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在東陵無絕面前停了下來,東陵無絕抬手執起那玉壺,竟親自為她斟上了滿滿一杯酒。
看到這一幕,臺下的人頓時驚呆了,紛紛以眼神交流著,不知這女人究竟是何身份,既是獻祭,又怎么會令東陵無絕親自為她斟酒?
沐蘭倒是受之坦然,端起盛滿毒酒的酒杯,湊到鼻間聞了聞,半是玩味,半是認真的挑眉道:“這毒藥……藥效還好吧?”
東陵無絕竟難得的揚了揚唇角,道:“藥到命除。”
“那就好。”沐蘭滿意的點了點頭,垂下眸去,將手中的酒杯送至唇邊,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一入喉便變得熱辣起來,直達心田。不過片刻,沐蘭便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仿佛有人將她身體里的力道瞬間抽空了一般。隨著喉頭一陣甜膩,眼前的景物劃過眼底,耳邊仿佛聽到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
這毒發作得似乎不怎么痛呢,是以什么原理讓人致命的呢?這個念頭浮過腦海之后,她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東陵無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沐蘭,抬了抬手。立刻便有御醫領命上前來,檢查了一番她的脈搏呼吸。不一會,起身復命道:“回君上,人祭已去了。”
東陵無絕點了點頭,侍衛便上前來抬起地上的尸體送入皇陵內堆放人祭的墓室中。
同時,一聲炮響,太后的靈棺也被封入棺槨之中,抬入皇陵。
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中,靳寧靜靜看著這一切,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接下來的兩日,東陵無絕按照禮制,依舊留守在皇陵,直到所有儀式完畢。一切進展得很順利,只除了,中間發生的一點點小插曲外。
那是發生在第二天,在即將封墓之時,一個他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懇請為太后上香磕頭。
那人一身素衣簡服,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只梳了個簡單的發式盤在腦后,未施粉黛的素顏略顯削瘦,卻更有一種別樣的柔弱之美。
這人正是已被廢了后位的榮紫璇。
“你怎么會在這里?”看到她,東陵無絕眉宇間微微醞釀起一絲不快。
榮紫璇聞言,一臉嫻靜,道:“奴婢現在是旻親王身邊的常侍,是隨旻親王一道來的。原本奴婢身份低賤,不該冒昧出現在您面前,但昔日太后待我不薄,故想懇請您準我前去為太后上柱香,磕個頭,以盡心意。”
本來,被廢的皇后其身份與平民沒什么不同,一般來說,后半生不是削發為尼,便是孤老冷宮。但榮紫璇命好,被廢之后,東陵應弦便前來請旨,懇請將她賜入王府為婢。東陵無絕知道,應弦這是想將她養在王府里,卻也還是準了。
東陵無絕冷冷掃了她一眼,道:“你一個罪臣之女,哪來的資格?太后也不會想再見到你的,你還是留著這份心意,等著替你的家人上香磕頭吧。”
榮家勾結有窮,謀逆篡國,這罪,他正準備好好跟他們算一算呢。
榮紫璇眉眼跳動了一下,跪直了身子,道:“奴婢知道,我的家人罪孽深重,不敢奢求您的開恩。但奴婢是真心悔過,還請您明鑒。”
“你有沒有悔過,與朕沒有任何關系。”東陵無絕揮了揮手,道:“將她帶下去,讓旻親王好好整頓一下他府中的規矩。”
榮紫璇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眼底頓時一片黯淡,侍衛上前來不由分說的架起她便走。
轉身時,卻見一抹白衣身影迎面而來。如絲黑發迎風輕揚,清婉絕塵的容顏之上意氣風發。近了時,那雙美眸含著一絲冷冷的笑,投注在她身上。
“德妃。”榮紫璇失聲輕喃著,卻被她眼中藏著的那抹恨意驚得渾身發涼。然而,不待她細看,對方已越過她身邊,走向了東陵無絕跟前。而她,則被侍衛架著,不容回頭的朝皇陵外圍走去。
數日后,榮慶儒因通敵判國,弒君謀亂而獲罪,因太后崩逝,君上大赦天下,故只查抄了榮府,將主犯榮慶儒斬首示眾,其他從犯量刑依法論處。
此事塵埃落定之后,東陵無絕便在當日早朝中擬定了另外一道圣旨:“太后崩逝,朕甚是哀痛,此次遇襲之事,是朕之疏忽,故,朕決定效仿民間,為母守孝三年。三年內,免選秀,免賦稅,自即日起,禮樂慶典一概從簡,以澤天下。”
一時間,朝臣更替,民心所向,西楚在這國泰民安之下愈漸繁華。
三年后。
濟州城內,那家開了近三年的“煙雨樓”這幾日又爆滿了。原因無它,因為每個月的這幾天,是那位風靡全城的吳公子掛牌見客的日子。三年來,但凡這幾日,煙雨樓一準是座無虛席。其中,有不少還是不惜千里慕名而來的。
光聽“煙雨樓”這名字,大概大多數人都會想到那些尋花問柳之所,其實這只是一家茶樓罷了,做的也是正經營生。不過,與尋常的茶樓不一樣的是,這里也算是半家書社。
煙雨樓開張之日,便打出了一條宣傳,開張前三天,但凡進入茶樓消費者,皆可免費借閱該店任意一本小說,話本,野史,或傳記。這一舉動當即便吸引了一些文人雅士以及愛好此道者。
在這個閱讀物有限的年代,煙雨樓里的書籍卻是囊括甚全,據傳,煙雨樓的東家可是花了大價錢,淘購了不少珍本,孤本,加以印制抄錄,以供眾人閱覽。但,真正吸引眾人眼球的,卻還是由煙雨樓的東家吳公子親自纂寫的小說和話本。
說到這吳公子的小說,眾人的贊嘆各有不同。
“新奇!”
