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葬儀很是盛大,高節(ji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懷愧疚的緣故,葬儀結(jié)束后,他生生憔悴了一圈,只是雖然葬儀極盡隆重到底難掩涼薄——姬深在整個葬儀中都不曾出現(xiàn)過幾次,幾位御史看不過眼,上書呈章,提醒他當盡人子本份,卻皆被盛怒中的姬深處死,連聶元生求情都未能活命。
過了這么一場,人人自危,再不敢多言,縱然人心不服,卻也只能在私下里議論……
一時間,鄴都街頭坊尾,竊竊私語者不計其數(shù)。
只是姬深根本不管這些——自雷墨被逐后,再無人敢在他跟前多嘴,也不知道聶元生給他出了什么主意,他卻是極放心的重新開始召幸六宮起來,太后尸骨未寒,宣室殿卻不斷笙歌美人,可榮昌郡公都用稱病來搪塞,不肯去觸這個霉頭……眾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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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清晨,宣室殿的笙歌似乎還裊裊傳來,牧碧微站在窗邊看著外頭姬恊圍著池塘逗魚,問阿善道:“是曲夾?”
“榮昌郡公稱病,阿郎、蘇平皆有爭議……據(jù)說是聶侍中推薦了曲夾。”阿善輕聲說道。
“曲夾啊。”牧碧微嘆了口氣,“對了,長康如今怎么樣了?”
長康公主在太后甍逝當晚染病,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能清醒……焦氏晝夜看護,中間還要守喪哭靈,太后梓棺沒出宮,焦氏就先病倒了,如今戴氏在含光殿幫著手,何氏、牧碧微各有事務要忙,也只能每日使人探問。
阿善沉吟道:“難說得很……據(jù)容戡私下里說,公主這樣一直燒著,最怕的就是……”她指了指頭,“據(jù)說坊間許多孩童便是燒得這兒壞了……至于旁的……宮里向來不缺好藥的。”
“真是……”牧碧微嘆了口氣,長康公主既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撫養(yǎng)的,感慨了一句就要放過,阿善倒是又補了一句:“聞說小何世婦這幾日一直在德陽宮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到底沒敢進去。”
牧碧微皺眉道:“打發(fā)人去告訴她,若想長康公主死的快些不妨繼續(xù)轉(zhuǎn)悠!戴氏在那里照料無非是看在了與焦氏的交情,并借這個避風頭!長康到底也不是焦氏生的!如今還給焦氏惹下來大麻煩……她是惟恐自己女兒不被養(yǎng)母憎恨嗎?”
正說著,素絲進來,稟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娘娘,據(jù)說祈福的安平王妃去了。”
“安平王妃去了?”牧碧微挑了下眉,忽然問,“如今天氣熱了?”
“是呢,不知道今年可還避暑不避暑了……”素絲以為她要說這個,不想牧碧微卻搖了搖頭道:“如今已經(jīng)熱了,那么尸體也難保存……怕是安平王世子未必能趕上王妃的遺骸……”
阿善心知肚明,吩咐素絲道:“按著例子,備禮罷。”
“到底是王妃,屆時你去一下吧。”牧碧微對阿善道。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曉得。”
——兩人都暗松了口氣,安平王妃死得如此巧合,不讓安平王世子見最后一面也能夠圓過去……這是什么去了,多半就是假死遁世……
王妃祈福有幾年了,在這時候遁世而去,一則是太后甍逝,否則若高太后還在,斷然無法讓安平王妃如此輕易的脫身的……二則,高家已經(jīng)舍棄了安平王。
牧碧微和阿善慶幸的,自然是后者。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高家連太后都舍棄了,一個安平王,又算什么?
