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人們有我們還不熟悉的智慧和獨特的生活方式,你看到嗎,那條船兩側各掛著一個幾十平方英尺大小扁扁的方形籠子,這種鴨船并非販賣鴨子用的,那是他們消滅農田害蟲的工具。
這些鴨船會沿河劃到有需要的稻田邊上,放出鴨群,吃掉稻田中危害禾苗的害蟲和蝦蟹,田主人會付給他們除蟲的報酬。
中國的皇帝和大臣們看待他們的人民就是那些禾苗,我們這些外國商人在他們眼里是不受歡迎的蝦蟹,偶爾佐餐可以,卻不能代替可以收獲稻谷的禾苗,我們來這里就是給他們添麻煩來了。
即使你打算建起的工場能夠讓本地人掙到薪水吃飽肚子,而不是像乞丐一樣在河中打撈垃圾,他們的官府也不會因此感激你。
在這個地方這個時代,改變就是原罪!
你看江水中漂著被父母溺殺的嬰孩,哪怕在我們這些外國人看來都感到驚心,可是那位遠在京城的至尊仍然不愿改革現狀,他仍然頒下禁令禁止關內貧民遷居到未開發的地區去開墾求生。
我像又看到了法國革命前的那種黑暗,一些人擁有一切,另一些人一無所有,遲早會爆發一場席卷南方的叛亂。”
“所以,您知道他們需要改變,卻還勸我不要去改變他們的世界是嗎?
老實說,不來到這里我簡直無法相信傳說中富足的像天堂一樣的國家里有這么貧窮的人口,官吏執行著能夠扼死一切商人的制度。
在國內我們罵漢密爾頓亂收消費稅,罵杰伊談判出來那么糟糕的條約對國內工商業失去了保護,可和這些稅吏比起來他們簡直都是大好人!
畢竟噸位法案保護的是我們的商船,像您這樣的工場主只要不釀威士忌,連一個美分的稅都不用繳,這么一比較我對他們的憤怒都輕了許多?!?
“的確如此,不比較都不知道新大陸人有多么幸運!
我會在中國購買許多種貨物,而不是那些歐洲商人一貫采購的幾種,所以可能會有一些幾個月之后才能運到,你要盯緊行商一些,貨單名稱和性質描述到時候我會交給你。
某種程度上留守廣州會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你可以發展自己的興趣,多和行商們打交道,多了解學習一下這個國家,如果爆發戰亂對我們來說也是有利的時機,就像法國的革命也是我的機會一樣,有時間整理一下過去的航行日記,我很期待你的研究成果!”
“您總是有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想法,聽您這么一說我才發現自己在廣州會忙的每天都快沒有休息時間了!”
“在這么一個充滿新奇事物的地方,你一天有三十六個小時都不夠用!”
兩人隨口聊著心情也漸漸放松下來,西瓜扁此時也進入了廣州外城,抵達了這段時間一直聽到的十三行所在。
雖然在這里僅有十二家夷館(外國商館)和公行中不到十一家行商(行商數字一直在變化,交三~四萬兩保銀就可以做,但行商破產也很頻繁),但整個西方世界與東方古國的商貿交流就系于這十幾個行商身上。
按照西瓜扁這慢吞吞的速度,弗里茲估計它同時卸貨裝貨都會花去近十天時間,一些事情可以早一些開始著手了。
兩人首先去拜訪了廣源行的美國職員,這位苦悶的旅居者對竟然一次就有兩位同胞來訪是喜出望外。
“能在這里看到你們真是太讓人高興了,等下就在我這里用餐吧,這些中國人的飯食雖然看起來古怪,他們做的烤鵝和米酒味道是真不錯!”
“嗯~哈羅德.卡特先生,我們來這里除了想多了解一些本地的情況,還有個想法需要得到您的幫助。”
“沒關系,在這里我們有大把的時間,那些中國人說話要繞半天圈子,你們待久一點就會慢慢地習慣了。”
弗里茲后面幾天還有許多事要做,因此不想入鄉隨俗,直接就把事情講了出來。
“您看,廣源行在廣州只有您一個美國人,我正好采購了些外地貨物需要長時間的貨運才能送到,因此打算讓我這個職員進入廣源行充當一個代辦,在廣州和澳門之間來往和行商們打交道,自己的生意用我自己的人處理起來也方便許多不是嗎。
一來就提出這么冒昧的請求,真是不好意思!”
