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衣公子一聲令下,漫天飛箭如雨簌簌而下,暗箭撲面而至,殺氣彌漫,這熱鬧的喜堂,好似在下一瞬之間就變成要人間地獄,慘叫聲此起彼伏,眾人只當自己已是必死無疑。
然而,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他不是雞,他是鳳,是飛在九重天上的陸小鳳,鳳凰展翅,遨游九天,無論多么兇險的境地,他總是有本事逢兇化吉。
“救花滿樓!”
千鈞一發之際,眾人只聽得陸小鳳一聲疾呼,便見眼前閃過一道明亮的劍光,猶如長虹貫日一般騰空而起,耀的人睜不開眼。劍光乍現,原本鎖著花滿樓的鐵鏈已悄然斷裂。
聽聲辨位,閃過頭頂弩、箭,花滿樓袍袖已如飛云般揮出,眨眼間,那七七四十九根暴雨梨花釘已全部卷進他的袍袖之中。
弩、箭雖快,但陸小鳳的速度卻比它更快,花滿樓脫險救人的同時,射向司空摘星的弩、箭也早已被陸小鳳全數夾在手中,他出手劈斷縛住司空摘星的鐵鏈,轉手解開他的穴道,攔腰將人攔在懷中,踏風而行,擋箭、解鎖、解穴、救人,一氣而成,眨眼間再瞧他已同花滿樓并肩而立,三人皆是毫發無傷。
然而事情并未算完,因為那道明亮的劍光還未消失,那一劍也未消失,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劍鋒芒和速度,沒有人能想像,也沒有人能閃避,縱是智計無雙,冠絕天下的緋衣公子也不能。
如果天地間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會因這一劍而失色動容!
錚錚劍嘯似龍吟,電光火石之間便堪堪停在緋衣公子頸間寸許,劍刃的鋒芒還未消失,凌厲的劍氣還在,劍氣劃過緋衣公子的脖頸,有鮮血滴落在劍刃之上,鮮紅的血,雪亮的刃,冷峻的劍客,還有那一閃而過的凜凜殺氣。
“不要!”司空摘星忍不住驚呼。
這電光火石間的變化實在是太快,緋衣公子的右手還停在腰間,他腰間的軟劍還未抽出,便被這突然出現的劍氣所攝,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已經足夠完美,未從想過竟會有如此變故,殺機乍現,眼前劍光晃眼的一瞬,便忽如遁入陰冷的地獄,汗毛豎立,使他渾身動彈不得。
緋衣公子那里想過自己真的會離死亡這樣近,腿上一軟,竟癱坐在座椅之上,臉色煞白已無血色。
那是一把漆黑,狹長又古老的烏鞘利劍,劍鋒三尺七寸,凈重七斤十三兩。
這本是一把出鞘必見血的寶劍,這把寶劍本已有五六年未曾出鞘,而這一次卻叫這烏鞘劍的主人破了例。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只不過轉瞬之間,廳堂之內的形勢便發生了逆轉,周圍安靜的只剩下濃重的呼吸聲,盛暴雨梨花釘的圓筒機關這時方才掉落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骨碌骨碌的滾到那白衣劍客的腳下方才停住。
緋衣公子蒼白的臉上已經滲出冷汗,橫亙在他脖子上的這把烏鞘劍他當然認得,他眼睛盯著眼前人,心中已經清楚自己究竟漏算在了哪里。
“原來是你!”他斂眉靜氣,強裝鎮定冷聲道,“哼!陸小鳳果真厲害,連我都被他騙了。我還真以為你回了萬梅山莊,何曾想你早就混入了富貴山莊。”
陸小鳳抱著胳膊笑道:“過獎過獎,能得王老莊主一聲贊嘆,我陸小鳳也算沒白活一場。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武林之中易容術出神入化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烏鞘劍主長身玉立,白衣如雪,他用左手在臉上抹了幾下,便將沾的胡須和皮相揭下,面容冷峻的白衣劍客終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只聽方才死里逃生的眾人驚呼聲乍然而起。
烏鞘劍主,劍中之神,西門吹雪。
這就是陸小鳳的最后一招,他收到西門吹雪回信,決定要闖富貴山莊的時候,便讓司空摘星為西門吹雪易了容,又讓他將別人易容成西門吹雪的樣子送他回了萬梅山莊,而真正的西門吹雪便在陸小鳳入莊時以被困的武林豪杰之一的身份,趁機調包混入了富貴山莊。
這就是緋衣公子能輕而易舉的察覺花滿樓的行蹤,卻沒能發現西門吹雪的原因。無論富貴山莊多神秘,多難闖,緋衣公子這場局多難破,只要將這布局的人制住,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這最后的一擊絕殺,已然將局勢逆轉,緋衣公子受縛,在座的一群死里逃生之人驚喜過后便再也忍不住,大聲吵吵道:“陸大俠,快叫這惡賊交出解藥,他若不交就干脆一刀結果了他,放火燒了他這狗屁山莊,省的他再害人!”
