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湮再無保留,右手輕抖,古藤劍一聲清嘯,劍光暴漲。他輕提一口氣,一步一步的走過去,不斷體悟古藤劍那清新奇崛的劍意。而四周衆人驚見方纔燕三倒斃,早已罷手不打,惟有周軒兀自嘶聲怪叫,喘著粗氣與那蒙面人纏打不休。場面一片冷清,上百人聚在一起,卻只聽得周軒一人錯亂的聲響。那些蒙面人凝神戒備,飛鷹幫幫衆四下散開,更有些人倉惶逃竄,而另外上百條目光齊刷刷的落在秦湮身上。
呼,吸。凝神,聚氣。運靈,御劍。
旁人眼中,秦湮原本很緩慢的步伐忽然有了改變,逐漸變得灑然而縹緲。這一望去,似乎秦湮只是提步上前,卻忽然間眼前一花,彷彿秦湮在瞬息間向旁移動了一尺,再定睛望去,又發現他正輕輕的邁上一步,卻仍舊是身在原地,沒有任何改變。此時此景,玄幻莫名。
這,便是御劍靈訣。秦湮此刻周身靈氣激盪,順合古藤那清新奇崛,而又空靈飄渺、不落窠臼的劍意,雖然只是簡單的邁步前來,看在他人眼中,卻端的是神妙莫測。十幾個蒙面人從未見過如此身法,只道是絕世的輕功,不覺互相暗暗的使了眼色,慢慢調整所佔位置,彼此相互呼應,卻是形成了一個最擅壓制輕功的鈞天劍陣。而那廂周軒仍是不聞不問,狀如瘋虎,單刀一味的往先前殺害周堯的蒙面人身上招呼,全然不顧自身防護,招招盡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那蒙面人一時之間,卻也拿他不下。
秦湮再邁上一步,忽然足下用勁,身形如一道白虹,疾速掠前。鈞天劍陣站在最前的那個蒙面人發一聲喊,霎時之間鋼鏢、袖箭、飛刀、鐵錐、飛蝗石、甩手箭,各種各樣暗器都向秦湮射去。秦湮只若不見,古藤劍如有靈性般卷舒格擋,頓時將大半暗器都掃在地上。秦湮猛的一擡古藤劍,卻是直衝周軒纏鬥的那個蒙面人而去。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陡然一個倒折,向著鈞天劍陣的陣心衝過去,擬將周軒和秦湮二人困入此陣。周軒眼見蒙面人倒走,怪叫一聲,舞著單刀便追。而這廂秦湮卻是隔著十幾步,清清爽爽的一劍刺出,那蒙面人下意識的橫劍一擋,只聽“鏘”的一聲,隨即咽喉一涼,撲地身亡。
其餘蒙面人大駭,只聽一人叫道:“劍氣!。。。這小子有劍氣!!”秦湮聞言,心裡冷笑一聲。中原武功,向來以內功爲基,灌入兵刃,拼殺之時,也能顯出些勁氣來,卻是叫做“劍氣”。然後那種劍氣與內力相比,相去難以道里去,縱是絕世高手,也不能做到劍氣縱橫如掌風一般,最多隻能勉強發揮個兩三成。而中原又沒有什麼引導內勁與兵刃契合的心訣,對於兵刃的運用,還停留在通過不斷的招數習練從而達到熟練或者頓悟的層次,實在是威力寥寥。因此有劍氣者,儼然便是一方劍道高手,大多在劍上浸潤多年。秦湮以弱冠之年,外放劍氣居然能十步外取人性命,不得不讓人震驚。
蒙面人原本恰好組成一個十六人的鈞天劍陣。被秦湮一劍刺死的那人,便是此行的首領,亦是陣心主陣之人。他這一死,鈞天劍陣立時告破。餘下之人不免驚詫,但畢竟自恃甚高,而且此行人數衆多,因此個個越發謹慎,出招反而更加沉穩狠辣。此陣最前那人又發一聲喊,鈞天劍陣立時變化,轉爲人數並無太大限制的太乙陣。