“啊~這沒關系,不過你們覺得他這樣一個年輕人適合在那海盜出沒的航線上來往嗎?
在珠江口有大大小小幾十股海盜,往來的船舶都要遭到他們的騷擾,除非你的船武裝強大,否則他們都會靠過來打算搶一把。
如果這個年輕人不怕這樣的危險,他想當代辦那就當好了!”
本來弗里茲還以為自己要花許多力氣去說服卡特,他代表的畢竟是一國嘛,說鄭重一點他相當于駐華領事,因此準備了一套說辭,關于給盧伯特這個職位將會給美國和廣源行帶來什么樣的促進作用,全沒用上?。ㄟ@個沒有名字記載的職員在廣州真的活得如同空氣一樣)
“那真是要感謝卡特先生對他的栽培,啊對了,我們的船上還有幾磅馬里蘭煙葉,請不要嫌棄是不值錢的東西,下次隨船過來正好帶給您!”
用過餐之后弗里茲隨便找了家行商,托他們購買一些硼砂和爐甘石,這兩樣都是藥鋪里的常備藥,數量嘛也就分別不超過五百磅吧,到時候一并與怡和行結賬。
硼砂這礦物在美國儲量也非常大,但那要等到美國西部開發之后去了,現在的美國想必沒人認識它;鋅礦也是類似,現在沒有開發就買不到現成的,干脆就把廣州藥鋪里的存貨包圓了吧。
等到有了長期的使用需求之后,硼砂可以從中東地區購買,它也曾經是絲綢之路上的貨物,一直到中國南方也發現有礦物出產。
回到船上整理貨物,安排水手們清潔船體,縫補船帆,每天去十三行轉一下打聽能否雇到通譯,以便為盧伯特日后留守生活提供便利。
這天怡和行的買辦又來到船上,弗里茲把他請進了艙里,一個苦力打扮的漢子也要跟著進來,弗里茲正要攔他,那伍買辦卻一拱手彎腰賠了個禮。
“薩先生,這位海主有要事尋你,我平素與他相熟,推脫不得,還請原諒則個!”
海主當然是指海盜大頭目,這么明目張膽的跟著十三行商人混進廣州來,倒是個不尋常的人物。
“我來這里只是賣貨,只能和你做生意,與海主們又有什么瓜葛呢?”
“我這番來,多謝薩先生上次手下留情,小的們沖撞了先生大駕,我先替他們賠個罪。”
這就有意思了,弗里茲看向那個身高與自己差不多的海主,心里對這個時代的商人生存路線又有了一點認識。
“我們素不相識,有何罪可言呢,那天我不管對面是誰,都只會一炮轟過去?!?
“薩先生的火炮犀利,洋槍又多,我等有眼不識泰山。
今日前來除了賠罪還有一事相求,只望能購得尊船上的大炮,薩先生勿擔心我會轉頭便害你,伍先生可與我做保,我雖只有一點薄名在這海上還是說一是一,決不會翻臉不認人,我這股有一塊通行令牌,先生的船只要把它掛在船上便可平安無事?!?
弗里茲看向伍買辦,“令牌其他海主也認?”
“一哥的牌子在這珠江口還是管用的,鄙行的通行船只平素里也掛?!?
“不是我不愿賣,其中的原因,兩位請隨我來一看便知?!?
弗里茲帶著兩人走到船尾火炮旁,先讓一哥推了一下火炮,再讓他看過那鐵制的旋轉底盤和鐵制的船肋架子,“普通木船,發一炮之后船板也會被震裂,不能再用,”兩人這才恍然。
“薩先生船上洋槍必有多,火炮既然不賣,還望能通融售我一些自來火洋槍。”
“海上作戰不是火炮多且精良的一方容易取勝嗎?你要洋槍有什么用!”
“薩先生不知,我等船小且窄,火炮不能多裝,得自來火洋槍亦是得一利器!”
“既然這樣,那就只能由我來定價,你還要幫我辦一件事,你如果答應,那我們就繼續談?!?
“全憑先生吩咐!”
這個海主倒是給弗里茲提供了一個渠道,那事本來他想轉托怡和行去辦的,中間的名聲不大好聽,怡和行辦起來估計不會痛快,現在卻有了更好的人選。
“一支燧發槍一百三十銀元,最好的美國槍用火藥一桶收你五十銀元,鉛彈沒有多少,就把制彈的模具三百銀元賣你兩個好了?!?
“薩先生真是仁義,價錢如此公道!”
