟,周天濟展開一看立刻眉頭舒展,連日來的陰霾表情一掃而空。他將紙條摺好袖入袖中,對著大家朗聲道:“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
話音剛落,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家主所說的東風可是在下嗎?”衆人齊齊看向大門處
,只見楚藍雲領著一位嬌媚動人的女子從門外進來。周天濟哈哈一笑對著楚藍雲道:“我說的東風不是你,而是趙小姐。”接著他將趙如意介紹給賀子軒等人。
一陣寒暄後,賀子軒道:“我這邊也查到了一些重要情況,既然我們人都已經到齊了,好戲應該可以開場了吧?”
周天濟烏黑的眸子熠熠發亮,他勾起脣角冷聲道:“好戲宜早不宜遲啊!”
郎老太師的書房內,周天濟坐在處於首位的巨大書桌後,旁邊的靠椅上坐著賀子軒,書桌下面依次坐著東廠的陳公公、郎老太師、平惠翁主和錢溢江。周天濟起身對著下面坐著的四位拱手施禮道:“在下冒昧,當著四位貴人的面審理郎老夫人一案,有逾矩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陳公公尖著嗓子道:“周公子就不用客氣了,你只管審理便是,我們旁聽即可。”
郎老太師對著周天濟捋髯頷首,平惠翁主表情複雜地看著他,而錢溢江則滿臉陰沉。
周天濟座回椅子,對著書房門外高聲道:“帶郎忠上來。”
賀展翼將郎忠反剪著雙手押進書房,郎忠穩住踉蹌的步伐看著周天濟。周天濟居高臨下對他道:“郎忠,你可承認是你殺害了郎老夫人和香蒲?”
郎忠叫道:“郎忠冤枉啊!周公子,你無憑無據怎能隨便冤枉好人?”
周天濟冷笑道:“好一個好人!你也莫要喊冤,現在就讓你看看證據。帶靈芝!”周榮晨帶著靈芝站到郎忠旁邊,見到靈芝,郎忠面色微微發白。
周天濟對著靈芝道:“靈芝,你身爲太師府的婢女又是水仙的好友,現在就當著陳公公和郎老太師的面把你所知道的關於水仙和郎忠的事情告訴大家。”
靈芝聽命道來:“奴婢與水仙一批進的太師府,又因著脾氣秉性相投,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水仙她什麼事情都會告訴我,對我從不隱瞞。早在一年前,水仙說她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大管家郎忠。他們還已經私定了終身!”
郎忠聞聽叫道:“你撒謊,我和水仙只是相識,平日裡因爲從屬的關係有一些來往而已,根本就沒有什麼私情!”
靈芝也叫道:“你休要抵賴,你們是在去年過年的時候定的情,當時你送給水仙的定情信物是一隻翡翠鐲子,水仙從收到起就一直帶著,而水仙送你的則是老夫人賞給她的玉佩。”
周天濟從賀子軒手中接過一個托盤放到書桌上對靈芝道:“這八枚玉佩中有七枚是郎老夫人過年時賞給七位一等婢女的,而其中的另一枚則是殺害香蒲的兇手在藏書閣外遺留下來的,你能辨認出哪枚是水仙從老夫人處得到後又送給郎忠的嗎?”
靈芝上前挨個細細翻看這八枚玉佩,不一會兒她便指著其中一枚道:“就是這枚,因爲它背面的中間處有一個雲絮,雖然是個瑕疵,但因爲樣子像極了水仙花,所以水仙十分喜愛,所以纔會將它作爲定情之物送給郎忠。”
周天濟點點頭,拿出一本卷宗翻到其中一頁後對著旁聽的衆人道:“諸位,水仙所指認的玉佩正是這香蒲案的案卷中所畫注的王能在藏書閣外撿到的兇手留下的玉佩。”賀子軒將玉佩和卷宗遞給陳公公等人翻閱驗看,周天濟又拿出一隻玉鐲問靈芝道:“靈芝,你可認得這隻玉鐲?”
靈芝接過一看,回道:“這隻玉鐲正是郎忠送給水仙的定情之物。”
“這只是常見的玉鐲,你怎會如此肯定?”
“因爲這鐲子內側邊上有一道細微的裂痕,我當時還開玩笑說郎忠太小氣,讓水仙向郎忠要個更值錢的物件來。”
“這支玉鐲是水仙身上所帶之物,也可以在案卷中查到。”說完周天濟便將玉鐲遞給賀子軒,接著讓大家對比。
郎忠見狀忙解釋道:“小的承認的確曾和水仙定下終身,但礙於我們兩個的身份,小的本想先向老爺稟報,獲得允許後再娶水仙過門,所以一直未對外公佈。後來水仙一死,小的痛失愛人萬念俱灰,就更不願意向人提起自己和水仙的過往。”
周天濟冷聲道:“這麼說來,你承認這玉佩和手鐲是你和水仙的定情之物嘍?”見郎忠點頭,周天濟又道:“既是這樣,你又如何解釋水仙送你的玉佩怎會帶在殺害香蒲的兇手身上?”
郎忠答道:“水仙送給小的玉佩沒過幾日,小的便將玉佩弄丟了,具體丟在哪裡一直找尋不著。現在想來一定是被兇手撿到,纔會被他遺落在藏書閣外。”
“如果玉佩已經丟失,爲何你當時不據實稟報,反而要再偷一枚玉佩交給水仙充數?”
“因爲這玉佩是水仙所贈的信物,意義重大,小的不敢告訴水仙實情,況且事關人命小的懼怕被冤枉,所以當水仙向小的索要的時候,小的纔會一時糊塗,拿一枚差不多的應急。”
“照你所說,假的玉佩是你早就準備好了的,不然當水仙向你討要時,你不可能馬上就交出。”見郎忠不語,周天濟大力一拍書桌,怒喝道:“是不是?!”
郎忠被嚇得一激靈,馬上答道:“是!”
周天濟冷笑一聲道:“看來大管家爲了瞞著水仙倒真是費了不少腦筋啊。這些玉佩全放在郎老夫人的庫房中,你要想拿到同樣材質的玉佩必須取得老夫人的鑰匙進入庫房才能得到,而鑰匙一直是由老夫人親自掌管,沒有另配的,請問你是如何得到鑰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