秦湮仍舊如不見一般,邁步拔身,一個疾衝,立時來到太乙陣陣前。主陣蒙面人一個錯步,頓時秦湮便陷入太乙陣中。陣內,陣外,絕然不同。霎那間,秦湮四周幾乎全是劍影。天清派武學,掌爲尊,其次便是劍。眼見秦湮掌中寶劍鋒銳,沒有人肯拿自己那雙肉掌來接,因此人人上劍。於是就一個照面間,秦湮周身要害幾乎被劍指了個遍。那些劍帶著微微的劍氣,在秦湮四周布成一個縝密的雙層水網,顫動不定,綿延不休。
太乙陣屬道門之陣,與太乙劍更是頗多相通之處,乃以虛帶實、以不足勝有餘的極上乘劍陣。秦湮此時便若那實氣,往往凌厲而璀璨,不可直面攖其鋒,蒙面人腳踏陰陽,便擬轉虛而帶實,四兩撥千斤,以圖將秦湮的鋒銳壓制到無用武之地。
這番做想,原本是滴水不漏。可惜,秦湮所發的,不是劍氣。秦湮勁力一吐,掌中古藤劍立刻一聲清嘯,隨即身隨意走,提氣沉肩,立定扭腰,原地滴溜溜一個螺旋,古藤劍的靈氣幻化成一片劍光,如風捲狂潮般,帶著一種清新而生機勃勃的氣息,迎面撞上了那一層水網。
只聽得“鏘鏘”連聲,陣內碎劍漫天,太乙陣立刻逆轉。身處太乙陣中,無論向何方行進,皆會不斷栽進太乙陣的綿劍中,便似以自身爲勺,攪動了一鍋沸水,其結果只能沉溺於漩渦中無法自拔。而秦湮雖半點也不懂陣法,卻隨著御劍靈訣而動,刻下經歷的不是陣法之鬥,而是劍意之鬥。正是大巧不工,恰是一劍捅破了這陣的要害。不過若是換了另外人來,沒有秦湮那可外發幾丈而運轉隨心的劍之靈氣,只怕也只能枯守此地,直到被困死陣中。
主陣蒙面人大怒,搶過一柄劍又自攻上,喊道:“他媽的牝!!都給我上,砍他個驢!!”手裡還有劍的八人一齊發了聲嘶喊,立刻拋了那些所謂的劍陣,便這麼一擁而上,各出奇招。劍已斷碎的倒退疾出,散在各個角上,卻是又成合圍之局,各**出暗器,緊盯場中形勢。
秦湮只若不聞,依然步似行雲,身若游龍,移步換勢間純以劍意感知,輕靈飄逸卻帶著三分古樸奇崛。劍亦無定招,只是心隨意動,古藤劍忽而擊、刺、格、劈,忽而砍、撩、抽、崩,端的是吞吐自如、千姿百態。便如一株千年古藤,盤根錯節,藤幹粗細不一,長短有別,形態各異。可挺立秀拔,亦可態走龍蛇,而其心態向來生機勃勃,無論何種險地,皆可攀延纏繞、舒展自如。
而這方蒙面人的感覺卻是大不一樣。秦湮出劍極其鋒銳,以手中之劍硬架,只會斷折裂碎。若運巧勁與之纏鬥,古藤劍每一次擊刺,往往帶著極劇烈的振動,同時如古藤般纏繞推絞,收劍稍差,立刻便會斷碎萬截。於是人人催動內力,極度提快身形,步法極力敏捷多變,而招勢迭逞間更是忽往復收,乍還疾,步碎身晃,詭異多端。
場面一時僵持,人人緊盯,各懷心機。忽然不知道是誰發了聲喊,原本已經靜如春水的飛鷹幫忽然又喧囂起來,卻是兩方再度惡戰一團。而周軒只是癡癡傻傻的站在被秦湮一劍斃命的蒙面人身前,雙目空洞,口中喃喃有聲。忽然周軒只覺右臂一痛,卻是被一枚鋼鏢貫穿而過,眼前一花,一個蒙面人赫然貼在自己鼻子面前,怪笑著一掌打來。卻是原本散在各個方位凝神待戰的蒙面人,眼見場面僵持,不覺轉而關注別處。
