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曾經有位阿姨送給我一只小狗,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狗,有深棕色蓬松的毛發,烏溜溜的眼睛,小巧的黑色鼻頭。
開始的時候我很喜歡它,媽媽也喜歡。
但是漸漸的我開始討厭小狗。
每天下班后在吻過我之后,媽媽都會一臉溫柔地將小狗抱在懷里,親昵地蹭著它的臉頰,輕柔地撫摸它的小腦袋——而這些溫暖原本是獨屬于我一個人。
于是某一天我終于忍無可忍,趁著爸爸媽媽不注意,將小狗從陽臺上扔了下去。
我家住在十五樓。
后來我再也沒有養過寵物。
再后來父母突然出事,往日溫柔可親笑意溫暖的親人突然變得面目猙獰,像踢皮球似的將我來回推搡,明明之前還笑著揉我額發,口口聲聲叫我小穎,說喜歡我,原來都是假的。
然后,那個蠢男人突然出現了。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一個青澀少年,往日我也曾聽過爸爸念叨他這個可憐的表弟,偶爾在辭舊迎新之際見到他一人形單影只,看著那人漂亮的不像話的容顏,聽著大家唏噓感嘆這人命苦,我在嫉妒之余竟然會詭異地覺得開心,相伴而來的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優越感。
可是后來只有他肯要我,而我不得不收拾起自己單薄可笑的自尊以及驕傲,乖乖地跟著他回家。
我怕他拋棄我,因為這個男人的生活并不富裕,我總是費盡心思地讓自己看起來更乖巧可愛一些,甜甜地叫他表叔,擺出可愛單純的笑臉,我知道每當我這么笑得時候大人總是格外寬容,果然,這個男人也不例外。
稱呼他蠢男人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確實很傻,自己都捉襟見肘了,竟然還將我領回家,兩個人擠在不大的房子里,吃著簡單至極的飯菜。
他拿著紙筆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精打細算著每一筆開銷,時而蹙眉,時而抿唇,他總是微笑地看著我,略帶點歉意地對我說,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他沒騙我,那個我稱之為小叔的男人找了許多兼職補貼家用,我們的飯食漸漸好了起來,而我卻始終不能遺忘他在桌子上捏著筆算賬的樣子,那種忐忑不安怕隨時會被拋棄的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
小叔一直試圖親近我,而我也很明智的選擇了偽裝,看似單純的依賴著他,在夜晚鬧著要晚安吻,撒嬌讓他給我買超出他消費水平的東西,就像是任何一個親近家長的孩子,而他竟然愚蠢地相信了。
平心而論他確實對我很好,我不止一次在夜半見到他熬夜趕稿子,就為了掙錢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
可是怎么辦呢,我已經學不會愛別人了,唯有錢才能給我安全感。
之后發生的事讓我對這個男人的感情越來越扭曲,那天晚上,昏暗的樓道里,我看到一個男人將他壓在墻上,不停親吻。
我站了一會,不動聲色地轉身走了。
那個陌生男人開始頻頻來家里做客,我敏銳地感覺出,小叔對這個男人很不同,看著那個男人時眼里總是帶溫暖的笑意。
小叔將那人介紹給我,讓我稱呼他為張叔叔,我甜甜地叫了一聲,果然討得兩個大人的歡心。
張晉離開之后,小叔委婉地問我覺得他人怎么樣,一臉忐忑地注視著我的反應,至于我,我還能如何,當然是笑著說張叔叔人很好,我很喜歡他。
彼此熟悉起來,我漸漸了解張晉的背景,清楚之后不由暗恨小叔愚蠢,既然張晉那么有錢,我們又何苦過這種清苦日子。
我漸漸長大,將兩人的關系看在眼里,在小叔又一次拒絕張晉給予的銀行卡后,我開始出手了。
張晉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種不安分,我知道這個所謂事業有成的人是不可能真的只守著小叔一人的,果然,不過是幾次若有似無的試探,這個男人就上鉤了,像是聞到腥味的貓,整天圍著我轉悠,尋找下手的機會。
哈,看看,這就是你們嘴里所謂的愛情,這就是你深愛的男人!
