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
這里有著她與景言楚屬于彼此的記憶,她想再看一眼。
此刻已是日落時分,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只有些許余光映照著這被凄風不斷吹拂的山谷。
云意晚借著竹舍內發出的微光尋到了這里。
沒想到他會在這里!
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她不敢走進去,只能站在圍欄之外,遠遠看著里面的光景。
而坐在院中的景言楚沒有想過她會回來,自然也沒有關注到這意外之客的所在。
何況他也無心顧及。
他旁邊的石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瓶,其中已經有一半酒瓶歪歪斜斜地放置在他的手邊、腳下。
看來已經喝了好一會了。
云意晚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大口喝著手中的酒,似乎那是沒有味道的水。
她想著:阿言,何必這樣傷害自己呢?這一生我害苦了你,沒了我,你之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景言楚不知她的想法,只是頹然地倚靠在石桌上,一口一口地灌著自己,烈酒沾濕他白凈的衣衫,亦腐蝕了他的傷口。
本就因白日的劇動而撕裂的傷口,此刻更是嚴重。
原本純白的衣色已經在光的照耀下,露出了斑斑血跡。
他嘴中念念有詞,“只為感君一回顧,從此思君朝與暮。”
“君似瓊山枝頭月,夜夜思之不可得!”
“不可得呀!”
一滴清淚迅速墜下,又立刻消失在泥土間,唯剩一縷清涼留下寒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可惜淚痕與酒痕相融合,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寒了那顆原本熾熱的心。
云意晚也與他無異,一顆顆豆大的淚滴如同斷了線一般,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夜風一過,換來一陣顫栗。
心道:“阿言,世事無常,你與我此生如此作罷,若還有來生,我去找你,到時候你可不能將我推離。”
景言楚仰著頭,原本空洞的眼中又變得清明,他將酒瓶對著還未完全黑暗的天空,嘴角扯出一抹極致溫柔的笑,似乎想見的人就這樣出現在面前。
“悠兒,你穿紅衣真好看,這世間景色皆不及你眉眼半分,你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可惜……”
可惜她要嫁的人,不是他!
思及至此,他的眼又變得朦朧,再配上他嘴邊生起的淺笑,原本俊逸的臉龐,此刻因為沮喪而變得頹然。
他從懷中拿出半塊玉佩,白玉中夾雜著鮮血般的顏色。
正是當初云意晚送他的血玉梅花。
“梅花依舊在,人面何處尋?你的另一半又在哪里呢?”
他的話格外清明,只是不知是在問玉,還是問的另有其人?
在他不遠處的云意晚拿著屬于她的那一半,她的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暗暗用力。
“阿言,梅花一直在,只是陪你賞的人不同了,以后,你的世界里還會有更多、更適合你的人。”
景言楚與云意晚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院中的梅樹,上一次來時,原什么都沒有,此刻卻已點綴了整片山林。
冬日真的來了,該去的,也留不住了。
景言楚看著看著,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他跌跌撞撞地進了屋,不多時又抱了一把琴出來,他將石桌上的酒瓶全部掃到地上,繼而將琴穩穩地放在上面。
正是他上次彈的那一把。
那時,他彈著琴,她跳著舞。
明明已經過去了很久,卻像不久之前發生的一樣。
“悠兒,你明日的大婚,我就不去了,今日,我在這里遙祝你……新婚大吉。”
他嘴上說著祝福,可眼中全是傷感。
或許他是準備告訴自己,夢該醒了,是時候死心了。
琴聲驟起,聲響不大,但因為周遭的寂靜,琴聲似乎要穿透深林,傳到他想的那個人耳中。
曲子云意晚不陌生,正是那次他為她伴奏的曲子。
關于她的一切,他當真沒有一絲遺忘。
可她卻忘得徹底。
琴聲響了很久,一直到變得斷斷續續,最后到回歸寂靜。
他最終還是醉了。
云意晚見他趴在琴上沉沉睡去,也不再顧及,直接推開圍欄,直接走到他的身邊。
她見他面色潮紅,伸出纖細的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可是,她手上的溫度太低,竟惹得他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他將她的手摟到了他的臉上,試圖將她變得暖和。
云意晚不禁感慨,即使在這樣無意識的情況下,他還是這般體貼。
隨著手的溫度逐漸回暖,她發現他竟然在發熱。
他的傷本就還嚴重,又喝了酒,如今若是發熱,只會將他置于水深火熱之地。
她不再做它想,直接將他的手臂放置在她的肩上,然后一個用力,就將他從琴上拉離。
即使身量懸殊,她還是將他扶到了屋內。
屋內雖小,倒是一應俱全。
她將他放置在榻上,并用被子將他蓋得嚴實,然后坐在他的身邊。
借著屋內的光,她從袖中拿出一個紅色瓷瓶。
這本是她在路上再次遇到文衍經時,他交給她的。
說是今晚她體內的毒極有可能發作一次,這藥雖然不能完全緩解,但卻又止痛補元之用。
這藥對她雖有些許作用,但他才是真正需要。
未免他醒后起疑,她現在不能做太多。
這顆藥應該可以助他今晚無恙。
她將藥丸放入他嘴中,可許是他醉得太深,藥丸在他嘴中遲遲不見下咽。
云意晚也沒有多加思考,直接將她的嘴對上他的,并將手放置在他的喉間,然后開始吹氣。
這一刻,她距離他這么近,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味道、呼吸、心跳,乃至他的一切。
可是,她卻有一種相隔千萬里的感覺。
一直感受到他的喉結有了上下的動作,她才緩緩起身。
“阿言,今生與你,終究還是錯過了。”
“這已經是第三世了,你猜我們還有沒有第四世?”
“若是沒有,也沒有關系,我在黃泉等你。”
“你記得要風風光光地過完這一生,不然我可不認你,畢竟你前兩世為我所累,只有短短二十年光景。”
“所以,你這一輩子要好好活,活到老,我在地府里想看到白發蒼蒼的你。”
“到時候你應該沒有這么俊,應該也不會還有姑娘會喜歡你了。”
“到時只有我喜歡你了,你可得牢牢牽著我的手,不然可沒有人要你。”
她將頭輕靠在景言楚的心口處,聽著他心跳的的聲音,感受著它的韻動。
她不覺一滴淚就這樣沾濕了他胸前唯一的一片凈土。
這也是她與他這一生,最后一次親近。
蠟燭在他們的相處間一點一點地燃燒,最后只剩小半截。
突覺時候已經不早,云意晚緩慢起身,站在他的床頭。
她將手中的玉佩放在他的枕下,正對的是他的頭下。
想來應該不會被這么快被發現,正好可以給她不少時間。
看著他睡得不太安穩,她緩緩俯身,將唇印在他的眼上。
“阿言,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