“過癮!”
“刺激!”
“絕了!”
唯一遺憾的是,吳公子的作品每三天才更新一次,一次也只有兩到三卷不等,實在讓看客們等斷了肝腸。煙雨樓對此情景,也想出了對策,重金招募了一批“寫手”,以滿足看客們的需求。
雖然,這一舉動確實又衍生出了不少不錯的作品,但還是蓋不過吳公子的熱潮。于是,吳公子便增設了每月月中掛牌三天的項目。這三天里,不僅會加量更新,而且,吳公子本人也會親自蒞臨店中,與大家做些交流。
不過,盡管“煙雨樓”已經營了三年,對于這位神秘的吳公子,大家除了知道他相貌俊美之外,對于其來歷,卻是無人知曉。至于名字,眾所周知的是他的筆名“無心插柳”,別的便也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其實,論文筆,吳公子的文采較之那些文人才子可謂差之甚遠,但因其所寫的故事涵蓋甚廣,諸如鬼神,修仙,官場,宮廷,民間等等,無一不涉及,個中描述精彩宛如親見,而摻雜其中的情感糾葛,更是可歌可泣,催人淚下,故但凡看過他書的人,無一不被書中所述著迷。
而今日,更是今年煙雨樓最熱潮的小說《王的男人》收尾大放送的日子,茶樓里的位子早在十日前就已經被搶訂一空。而沒能訂到座的,甚至不惜頂著太陽,聚于樓外,伸長了耳朵聽著里面人的議論。
巳時將過,卻依然不見吳公子的車馬和人影,眾人不禁有些焦急起來。這時,有人自外面奔來,邊跑邊道:“朝廷貼皇榜啦,就在東市口,大家快去看看吧,吳公子也在那邊。”
眾人一聽原來吳公子在東市口,立刻起身,蜂涌著往東市口趕去。
沐蘭是在前往“煙雨樓”的路上遇上京城來發榜的使者的,沒錯,她便是讓無數人擠破了頭想要見的那位“煙雨樓”的東家“無心插柳”吳公子。
那日,她服下毒酒之后便失去了意識,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在一輛奔馳的馬車里,身上早已換上了一套普通百姓的衣物。震驚之下,她忙探向胸口處,觸到最里層那塊玉佩時,才放下心來。
看來,他們只是給她換下了最外層的囚衣,也未搜她貼身之物。不只如此,腰間還多了一個荷包,荷包里的是十張一百兩面值的銀票。
駕車的馬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怎么問也不肯泄露底細,只說受人囑咐,帶她遠離京城。她若有想去的地方,便送她前去。
那一剎,沐蘭想到了靳寧,她在內務府大牢的時候,靳寧親口跟她說過,不會讓她就此死去。她不知道靳寧為什么要這么做,但,還能活著的感覺確實很不錯。
她謝絕了那馬夫的好意,兌換了些銀兩,買了匹馬,獨自踏上了尋找汐楓和孟依青之路。因為只聽莫言說過,他在找到太后的尸體后,曾停尸濟州城,于是,她一路向南,準備沿途尋找。
還在途中,卻就聽說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那名謀害太后的元兇汐楓,被人發現暴尸于濟州城外。由于當初東陵無絕滿貼告示揖拿此人,故有人認出了他的尸首,將其交由官府。官府當即砍下其頭顱火速送往京城,并將其暴尸城門三日,以儆效尤。
發現尸首的那日,正是太后出殯前幾天。
沐蘭只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這恐怕又是汐楓的金蟬脫殼之計。他一死,東陵無絕便再不會派人追捕他的下落,這樣,他和依青便可以放心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了。
既然是在濟州城發現的他的尸體,于是,沐蘭便將落腳處定在了濟州城。
不過,在既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何模樣,又不能大肆聲張的情況下,要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們,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