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譜見她來了,頓時松了一口氣,沖她揖了一禮,道:“打擾您了,下官慚愧,城中百姓對下官的話甚是質(zhì)疑,拒不搬遷,不得已之下,才請您過來澄清一下?!?
“這本也是應(yīng)該的,李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沐蘭示意他免禮,這才又轉(zhuǎn)身看向黑壓壓的人群,無奈的掏出金牌來,道:“君上的金令在此,不知你們還有誰不信的?”
李思譜見她請出金牌,率先跪了下去,其它衙差也跟著紛紛下跪。那些百姓雖然從未見過皇帝的金牌長什么樣,但離得近的還是看清了金牌上的字,忙跪了下去,后面的百姓便也就跟著跪成了一片。
這也是封建統(tǒng)治的一大好處,帝王的權(quán)威是絕對不可逆的,一道令牌,莫不遵從的觀念絕對的根深蒂固。一時間,眾人齊聲山呼萬歲,場面甚為壯觀。
沐蘭卻在心底哀嘆,如此一來,她假冒欽差,假傳圣旨的罪名便已是證據(jù)確鑿。如果,洪災(zāi)沒有發(fā)生,她幾乎可以想像東陵無絕會讓她死得有多慘。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卻不能泄露半分情緒。趁著建立起來的這份威信,開口道:“事發(fā)突然,我知道大家誰也不愿背棄自己的家園和產(chǎn)業(yè),可是,天災(zāi)誰也不可逆,國師預(yù)測到這次災(zāi)難,已是泄了天機,大家應(yīng)該慶幸,至少現(xiàn)在還有時間讓你們帶著家人孩子和財物,躲過一劫。待大水過后,你們便可以下山重建家園,這也總好過守著你們的產(chǎn)業(yè)葬身水澤來得強吧?”
眾人聞言,一片靜默,但這些人既然能鬧到衙門口來,很多心里還是有著自己想法的,短暫的沉默后,有人率先開了口,道:“欽差大人,請恕草民斗膽問一句,既是如此緊要的事,為何不見朝廷張榜出告示?而且,光憑幾句話,便叫我們放著自己的店鋪不管,搬到山上去,若是洪水沒有來,造成的損失誰來負責(zé)?”
他這番話立刻便引起了一片共鳴,眾人紛紛響應(yīng),有人又道:“而且,以往從未聽說過欽差還有女人,朝廷怎么不派官員前來傳旨?”
這些商戶不比普通百姓,還是很有些見識的,并不好唬弄。
沐蘭也不慌,不急不徐的解說道:“我們雖不是官員,卻是拜在國師大人門下,也不是朝廷不派官員,不貼皇榜,只是時間倉促,我?guī)煾挡⒉荒軠?zhǔn)確預(yù)測洪水淹城的時間,只好派我們先行一步,畢竟,救人才是最緊要的。你們心中有懷疑也是正常,但你們想想,彼此給一點信任,或許就能挽回你們一家上下的性命,這還不值得嗎?”
眾人又都不語了,畢竟,一家大小的性命,誰也賭不起。沐蘭見此,接著道:“大家有這時間在這兒磨蹭,倒不如趕緊回家清點財物,把能帶的都帶上,隨家人一同搬到山上去。李大人,傳我的命令,將附近能調(diào)派的兵馬通通調(diào)派過來幫忙,尤其是糧米和藥材,這些都是災(zāi)后必需的物品。”
“是?!崩钏甲V應(yīng)著,忙吩咐自己的屬下去照辦。
見知縣老爺都如此慎重其事,大多數(shù)人此時已是信了,不少人開始掉頭往家趕,準(zhǔn)備搬家事宜,還有一些遲疑不定的,沐蘭也不急,對他們道:“放心,朝廷的士兵不會強行搬運你們的財物,所以,你們要站在這里浪費時間也行,不過,我們沒有時間陪你們干耗著,誰家東西多,先收拾好的,我們會優(yōu)先調(diào)派人員過去幫忙搬運?!?
說著,也不理會他們,徑自招呼清舞等人一同入了衙門內(nèi)。
她這一甩手不管,那些商戶們反而有些慌了,從眾的心理,加上怕死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并未猶豫多久,便也紛紛回家收拾東西去了。
其實,沐蘭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更何況是主持大局了,所以,很多事都是想起來才吩咐的,入內(nèi)后,便索性對李思譜道:“李大人,你是地方官,防災(zāi)救災(zāi)的事你比我們都懂,這里的事還是由你全權(quán)處理吧。另外,城里的人好辦,附近的村落估計消息比較閉塞,你也要盡快派人通知到才是?!?
