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村子的時候近乎晌午。韓姑娘原意讓我們明早再行離開,玄空卻說還要趕路。他們最終也沒法子勉強“恩人”了。
即將踏入望鄉(xiāng)村外,突然的,我想起了村口的那些排放凌亂的墳?zāi)埂ky道這些碑里安葬的就是那些于戰(zhàn)爭中莫名犧牲的無名氏們?
我有些明白他們凌亂的由來了。
村口的河流蜿蜒著,在離開村子通往里鎮(zhèn)的荒郊處又出現(xiàn)了。
大概是晌午的太陽過于熱烈,陽關(guān)照在河流上泛著點點的白光,有些刺眼,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蔣心心的那雙眼睛,如果說蔣冬雪的眸子是黑珍珠,那么蔣心心的可真謂是貓眼石了。
猛然間,我想起了心心說過的“又來了兩個……”,這么說,她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失憶了嗎?
“在想什么呢?看著河流也可以這么出神?”玄空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虛空之地傳來,因為我太縱情于自己的想法,被他的兀然出現(xiàn)乍得驚醒。
“那個,蔣心心,你覺得這個小姑娘有些奇怪嗎?”
“沒什么可奇怪的,我問過了馮氏。這孩子的生辰是七月十四與十五之間的三更夜。每年這兩日的夜間地府鬼門洞開,人間百鬼夜行。也正因此,民間有在這天祭祖的習(xí)俗。而恰逢此日此時辰所誕的孩子身上凝聚的陰氣異于常人,很容易觸碰到妖怪,也極有可能遇到了亦不受它們的影響。”
什么嘛,搞了半天,他又比我早了解真相的原委了。
我不服氣地越走越快,雖然背對著他,還是能感到他一定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撇起了嘴角。
村外再走幾里路,聽說就能達到很美的里鎮(zhèn),那里的客棧一定很不錯,而且從里鎮(zhèn)再過去的話,就可以到達京城了。
終于,可以回家了呢。
走了一段路,兩人都沒有說話。
“在想什么呢?”最終還是玄空打破了沉默,他好像蠻喜歡了解我的所思所想的。
“在想要不要忘掉這一切,總覺得有些可怕,反正馬上就可以見到紫靈了,總要留點好玩的事情告訴她吧,這種吃人吃孩子的故事,過去她或許愛聽,現(xiàn)在的她就難說了。”
“我倒覺得這很平常,在這種戰(zhàn)亂的年代。”
“玄空,不要亂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很難說不是嗎?食色性也,連儒家都承認(rèn)了。”
“可是母親保護孩子是一種天性。”
“天性嗎?”他的聲音停滯了下。“也是人為的吧。好吧,如果父母保護孩子是種天性,那么食色就是本性。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天性、本性,到底誰更強大呢?”
——他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啊?
有時真的覺得……
——他的許多想法和瘋子沒什么兩樣。
正當(dāng)我們要踏出村外的時候,韓姑娘和馮氏又心急火燎地跑過來告訴我們:林氏投河自盡了!
我們連忙往回趕,可惜已經(jīng)晚了。
也許林氏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自責(zé)吧。洪氏哭著告訴我們:自從恢復(fù)記憶之后,林氏一直悶悶不樂,久久不愿講話。她覺得不對勁就讓自己的兩個孩子看著嬸嬸了,她自己則出去干活了。
還沒怎么做事情呢,孩子就哭著跑來說嬸嬸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出去了。有村民在河邊浣洗衣物,只聽到“嘩啦”的水聲,看是個女人在河中不斷沉浮掙扎,連忙找了幾個懂水性的下去救她。但救上來時已回天乏術(shù),身體完全冰冷了,嘴唇都泛紫了。
那邊哭著被蔣冬雪安慰著的應(yīng)該就是洪氏了,她們身旁有兩個孩子,男孩留著一根辮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女孩則哇哇大哭。我還記得他們,就是昨晚看著玄空做木桌的幾個孩子中的兩個。原來他們就是洪氏的孩子啊。
失去了親爹,現(xiàn)下又失去了一個親人。
——可憐的孩子們。
聽到消息而趕來的村民越站越多,幾乎包圍了中間的幾個人。昨日還荒涼非常的村子今日突然人氣攢動。而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玄空示意我離開,我們就這么走了。既沒有和韓姑娘也沒有和蔣冬雪道別,看來他認(rèn)為沒必要。
越發(fā)覺得他的脾氣有時真的有些怪怪的,讓人難以捉摸,甚至偶爾會缺少人情味。
剛才來了這么多人還是沒有看到蔣心心,她應(yīng)該是在休息吧,原來她是在這么特別的日子出生的呵。
呀,不對,記憶中,我是不是也是七月十四與十五之間的三更夜所生的呢?
你也是這個日子這個時辰出生的孩子,很符合我的口味呢。
誰?
——是誰在說話?
我回頭,身邊除了玄空,根本沒有其他人。
其實我知道剛才真的沒有人說話,甚至周圍都沒有一絲一寸的氣息。一場戰(zhàn)爭之后,望鄉(xiāng)村里的人本就所剩不多,現(xiàn)下又都跑去看王家小媳婦的“生死”熱鬧了,一路走來除了我們兩個根本就沒見著其他人。
但是那種令渾身皺起疙瘩感覺,不像是有人直接用嘴巴說的,倒像是有雙眼睛在背后用心思向著我傳遞出了這么句話。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情?
難道是?
——玄空嗎。
不,他是個好人,在我無處安生的時候好心收留了我,才讓我不至于流落街頭。除此以外,還是個除魔衛(wèi)道的好道長呢。
一定是因為一大早的,他們就把食嬰妖的故事告訴了我,害得我一直沒有胃口,連午飯都沒怎么吃,所以現(xiàn)在耳朵里才聽到了奇怪的東西。
別想它了,容采倩!打起精神來!
我抬頭,前方,玄空正用淡定的眼神對我微微一笑。
他是個好人,一定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