“這等武林公敵,應當及早斬殺,將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城門口,已告慰李老堂主和趙鏢頭等兄弟們在天之靈!”
想起李老堂主和趙鏢頭、呂莊主等人的慘死,在座之人紛紛響應,個個怒氣增升:“應當大卸八塊,剁碎了喂狗!才能解大家心頭之恨!”
這些人一人一言,情緒越發激動,竟似真的要將這緋衣公子活剮了一般,緋衣公子冷笑一聲,不愿去瞧他們的嘴臉,干脆閉上眼睛偏過頭去懶得再聽。
花滿樓皺眉面露不悅,陸小鳳摸著胡子似是在思索這緋衣公子為何要留下這些人的性命,這些話講的難聽極了,實在不像是武林豪杰本該有的心態。然而忠義堂李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司空摘星最清楚不過,他氣極吼道:“都閉嘴!”
陸小鳳這時方才開口:“各位大俠莫要忘了,自己的性命還在王老莊主手中,何況今日各位能被困此處,全是因為心中私欲,想奪取富貴山莊的武功秘籍所致,所以在下奉勸各位大俠積點口德,別自己斷了自己的后路。”
陸小鳳曾經派人調查過這些所謂名門正派的背景,每個人暗地里或多或少都做過些見不得人的事,加上李忠為奪秘籍暗地重傷司空摘星,是以他對這些人并沒什么好印象。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開了口,這些人自知理虧,想起自己的性命還在他人手中,是以臉色很不好看,只狠狠瞪著緋衣公子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緋衣公子瞧著司空摘星欲言又止的模樣,冷笑:“我真不該忘了,司空摘星的易容術也是武林一絕!”這話的意思便是,他沒想到司空摘星早就和陸小鳳暗通一氣,面上卻還口口聲聲對他說要對他一心一意的屁話。
司空摘星聽他這樣說,臉色蒼白,只覺心中難受至極,肋間傷口陣陣隱痛。陸小鳳趕緊扶住他,對緋衣公子感嘆道:“你實在不該這樣對待自己的朋友。”
緋衣公子想起自己前幾日費盡心力將司空摘星從鬼門關救回來,竟天真的差點相信了司空摘星對他一遍遍表白的心意,心中惱恨。再一抬眼又瞧見花滿樓皺眉的模樣,想起方才他使出流云飛袖的那一幕,才知他的穴道根本就沒有被點住。想來葉孤城根本就沒有聽從他的安排,西門吹雪混入富貴山莊,他一時大意沒能察覺,可葉孤城怎么可能感覺不到,方才自己又差點死在西門吹雪劍下,此時此刻自己狼狽至此,他卻還未現身相助,怕早已選擇站在陸小鳳一邊。
“呵,陸小鳳,你以后可千萬千萬不要和別人說我有朋友。”一個司空摘星,一個葉孤城,這‘朋友’二字他可是在是擔當不起。
想到此,緋衣公子只覺心中有一股無名火燒起,‘啪’的一聲將手邊的茶杯摔到地上,他剛想起身,卻被西門吹雪的劍刃又硬生生的壓了回去,如雪的劍鋒殺氣未減,割得皮膚生疼。
緋衣公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頸間的血跡,臉色更加難看,他咬緊牙關,卻是再也不敢多動一分。
西門吹雪冷冷道:“是你自己不愿與人交心,對朋友一再利用,又豈能妄想要別人對你死心塌地,你這正邪難辨的性子,有時怎地天真的像個孩子。”
六年前,西門吹雪親手將葉孤城的遺體交到這緋衣少年手中,本并未指望他真的能將葉孤城救活,可未從想過六年之后,他真的又見到了活著的葉孤城,這緋衣公子殺過多少人西門吹雪不管,但至少這人并未對自己當年的承諾食言,西門吹雪覺得他并非十惡不赦,相反卻是有經世之才,是以塵封多年的烏鞘劍出鞘卻并未要了他的性命。
緋衣公子被西門吹雪說中心思,不愿再與之言語,他轉頭卻對陸小鳳道:“陸小鳳,就算我是富貴山莊的莊主又如何,就算‘沈青衣’是我的化名又如何,《憐花寶鑒》是我富貴山莊的鎮莊之寶,這群人為了一己之私,妄想練成絕世神功稱霸武林,便數次來闖我富貴山莊要平白奪我鎮莊之寶,我將他們囚禁于此,又何錯之有?”