李思譜倒不是個吃干飯的,應(yīng)道:“您放心,下官早已經(jīng)派人挨個村去通知了,好在咱們鄔江縣周邊山還是挺多,只是縣城地勢較低,這要真是……唉,希望損失不會太大才好。”
沐蘭心里也很是糾結(jié),一方面,她也希望這只是自己的一場驚夢,可另一方面,若災(zāi)禍沒有發(fā)生,她就要面臨大禍了。至少,今天這么多商戶只怕頭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一切都在匆匆忙忙中進行著,沐蘭等人是直到天快黑了,才隨眾人一道趕往附近的東山,李家的家仆果然還在山腳下等候著,沿途全是拖家?guī)Э诒持ぺs去山上避難的百姓。其中也有人認(rèn)識沐蘭等人,紛紛議論著。見她們也帶著大堆東西上山,對水災(zāi)之事更為深信。
天還在下著雨,汐楓為她撐著傘,李譽手中的傘便只好撐在了清舞頭上,一行四人都是默默無語。忠叔和幾個家奴前后打著火把照亮,好在是雨天,否則,這么多人打著火把上山,一個不小心,非得發(fā)生火災(zāi)不可。
這對于整個鄔江縣人來說,都是個凄涼的難眠之夜。大家三五成群蜷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想著自己山下的家,想著即將到來的洪水,每個人心里都是一片惶然。
修好后的竹筐此刻倒成了沐蘭他們現(xiàn)成的床,大小剛夠四個大人加兩個孩子勉強擠著圍坐。沐蘭和清舞共裹了一床棉被,汐楓表示不冷,只披了件長衫,李譽則和兩個孩子同蓋一床。六個人,三把傘,一個筐,各懷著心事。
半夢半醒之間,沐蘭仿佛又置身于夢魘里,她和眾人站在山峰高處觀望著山腳下的縣城。遠處,江的盡頭突然掀起一道白線,不一會,那白線便變得越來越粗,只消片刻,她終于看清了,那正是奔涌而來的洪流。
正在震驚之際,人群中卻爆出一陣驚呼,“看,有人進城了?!?
山下的路正是通往縣城,只見一人一騎正急速往縣城的方向飛馳。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樣子,然而,那身影卻讓沐蘭心頭一驚,那似乎是東陵無絕!
“汐楓,清舞,你們快看,那是他嗎?”她忙拉扯著身邊的清舞和汐楓發(fā)問,只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清舞不敢確定,看了又看,道:“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不過,應(yīng)該不可能吧,君上怎么會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里?”
沐蘭又看向汐楓,汐楓卻不說話,也不表態(tài)。
“是他,肯定是他?!便逄m有這種直覺,抬頭一看,那白花花的洪浪已經(jīng)漸漸朝著山下的城池逼近,心里不禁著急。如果東陵無絕跑進了城里,介時,洪水涌至,他斷然會沒命的。
焦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許多,沖著山下奔馳的身影喊道:“東陵無絕!快回去,不要再往前了!”
然而,山上的風(fēng)卻將她的聲音不知刮向了何處,亦或是山腳下的馬蹄聲蓋過了她微弱的呼喊聲,那一人一騎像是充耳未聞一般,一刻不停的朝著城中馳去。
洪水如潮,鋪天蓋地襲來,她就這么站在高處,看那一人一騎馳入城中,看那奔涌而至的潮水沖毀了堤岸,沒過了村莊,一點一點,卻是以極快的速度襲向他所在的地方。
東陵無絕似是也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停下了馬來。
“東陵無絕!快,快跑……”沐蘭眼睜睜看著浪頭朝他所在的街道奔涌,嘶聲驚呼著,聲音卻怎么也傳不到他那里。
很快,水浪勢不可當(dāng)?shù)臎_至,東陵無絕似是終于明白過來,忙掉轉(zhuǎn)了馬頭,卻哪里抵得過洪流的速度,還未來得及跑出那條街,洪水便傾覆了一切。
“東陵無絕……”沐蘭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叫著,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
“怎么了?”筐里其它人都被她嚇了一跳,汐楓忙出聲發(fā)問。
沐蘭環(huán)顧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惡夢一場。然而,她卻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害怕的看向汐楓,道:“我夢到東陵無絕了,他來了鄔江縣,他被洪水淹了……”
汐楓臉色微微一變,沒有說話,清舞卻感到一陣駭然,“如果你的夢都是真的,那豈不是……”
不等她說完,便聽得不遠處有人在議論,好像是說雨停了。沐蘭忙自筐里站了起來,道:“我要過去看看?!?
這兒雖然還不到山頂,前面不遠卻有一片斷崖,正好可以看到整個鄔江縣的全景。沐蘭走到了崖口上,卻恍然一驚,夢里,她便正是站在這個地方,看到洪水涌至,看到東陵無絕葬身洪流。
雨果然不知幾時停了,天上卻依舊烏云密布,陰沉沉的壓抑感似乎在召示著一場災(zāi)難的來臨。沐蘭險些站不穩(wěn)腳跟,抬頭看了看遠方江水的源頭,還好,那里并未出現(xiàn)夢里所見的那道白線。再看山腳下的官道,路上空無一人。
“不行,我得下山去,我得把他攔下來。”沐蘭突然下了決定,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東陵無絕去送死,她要去那個路口等他。
這些天來,看她一心撲在那個蕭翼身上,清舞一直還以為她對東陵無絕是沒有真情的。但眼下她的反應(yīng)卻分明是擔(dān)心得要命的真情流露,雖然不懂他們之間的糾葛,卻還是當(dāng)即決定道:“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