周軒避無可避,立刻被擊飛,重重的撞在樹上。幾個蒙面人怪笑著圍住奄奄一息的周軒,一人道:“嘖嘖,這樣就不行了?真他孃的像個娘們!”另一人怪笑道:“你懂甚麼,週二當家向來軟弱可欺,又蠢的可以。。。嘿嘿嘿嘿,若要說拿得出手的,怕是隻有他那娘們。。。”幾人一同大笑,前一人又道:“真不曉得那小娘皮看中你週二當家哪點,不過這都他孃的算不得數了,老子一會兒去佔了她,給你週二當家送頂綠油油的大帽子。。。”
幾人口中雖說,眼中卻半點也沒望向周軒,只是盯著兀自纏鬥的九人。秦湮聞言,身形一震,當下幾個蒙面人大喜過望,一同搶上出招,便只聽秦湮“哼”了一聲,頓時場內斷劍飛揚。隨即“嗡”的一聲,古藤劍聲嘯清秋,秦湮足下一踏,便如一道驚鴻般撲將過來。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餘下的幾個蒙面人早已失了兵刃,眼見事態緊急,當下七人同時微站馬步,雙臂忽然間大開大闔,運勢吞吐,隨後震氣而發,卻是“天清十四手”裡最爲雄渾大氣的“泰雲盤結”。七人自幼學藝,這一招向來是天清絕招,雖然使出來有前有後,但那霸道的掌風卻是連做一團、滾滾而來,直激起漫天枝葉塵沙。秦湮喝了聲採,身形難以急轉,當即古藤劍向下疾刺,借力拔身而上,如鶴飛九天。
此刻,但見“撲撲”連聲,先前圍攻秦湮的八人盡數倒地。
原來秦湮雖言:“天清派,殺無赦”,但那只是見到孩童被殺,心下一時怒不可遏所致。秦湮一劍宰了那蒙面人,怒氣漸消,眼見其餘蒙面人似乎並未做出傷天害理的行爲,心下一直淡淡的有層猶豫,是以出招清新有之,奇崛足夠,卻只是一味拆招出劍,並未存了必殺的念頭。於是場面一度僵持。而此番這幾個蒙面人一通對話,雖然本意是分散秦湮注意,以便其露出破綻、聚而殲殺,卻正正是砸進秦湮心裡,頓時如洪鐘大呂,將秦湮震醒。
此等人渣,必殺之!
秦湮當下毫不猶豫,古藤劍靈氣暴漲,立斬八人於劍下。眼下秦湮身在半空,若是七人再聯手出招,避無可避,只能硬接。而那七人卻是目睹先前八人頃刻斃命,一個個早已驚得呆了。當下一人仍是一招“泰雲盤結”拍向秦湮,另外四人發出一聲不知是驚而是懼的嚎叫,轉身便逃,餘下兩人呆立原地,尚未回神。
飛鷹幫驚見此間變化,頓時其中一團人驚呼叫嚷,四下奔逃。餘下人除了十幾人仗劍追將過去,大多數人都是喘著氣掛著彩立在原地,忽然有人驚呼“二當家!”當下一羣人羣情激動,一窩蜂的向著周軒處撲過來。
秦湮不動聲色,右手當空一抖,古藤劍之靈氣呼嘯而出,立時將兩個目瞪口呆的蒙面人封了胸前紫宮穴,同時左手微屈疾推,卻是一招“潮卷天風”,正面與“泰雲盤結”撞在一起。
巨聲陡發,如雷霆萬鈞。
秦湮空中無處借力,當即飄向斜側。而僅剩的蒙面人忽然牙一咬,縱聲狂笑。秦湮微微有些奇怪,卻見他忽然間躍至半空,雙手猛的揮出,但見幾道白光紮在地上,頓時一陣黑煙滾滾,急速四散。看那方位,卻是將飛鷹幫整個罩在裡面,立時飛鷹幫慘叫一片。秦湮暗叫不好,正待落下身來,以掌風劈散毒煙,忽然一顆霹靂珠當頭飛來。
秦湮情急之下,奮起一掌,只擬將其推遠,卻不料霹靂珠忽然爆開,一陣黑煙霎那間便將秦湮從頭到腳薰了個遍。秦湮急速擊散黑煙,耳邊卻聽聞一陣瘋狂而淒厲的大笑,隨即陡地戛然而止。定睛看去,卻是那蒙面人一把抓下面具,狠狠的扼住自己的咽喉,隨即七竅流血,面色黝黑,笑容未散,已然氣絕。
此毒之劇,竟至如斯!