什么,看起來賣便宜了,弗里茲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該問伍家買辦一下槍彈都是什么市價才報價。
他根本想不到海盜們平日里從水師那里買彈藥、火炮都是市價的十倍以上,這樣當然就一不小心報了個良心價出去。
“你占了便宜另一件事就要好好給我辦才行!”
“我怎敢不盡力,先生請講到底是何事!”
弗里茲看了一下坐在一邊的伍買辦,又看了下身子微微發抖的通譯,這才緩緩地說:
“我需要招募中國人,而且都要有技能的中國工匠!
木匠、鐵匠這兩種你應該最好找,其他不管是會釀造的、做手藝的,不管會什么,只要是會一樣手藝就可以給我找來,每個人家里我先給二十銀元的安家費。
每人來之后給我干五年活,每月我管他們吃穿住,還有工錢可領,只是信件每年才會有一封,就這樣的條件,這事你去給我辦吧!
等船裝完貨之后,與火槍火藥一起在珠江口交割,怎樣?”
一哥的表情比弗里茲估計的還輕松,“這事易辦,工匠嘛,一兩百人急切間找不到,尋他個一二十還是輕松容易的?!?
“此事還請伍先生居中聯絡,多招來一個工匠,船上就要多準備一份食物和水?!?
交待完弗里茲又想起什么,朝一哥補充道:“如果有造紙和燒瓷的工匠最佳?!?
說起來美國的確幾十年前就有造紙工場了,但是這個工場只會使用破衣服做為原料,真的是十分落后,以至于每年還要從英國進口紙張。
而中國的造紙工匠,就算去了美國找不到竹子可用,換成樹皮總還是會的吧。
和海主的談話已經結束,一哥也識趣地拱手為禮,退出艙去,剩下三人。
“好了,現在該談談我們的生意了,剛才的事伍先生不要介意?!?
“我豈能不介意,這些人也是華夏子民,你一人二十塊銀元就要哄得他們背井離鄉而去,往后音訊渺然,不能再踏入故鄉一步。”
這個年代雖然每年也有許多下南洋的人,但都是自愿去的,與走私人口還是很不一樣,弗里茲需要的多是工匠,這些人中間就不免有許多不了解實情,是被哄騙出來的人蛇了,伍家人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
“我并沒有欺騙他們的意圖,我的國家需要工匠需要勞動力,如果是好工匠,他們會得到尊重和財富。
就不要再談這事了,該講一講替我準備的貨物啦。”
弗里茲拿起記事簿子,一條條慢慢講起來。
“我需要中國特產的香料,花椒、大料,不用很多,各有五十磅就可以了,這些主要還是給工匠們享用。
我還要買蟲蠟和蟲膠,不管是黃蠟還是白臘都可以,如果本地沒有,你們從外地買來也可以,我的職員在廣源行里做代辦,通知他即可;紫膠蟲的蟲膠,本地想必也不會少吧,有一百磅即可。
接下來是兩萬磅白砂糖,這個廣州應該也不缺。
然后是今年新出的茶葉,還有高檔的刺繡絲綢和瓷器、漆器,松江的棉布,特別是松江布,有多少我要多少,置辦這些用不光我賣貨的錢吧。”
伍買辦以看怪物的神情看著弗里茲,“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采購奇怪東西的洋商,不,是聞所未聞!
那些洋船都會裝滿茶葉,再買上一些精美的瓷器,你這洋商不但賣的東西古怪又搶手,買東西也古怪的很,都是些不值什么錢的玩意!
我家與許多洋商也有信件往來,從未聽說西洋諸國會喜歡用這些東西?!?
弗里茲神秘的一笑,這要是你都知道我怎么賺錢呢,松江土布現在可是比英國機織布穿著更舒服結實耐用的棉布,曾經把英國棉布都逐出中國市場,販回美國那不光是英國布競爭不過,美國布更不是對手,而且完美的規避了奢侈品關稅。
隨著杰伊條約的通過,英國東印度公司茶葉船販來的茶葉和美國船從東方販回去的茶葉數量都急增,茶葉價格越來越低途中浸水還易壞,實在沒有什么專門置辦的必要。
至于其他的幾樣奇怪貨物,自己都有特殊用途,也許都不是三兩年就能出成果的。自己不單從他這買,這幾天從其他行商那買雉雞和孔雀長羽毛也買了不少啊,自然有自己的用途。
他只是朝伍買辦再露齒一笑,“這就是我告訴過你的煉金用途啊,你相信嗎?”
別人當然不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