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睜開眼睛, 仿佛眼前看見的依然是阿飛的臉,修長的劍眉,濃密的睫毛, □□的鼻梁, 清亮澄澈的目光, 薄薄的嘴唇輕啟喊著自己的名字, 緊接著那張臉似乎在眼前慢慢變得成熟, 與記憶中最熟悉的那個人的容顏重疊在一起。
王憐花笑了笑,沈浪,又看見你真好。
沈浪瞧見王憐花醒來, 松了口氣,一向從容的仁俠眼中仿若閃爍著淚花, 他將王憐花擁在懷中, 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這幾日王憐花一直昏迷不醒, 沈浪用盡方法都沒能治好他,大夫說他身體無礙, 只不過似乎是陷入夢中不愿醒來,沈浪只當是因為用那《憐花寶鑒》的后遺之癥,見他時而唇角帶笑,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渾身顫抖, 時而咬牙□□, 沈浪只能攥緊他的手掌以自己綿長的內力為他安撫心神, 只能日日夜夜守在他的榻前, 一遍一遍又的喊他的名字。
王憐花醒來的朝他笑的時候, 沈浪幾乎忍不住要留下了喜悅的淚水。
“沈浪,我做了個夢, 夢見了一個孩子。”王憐花言道,沈浪撫摸著他的眼角,笑的從容,“我知道,我聽見你在夢中喊他的名字,他叫阿飛。”
“他是白飛飛的孩子。”
沈浪怔了一怔,王憐花這話中之意一點就透,樓蘭古城,密室?guī)滓梗N魂蝕骨,卻也難以啟齒。
沈浪沉默半晌,原本想問一句她過得還好,卻又覺多余。好與不好,不言自明,情債孽緣,非己所愿,他張了張嘴,卻道:
“是夢么?”
王憐花將手放在自己頸間摸到了拴著玉璧的紅繩,心中嘆了口氣,不過是一場大夢罷了。
沈浪看見他眼角的失落,輕輕攥住了他的手,笑道:“是夢也好,你當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個,再也盛不下別人。”
“可我想要阿飛。”白飛飛說的很對,王憐花想要阿飛,很想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委屈的幾乎像個孩子,說他自私也好,對白飛飛不公平也好,他就是想要,沈浪倒不知如何安慰他了。
可他將那玉璧拿出來的時候,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那玉璧早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掛在上面的是一塊哨子,用薄銅片制成的哨子,那是幽靈群鬼用起擲出破風而過發(fā)出嘯聲的哨子!
這是當年白飛飛送給阿飛哄他玩耍的玩意兒,阿飛把他送給了王憐花,也就是說這本是屬于阿飛的哨子!
“這是幽靈宮主的哨子。”沈浪瞧著那銅哨也是一愣,王憐花大笑,他緊緊攥住沈浪的手,道:“你還記得你當年推薦給我的那個叫做李尋歡的少年嗎。”
沈浪已經(jīng)猜到王憐花的意圖,他做的也許不是一場夢,沈浪笑著點頭:“自然是記得,李家的二公子。”
當年王憐花要將自己的畢生絕學《憐花寶鑒》交給找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因為沈浪的一句話,他專門跑了一趟太原,雖然沒有見到李尋歡,但卻將《憐花寶鑒》交給了他青梅竹馬的表妹林詩音。
后來王憐花出事之后,沈浪擔心他留下的武林秘籍會給李家?guī)頌牡湥阌秩ミ^一趟李園,從林詩音手中將原本的《憐花寶鑒》要了回來,并讓林詩音默默的抄錄了一份留下托他交給李尋歡,而沈浪自己帶著原本的寶鑒離開了李園,也就是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通過這本《憐花寶鑒》能變換時空追尋到王憐花的神奇功能,才跨越艱難險阻,重逢在一起。
“我們這就去太原!”王憐花大笑,似乎已經(jīng)預見了與阿飛再次重逢的畫面。
沈浪點點頭,他心中也有千般滋味涌現(xiàn),對于阿飛,是期待,是愧疚,還是別的什么,都變得不重要,他是沈浪,他心中坦蕩。
他看著王憐花臉上的喜悅,嘴角的笑意更濃。
江湖啊,不知如今的江湖是個什么模樣,會不會因為千面公子王憐花的出山,再次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管他呢,去造作吧,反正自己還有力氣替他收拾殘局,雖說早已不是當時二十出頭的年級,但此刻也正壯年,全盛之時,未丟本心,自信還能有鎮(zhèn)山撼岳的本事保得一人平安。
沈浪嘴角依然掛著那懶散的笑,他道:“好,我們去太原。”
……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蒼生為魚肉。萬里飛雪,將蒼穹做烘爐,熔萬物為白銀。
山西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將亮的時候,終于停了。
小酒館里有人說書,說的是前些時日,江湖上發(fā)生的一件足以驚天動地的大事,江湖兵器譜上排名第三的小李飛刀李尋歡的故事,這小酒館的說書老人,前日剛剛講完‘探花郎仗義疏財,梅花盜無惡不作’,今日又講到,“李探花被困少林寺,飛劍客英勇救義兄。’的故事。