我嘲諷地笑了,看著那個年紀漸長日益儒雅溫文的男人仍舊被蒙在鼓里,心底異常興奮,我期待著他發現真相那一天的反應。
事情突然失控,朝著我未曾設想的方向發展,那個男人不知為何突然跑到酒店,撞破了正共用晚餐的我們,他的反應很奇怪,饒是我曾做出千百種猜想,也未成想到他竟然會用那種方式將我們一起推到風口浪尖。
看著那個捂著臉跑掉的男人,我有一瞬間的迷惑,這真的是那個愚蠢的男人嗎?
張晉的公司受到輿論影響,他開始變得暴躁易怒,待在他身邊時我不得不帶上柔弱乖巧的面具,壓抑著本性,小心翼翼地奉承著他,而這些無疑讓我心里越來越扭曲暴戾。
有人在針對張晉,他的公司面臨破產危機,這個時候我從某位太子爺嘴里知道了徐董和李董的存在,那位大少爺的語氣十分鄙夷,說這兩人是有名的變態,玩殘過不少小男生,有的人不堪其辱,直接死在床上。
一個想法迅速在我腦海中形成,借那位大少爺的幫助,我聯系到了那兩個變態,將小叔的照片給了他們,果然,兩人眼睛當時就亮了,直言問我有什么要求。
談好了條件,我將張晉約了出來,讓他與兩個老變態見了面,聽到兩人說能幫助他渡過危機,張晉大喜過望,待明白所謂的交換條件是什么時,他愣住了,說要考慮一下。
我不逼他,因為我知道他始終會同意的,果然,他主動聯系了我,兩人一起將小叔迷暈后送到了變態的床上。
有那么一瞬間,我興奮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要一想到那么美麗的小叔馬上就要被毀滅,我就抑制不住地開心,就像是曾經親手將小狗丟下樓時的感覺。
但,出人意料的,他竟然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
一個健壯俊美的男人跑來找他,明明看起來也是穩重的性子,偏偏急出一頭冷汗,當他抱住小叔的那一瞬,就連我這個外人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珍視與愛意。
是的,愛意,那人的眼眸里是純粹的愛,是我從未在張晉眼中看到過的深情。
我不甘,我憤怒,為什么這個男人擁有那么多,而我一無所有,永遠只能活在他的光環里,所有人的眼中只看得到他。
那個男人毫不避諱地淺吻小叔的額頭,說他愛他,至死不渝。
多么可笑,這世間怎么會有單純的愛,他一定是看上白蘇那張臉而已,一定是的,如果他沒了那張惑人的臉,是不是就什么都沒了?
我試著向小叔潑硫酸,但可惡的是那個叫韓澈的男人將他保護的太好,根本不給我近身的可能,甚至連他居住的小區里都一直有保鏢在暗中巡視。
幾乎沒什么懸念地,我失敗了,韓澈很憤怒,盡管他仍然笑著安慰小叔,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壓抑著的風暴,竟然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
張晉十分離奇地瘋了,外人都以為他是被公司破產的消息打擊的精神失常,我卻知道,那個時候還沒人將消息傳給他,張晉又怎么可能知道?
但是沒過多久我的疑惑就得以解開,因為很可悲的是,我也被人關進了同一家療養院,盡管我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在試圖逃跑失敗之后,我發現這里的醫生護士幾乎都受過某種訓練,戰斗力驚人,療養院的防護做得極為嚴密,不是防止有人進來,而是害怕我們逃走。
他們將我和張晉關在一起,每天無視我們的反抗注射藥劑,然后昏昏沉沉地渡過一整天。
張晉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每次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都要神色凄厲地掙扎一番,他現在衰老的厲害,不過是三十歲的人,鬢角卻已隱隱染上秋霜,眼底是空洞的迷茫和不易察覺地畏懼。
看著這個樣子的張晉,我心底總是忍不住更加暴躁,療養院在衣食上從不虧待我們,但也僅限于此,要想有手機網絡等能接觸到外界的東西是不可能的,空虛無聊的時光里,我開始想盡一切方法折磨張晉。
深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面的情景和現實相同,卻又有所不同,我看到自己游走在幾個男人之間,享受著他們的追逐。
我看到自己勾引張晉,故意給小叔發短信,讓他到酒店捉奸。
小叔滿臉震驚地看著我們,氣得渾身發抖,我很開心,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終于有了其他表情,我故意錄下自己和張晉纏綿的視頻,寄給他觀賞,勾引他的得意門徒,然后滿意地看著他責問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張晉毫不猶豫地甩了他,為了搭上某人的船,我們合謀將白蘇送給了別人,供人肆意玩弄。
最后的最后,他終于絕望了,那個儒雅中帶著點怯弱的男人生平第一次那么殘忍,而殘忍的對象正是他本人。
他在浴室里割腕自殺了,死前洗了很長時間的澡,穿著白色的居家服,睜著那雙曾經引無數人遐想的鳳眸,死不瞑目。
我看著他的鮮血一點點流盡,看著他眼神慢慢渙散,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氣。
就這么結束了,開心過后,我意外地覺得無趣,轉身繼續和不同的人曖昧,失去了舊的玩具,總要再找一個新的不是?