姬深再不孝,太后對他來說總比大兄更有威懾些的。
牧碧微捏了捏拳又放開,半晌才道:“辰光仿佛也差不多了。”
“拖到避暑怕是麻煩。”阿善淡笑著道,“據(jù)說,風向是在十月最好。”
“十月啊……”牧碧微吐了口氣,“也沒多久了。”
兩人說著素絲一頭霧水的話,眸光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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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天現(xiàn)異象,白虹貫日!
朝野為之震動!
聶政刺韓傀、荊軻慕燕丹,都嘗出現(xiàn)過白虹貫日之象——這樣的大兇之兆,再加上不久前堂堂太后居然在寢殿里中了蛇毒而死,一時間謠言鋪天蓋地!
天現(xiàn)兇兆,人主自然不能推辭其責。
南齊承平帝倉促的下了罪己詔,又宣布大赦天下,秋皇后為了陪同承平帝,甚至宣布終身茹素來為國祈福……
大梁這邊,許多人私下議論,天現(xiàn)兇兆,與姬深之前不理朝政、不孝太后極有關系……自然,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到姬深跟前說的。
但這并不意味著姬深可以不將兇兆不放在心上,他難得的、幾乎是頭一次主動上了大朝。
——在巍峨的承天門上瞇眼仰望,明亮的白色長虹,威嚴浩蕩的貫穿了灼熱的金烏,雖然日頭仍舊光明,可那道寓意不吉的白虹卻仿佛一柄去勢恢弘的長劍,將象征人主、帝王的日頭整個穿透!
這一幕景象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卻赫赫高懸……似高高在上的蒼天無言的俯瞰遼闊大地,預兆著天意的不祥——仰望的時候,可以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覺到那種威嚴浩大面前,人力猶如螻蟻塵土般不值一哂!
從承天門下來后,雖然是夏日,姬深卻無心卸下嚴冠華服,他揮退眾侍,獨自在宣室殿沉吟良久,方召見高節(jié),命他往安平王府宣讀一卷早已擬好的圣旨。
這是太寧十二年的夏日,季正葳蕤,卻有無數(shù)人心涼如冰,有些人心熱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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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珍、安平王。”牧碧微看著紙上朱筆所寫的五個字,微微一笑,將宣紙揉成一團,丟進身邊的香爐內(nèi),看著燒得干凈,舒然笑道:“阿爹如今一定很高興。”
阿善輕笑著道:“阿郎自是欣慰。”頓了頓她又道,“奴婢想西北諸多冤魂也很高興。”
牧碧微嫣然笑道:“叫寒夕晚膳過來一起用……罷了,不要叫她了,讓她獨自呆著去罷。”
天降異象,白虹貫日,這樣不祥瑞的征兆,別說朝野上下見之驚恐,連事先聽到些許風聲的姬深自己都寢食難安……旁的不說,先前康容華被逐出宣室殿,甚至連雷墨都受了連累,不就是因為康容華不知就里,索取的牡丹偏偏是“白玉版”、“霓虹煥彩”占了“白”、“虹”二字嗎?
不過是有口無心,康氏好歹也是寵妃呢,竟也叫姬深勃然大怒——可見他心里的擔憂懼怕到了何種地步!
聶元生旁征博引的密奏并欽天監(jiān)推演的結(jié)果,都指出了此兆若出,必須鎮(zhèn)壓!否則,不只是大梁,連姬深都恐怕也要遭遇不測……太后莫名其妙的被蛇咬死,還是白蛇——當初在和頤殿里,姬深幾乎是聽說白蛇二字,就想起了貫日的白虹!
及至他親眼看見了白虹貫日的一幕……高太后的死,無論蘇家怎么旁敲側(cè)擊,他也不肯相信是有人謀害了!
這樣的天降之災,根本不是精銳的飛鶴衛(wèi)所能夠庇護得了的!
再說,皇室中人自有上天庇佑,否則天下泱泱之民,為何偏偏皇室能夠得享富貴榮華?當年魏亡之后天下烽火四起,惟獨梁、齊能夠裂魏土稱國建朝——這些難道不是命數(shù)嗎?