秦湮猛衝過去,一通亂掌劈散了黑煙,卻見飛鷹幫幾十口人,連同周軒在內,全部斃命。秦湮大吃一驚,忽然幾道白光閃過,正落在身旁。秦湮猝不及防,隨即一陣黃煙散出,亦是疾速四散。秦湮來不及細想,便待一掌擊出,鼻中卻忽然聞見一縷奇香,同時身後遠遠的一個聲音喊道:“十四來晚,公子恕罪!”
秦湮旋風般急轉,正看見一個身影自樹間急縱而來。身後影影綽綽,似乎尚跟的有幾人。秦湮又側頭望了望飛鷹幫一衆死屍,想到片刻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一羣漢子,不覺喟然長嘆。十四奔行甚速,片刻已落在秦湮身前,跪下見禮道:“拜見公子!”
秦湮吃了一驚,忙上前扶起,道:“不可,你我之間,無須行此大禮。”十四堅持道了個諾,隨即站起。秦湮見他此刻穿著一身淡蘭色侍從服裝,眉目間帶著三分恭敬、七分忠厚,卻與昨日在嶽麒天井裡那種冷峻孤清頗爲不同,不覺有些奇怪。
樹林裡隨後奔出五人,其中兩人手中,正提著逃走的那四名蒙面人。這五人亦是與十四一般裝扮。秦湮正待上前,身後忽然一陣喧鬧,卻是又來四名淡蘭衣服,身後跟著十幾個飛鷹幫弟子,正是追著叛徒而走的那批人。十四忽然一個鞠躬,朗聲道:“公子,飛鷹幫的叛徒已經盡數擊斃。另外捕得逃逸的四名蒙面人,還請公子示下!”
秦湮一愣,身後的飛鷹幫弟子忽然叫嚷起來,撲向側邊那一羣屍體。十四陡然身形一動,秦湮只覺眼前一花,十四已然搶在那十幾人身前,大喝一聲:“碰不得!!”那十多人停了腳步,眼見地上幫衆死相詭異、滿面黝黑,曉得是種了劇毒,不覺大是悲慟。已有幾人忍不住念著好友的名字,淚流滿面。
十四嘆一口氣,指著死狀猙獰,兀自一臉狂笑模樣的“蒙面人”道:“便是此人,讓另外兩個人拼死纏住公子,隨後自己搶到飛鷹幫二當家身邊,放出毒煙。飛鷹幫這些好漢爲了營救二當家,都。。。遇難了。。。”
秦湮皺了皺眉,飛鷹幫唏噓一片,十四又嘆了口氣,道:“我們當時去追捕逃走的四名蒙面人,卻是相救不及。。。”飛鷹幫陡然一個人咬牙問道:“那些蒙面人呢?!”十四示意那兩人將四個蒙面人放下,飛鷹幫當即羣情激動,齊齊撲上去,叫嚷著,要將他們碎屍萬段。忽然其中一個人止住了直欲在蒙面人身上大砍幾百刀的其他同伴,叫道:“大家夥兒靜一靜!要砍,咱也得看看他們到底是誰!!不能讓咱們那些弟兄們死的不明不白!!”飛鷹幫轟然應和,隨後有幾個人提劍上前,便欲挑下他們的面罩。
十四又再度提氣縱聲,道:“各位好漢,我們公子也中了毒煙,刻下仗著內力精純,勉強壓制,畢竟不可久呆。我們這便告辭了!”飛鷹幫領頭的那人立刻拱了拱手,道:“此番多謝秦公子和衆位壯士相助!我飛鷹幫必忘不了秦公子和衆位壯士的大恩!”
秦湮默然,想到那一衆漢子,心下隱隱間有些惆悵,便只是淡淡的回了個禮,隨即轉身離去。十四見狀,立刻喚上其他人,急忙追隨秦湮而去。留下一衆飛鷹幫的人大呼小叫:“怎麼可能。。。這,這竟然是關中大俠方嗣寧!!”“阿!!這,這是。。。昆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