這不過是兩三天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可不過僅僅兩三天的時間,李探花與飛劍客的傳奇的故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大街小巷,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聽書的大多只聽個熱鬧,真正親眼目睹這件事情的沒有幾個,因而李探花與飛劍客的名聲雖響,但在這偏遠的小酒館之中真正認識兩人的卻不多,甚至一個都沒有。
李尋歡已不算年輕,他的眼角也已經(jīng)有了皺紋,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是年輕的,你只要你看過他這雙深邃的眼眸,就絕不會認錯。
那眼睛仿佛是碧綠色的,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仿佛夏日下的海水,充滿了愉悅的活力。
阿飛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是被他這一雙溫柔有又滿載生機的眼眸吸引的。
那時的阿飛倔強的像一匹孤狼,冷漠堅定的如同花崗巖一樣,他挺直的鼻梁使他的臉龐看起來十分削瘦,但那卻是李尋歡平生所見過的最英俊的一張臉,雖然他還那樣年輕,并不成熟,但卻已有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命中注定的相遇,有些情誼并不在兩人認識的時間長短,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遇對了人,經(jīng)過了梅花盜與少林寺一事,他們已經(jīng)成了生死相交的朋友。
這種友情甚至超越了一切,對方已不知不覺在自己心中形成了任何人都不可逾越的底線。
任何人都不能,包括讓阿飛幾乎要沉淪的武林第一美人兒——林仙兒。
從嵩山少林寺回到太原,他們已經(jīng)走了幾天,昨日大雪封路,二人不得已在這小酒館里休息幾日。
倒是沒想到,碰上說書人又在講小李探花郎的故事,阿飛一向對李尋歡的故事很感興趣,他一大早找了角落,喝酒聽書,好像并不著急趕回興云莊去找林仙兒了。
李尋歡將熱好的酒給阿飛斟滿,看著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目光里皆是笑意。
他似乎看出了阿飛的心思,開口道:“我以為你會回去找她。”
提起林仙兒,阿飛攥著酒杯的手幾乎在顫抖,無惡不作的梅花盜不是男人當然是女人,而這個女人就是林仙兒。
她必定是用自己的美貌,迷惑了無數(shù)男人,蠱惑利用這些男人做下那些滔天的罪惡,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陷害李尋歡,幾乎要將他置于死地。
阿飛受過林仙兒的恩惠,他想起了林仙兒的柔若無骨的雙手,溫如美玉,是那樣的溫柔。他的心本該堅如巖石,但是當林仙兒用她那雙手撫過自己的臉龐的時候,阿飛竟覺得自己似乎連心底最深處都在震動,就好像一湖凈水,忽然泛起了無數(shù)漣漪。
阿飛的整個人幾乎都抖了起來,他在極力壓制這種感情,他的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種痛苦的神色,李尋歡抬起胳膊,用一雙手掌緊緊握住了阿飛在顫抖的手,那手掌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漸漸將阿飛痛苦的心靈撫平。
阿飛抬頭看著李尋歡那雙溫柔的眼睛,似乎被他那無盡的包容感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和那個人的約定。
“我本該回李園,但你不在李園,李園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李園,但你還是你。”
李園早已不是原來的李園,李園的主人也換了人,它現(xiàn)在叫興云莊,但是阿飛還是喜歡把那里稱之為‘李園’。
他去李園,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林仙兒,而是為了李尋歡。
李尋歡的心忽然起了一種奇異的波動,他問:“你是不是在李園等人。”
阿飛點頭:“是。”
李尋歡問道:“等什么人?我原來以為你去李園是為了她,現(xiàn)在看來我好像猜錯了。”
阿飛看著他道:“我有沒有問過你不愿意回答的話?”
這本是他第一次見李尋歡時,李尋歡和他說的話。
李尋歡笑了,他搖搖頭舉杯道:“是我不對,當自罰三杯,如果沒有你陪我,我也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
李尋歡突然發(fā)現(xiàn),自從他認識阿飛以后,好像很喜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