姬深向來對朝事不上心,他深信自己既然命中富貴,朝事不管又如何?終究自己才是至尊!
但若命中注定有這樣的災禍……他可只有一條命!
欽天監(jiān)推演不鎮(zhèn)壓的結(jié)果他只看了幾眼就下定了決心,太后的甍逝,更是堅定了他的打算——這個鎮(zhèn)壓的辦法……自古以來就有例子……
倪珍本是國之重臣,又有了勾結(jié)柔然之罪,姬深下詔將天象異常的罪責都歸了他……到底還是不放心……
所以他還是取出了那封早就寫好的奏章傳了下去……那是賜死安平王的奏章,以重臣及宗室的性命來鎮(zhèn)災,本是中古就流傳下來的法子……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但好在,姬深是相信的,這,就夠了!
牧碧微仔細回想著事情的經(jīng)過,她對這個結(jié)果很是滿意——簡直不能再滿意了。
沉吟了一下,她問道:“聽說瓔珞如今三不五時的往華羅殿跑?”
“打從何氏將姬恢和姬恒帶到了華羅殿起,新泰公主就很不放心。”阿善道,“原本她還提過幾回,要讓姬恒到咱們殿來,奴婢借口娘娘如今忙得緊推了。”
“倒是個好姐姐。”牧碧微笑了一下,想了想道,“著她過來罷,我勸她一勸。”
晚膳的時候,新泰公主獨自被請到了澄練殿。
她一身素服,頭上別著雪色絹花,站在那里整個人晶瑩剔透得猶如雪之精冰之魂,美麗得耀人眼目。
牧碧微讓她在身邊坐了,贊嘆道:“怪道當年端明皇后懷孕時最愛叫你到跟前,日日看著個小美人兒,心情想不好都難。”
這調(diào)笑讓新泰公主的緊張消除了些,也抿嘴笑道:“母妃就會作弄兒臣,兒臣哪有那么好看?”
“咱們宮里的公主都好看,但誰不知道論容貌無人能及你?”牧碧微心情極好,調(diào)侃了她一句,也不羅嗦,直截了當?shù)牡溃奥務f,你這幾日常常到華羅殿?”
新泰公主咬了下唇,才道:“回母妃,二弟……嗯,大弟弟和二弟弟向來養(yǎng)在皇祖母膝下,如今忽然換到華羅殿住,兒臣擔心他不知何母妃的性情,所以才去提點了他幾回……若是母妃覺得這樣不好,兒臣就不去了。”
牧碧微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道:“你可知道,為什么阿善沒有允你將恒郎帶到咱們澄練殿來?”
見她如此開門見山,新泰也不能只說場面話,她抿了抿嘴:“兒臣知道事事煩著母妃不好,再者前些日子母妃也的確繁忙。”
“你是個聰敏的孩子,不像玉桐和恊郎那樣天真。”牧碧微淡笑著道,“但你到底年紀小,許多事情……難免想不周到!”
新泰公主垂著頭道:“求母妃教導!”
“恢郎、恒郎如今年紀還小,并未定性,將來親近哪邊都很難說。”牧碧微淡淡一笑,“是以他們?nèi)缃裨谌A羅殿,反而安全,原本因為你的緣故恒郎就比較親近澄練殿了……只是,你高估了母妃的能耐和你四弟弟背后的人手,我如今只能盡力保全你們?nèi)齻€,至于恢郎、恒郎,實在有心無力……旁的不說,他們身邊的人手,即使我不在乎給他們?nèi)珦Q了,但我一時半會去哪里找人來補?屆時出了事,反而招你怨懟!”
見新泰公主還要分辯,她擺了擺手,柔聲道,“知道你不放心,小何世婦也不放心,但我才叫人去將小何世婦請回安福宮……免得她害了長康,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新泰咬唇良久,才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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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過會的作者相關對本章有點小小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