“再說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最近武林中發生的這些事就一定是我做的,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要謀取花家財產,有什么證據證明是我要陷害司空摘星,縱然我曾化名‘沈青衣’對你們說過謊話,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我自己一個人打理富貴山莊本來就應該多多小心,這又何錯之有?”
“何況,你說我陷害司空摘星在先,奪取花家財產在后,我左右就只有一個人而已,怎么可能分、身去做這么多事,我之前甚至都沒見過花滿樓長什么模樣,和你陸小鳳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除了司空摘星之外,我何曾與你們深交過,要你陸小鳳當我富貴山莊的女婿,也只是我一時興起開的玩笑而已,若你們非要因此就聯起手來指責我十惡不赦,那我也無話可說。”
緋衣公子這話說的流暢至極,乍一聽合情合理,并無不妥之處,陰謀被人識破,性命攸關之際,還能談笑風生,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陸小鳳又不得不佩服這人的心性。
司空摘星從懷中拿出他方才偷出的花家地契,對他道:“你說陸小鳳冤枉你,那這些又怎么解釋。”
緋衣公子看都不愿看他,無所謂的言道:“哼,誰知道是不是你偷了花家的地契,放在我書房里冤枉我的,我根本就沒去過桃花堡。”
有一句話叫做“愛之深,責之切”。司空摘星對緋衣公子的態度有些惱火,又想起他那套銀針渡穴的功夫,便道:“你沒去過,但是朱四九去過,朱四九的絕技也是出自《憐花寶鑒》,你既然說《憐花寶鑒》是富貴山莊的鎮莊之寶,那他又如何習得這寶鑒上的醫術,還是說花家六少夫人難產,根本就是你們早就算計好的!”
“隨你怎么說。”緋衣公子并不買司空摘星的賬,他抬眼瞧著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花滿樓,很想聽聽他的想法。
花滿樓似是感受到了緋衣公子的目光,他抬腳緩步走向臺階,走到西門吹雪身邊,低著頭用沒有聚焦的眼眸看著緋衣公子,突然彎腰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緋衣公子愣了一愣,卻聽花滿樓柔聲對他言道:“我知道是你本性并不壞,你救了我爹和我六嫂,還有我剛出生的小侄子,至少這是事實。”
聽花滿樓說完這話,緋衣公子的臉色已然變了,他將手從花滿樓袖中抽出,手中蓄力,剛想抬掌卻忌憚于西門吹雪的劍鋒生生壓住了。
眾人只聽得云里霧里,陸小鳳卻在此時出了聲,他對緋衣公子道:“你并非沒見過花滿樓,相反,你和他很熟,甚至比司空摘星還要熟,花滿樓一直都拿你當最好的朋友,這點從未改變過。”
司空摘星愣住了,‘沈青衣’何時和花滿樓相熟過。
陸小鳳緩緩道:“因為沈青衣就是朱四九,朱四九就是沈青衣,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都是你王老莊主易容之后用過的化名。”
此言一出,司空摘星驚訝至極,驚嘆這人究竟有多少副面孔!
陸小鳳手中摸索著那方玉墜,輕聲感嘆:“千面公子果真名不虛傳。我說的對嗎,王老莊主,還是應該叫你……王憐花,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