只是不知為何心里有些難受。
我猛然驚醒,久久不能回神。
這一天,療養院的氣氛很奇怪,我看到素來冷漠的醫生護士微笑著聊天,興奮地談論著什么話題,還有人拿著一些包裝高檔的果,笑嘻嘻地說著什么二少婚禮的。
最為奇怪的是他們竟然一整天沒有給我和張晉注射藥劑,無論是不小心遺忘還是其他,我都心存僥幸。
到了傍晚,有個瘦瘦高高的男人來了病房,而這無疑讓我更加驚訝了。
大概是沒有注射藥劑的原因,張晉今天難得有些清醒。
那瘦高男人什么也沒有,一語不發地打開手里提著的電腦,開始放視頻。
那是一段婚禮前的記錄片,畫面剛開始是蔚藍的大海,白色的輪船,笑得溫和干凈的白蘇靜靜站在鏡頭前,韓澈捧著玫瑰單膝下跪,向他求婚,不知是誰在一邊起哄,一直叫喊著答應他,快點答應他啊。
白蘇輕輕點頭,眾人發出歡呼聲,空中撒滿了粉色玫瑰瓣。
畫面一轉,草坪上統一著裝的女仆們訓練有素地快速行走,手腳利落地將玫瑰擺出好看的形狀,還有人來回奔跑著布置餐桌,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催人去取定制的禮服,眾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燦爛地幾乎灼傷人的眼睛。
再然后是一段拍攝的較為粗糙的視頻,明顯是新手所為,那人笑哈哈地指揮眾人對著鏡頭微笑,跑到司儀那里去騷擾那個面容古板的小帥哥。
鏡頭一路轉換來到化妝間,白蘇穿著干凈的白色衣服,坐在椅子上,幾名化妝師圍著他打轉,韓澈穿著同款禮服,坐在不遠處笑得眉目溫柔。
錄視頻的男子似乎和韓澈的關系不錯,一直笑著打趣他,韓澈也不惱,擁著化好妝的白蘇沖著鏡頭微笑,白蘇輕聲抱怨,說自己一個大男人化什么妝啊。
韓澈柔聲哄他,保證只此一次,絕無下回,旁邊金發碧眼的異國帥哥用生硬的中文稱贊白蘇美麗,即使不化妝也好看,天生麗質難自棄,眾人笑著附和。
所有人都在開心地笑著。
看著那兩個滿臉甜美笑容的男人,我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指尖微顫,分不清是嫉妒還是怨恨,旁邊的張晉早已經安靜下來,喃喃地念叨著白蘇的名字。
那個瘦高的陌生男人笑了:“剛傳過來的視頻,好看吧?”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戴在腕上的手表,細長的眼睛微瞇,笑得像個狐貍,“這個時候那邊的兩個人估計正在交換戒指吧,聽說你還是白先生的侄子,想必會替自己的叔叔感到高興吧,我們二少對白先生那真是沒話說,都疼到骨子里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視頻里不斷傳來笑聲、歡呼聲,我的心卻難受的厲害。
耳邊傳來張晉的哭聲,這個精神失常的男人竟然不知為何已經淚流滿面,而我絲毫不覺得同情他。
走到這一步,我和他都是咎由自取,剩下的日子,就在痛苦中慢慢消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