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以后,我抹了抹眼睛,跟秀秀爸說:“五十萬太多了,我沒那么多錢,能不能……”
秀秀爸憤怒地瞪著我,沖我揚了揚拳頭,恐嚇道:“你以為我女兒是大白菜,還能討價還價?告訴你,少了一個子兒,弄不死那個小子,我們也能弄死你!”
我被他推的一個趔趄,后背撞到堅硬的墻壁上,疼得眉毛皺成一堆。
可我真的沒錢。
任我磨破嘴皮子,秀秀爸就是不松口,而且死死拖住我,就是不肯放我走。
我急的沒辦法,又給我爸打電話,這下他直接關機了,根本找不到人。
我只好哀求道:“要不然這樣吧,你先放我走,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五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我一個人怎么可能拿得出來?”
秀秀爸懷疑地望著我,然后去跟其他幾個中年人商量。
過了幾分鐘他又回來,說:“一分錢都不給就想走,你以為我們是傻子?”
說著一把將我的包搶過去,從里面搜出了兩千塊錢。
他抓起錢就塞進口袋里,把包扔回來,沖我比了比拳頭:“我告訴你,我知道你弟弟叫張峰,你們家住哪兒我也一清二楚,三天之內要是不還錢,別怪我們送張峰進局子!”
我連連點頭,說一定會還一定會還的。
離開的時候,聽到秀秀媽嗚嗚咽咽的哭泣,秀秀爸罵她沒腦子,女兒死了就死了,還能拿一筆賠償金給兒子買房子。
兩口子在醫院走廊里就吵起來,打的不可開交。
我沒心情看熱鬧,匆匆離開醫院,又給張峰打了電話。
他說他先在朋友家躲一陣子,哪兒都不去。
我點了點頭,說秀秀家要五十萬,我先到爸那兒看一下。
張峰說爸他們搬家了,換了個挺高檔的小區,然后把地址發給我,跟我說:“姐,拜托了,這件事只能靠你了。”
我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當年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才十歲。
他們雙方都想要兒子,誰都不想帶著我。
張峰心思活絡,一把抱住我爸的腿哭的稀里嘩啦,死活不肯跟我媽走,我爸特別得意,說兒子就是跟他親。
這次他出了這么大的事,爸要是知道了,不可能放著他不管。
打車去了那個小區,出示了身份證保安才放我進去。
我摸到了門牌號,按響了門鈴。
此時已經快凌晨兩點,過了好長時間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人望著我,一下愣住,盯著我看了好長時間,才呢喃一句:“楚楚?”
“爸。”我鼻子一酸,輕聲喊了一句。
自從跟我媽去了a市,我已經整整十年沒有見過他。記憶中那個風度翩翩的人,已經有了啤酒肚,頭頂上隱約能看到幾根白發。
他老了很多,臉上的皺紋很明顯,一時間我覺得他有點陌生。
“誰呀?”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我爸一下慌張起來,回頭喊了一句:“沒事,一個酒鬼,喝醉酒找錯門了,你先睡吧。”
然而女人已經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我。
我難堪地扭開臉,我爸竟然說我是個酒鬼。
十年沒見,他就這么跟自己的親生女兒說話?
我眼神不善地盯著那個女人,厭惡地握了握拳頭。
十幾年前,我爸開始在工地上承包小工程,事業有了點起色,就看不上我媽那個黃臉婆,跟眼前這個賤女人攪和到一塊,最后鬧得離婚收場。
要不是因為她,我們一家人怎么會分開?
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他們倒是成了正經夫妻。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你那個乖女兒楚楚嗎?”狐貍精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貶損道,“跟她那個沒見識的媽一樣,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說誰沒見識?”我氣的一把推開門,怒氣沖沖地望著她。
突然,屋子里傳來一陣孩子的哇哇大哭聲。
女人臉色當即一變,急急忙忙地往回跑,一邊咒罵我:“都怪你個掃把星,嚇到我的乖兒子了!”
我爸臉色也很難看,陰著臉問我:“你來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看他那個樣子,我的心臟直往下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人人都說有了后媽,就會有后爹。我以前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
我問他:“你有兒子了?”
“嗯,”他說,“兩歲了。”
“那小峰呢?他也是你兒子,你就不管他的死活?”
我爸別開臉,看都不看我。
我終于明白,之前我打的那些電話,他肯定都看見了,也知道我想干什么,所以故意沒接,后來甚至直接關機,就為了把我們這些麻煩擋在門外!
“爸,小峰他也是你兒子,你不能這么見死不救。”
我抬眼望了一下室內的裝潢,十分洋氣,再看家里的擺設,也都很上檔次。
甚至這套房子這個地段,在b市都能值好幾百萬。
五十萬,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可對他來說卻不是。
我爸一聲不吭,硬梆梆的站在原地。
我一下急了,抓著他的衣袖懇求道:“爸,小峰的事你一定知道了對不對?死者家屬說,只要給五十萬他們就私了,可要是不給錢,他們一定會弄死小峰!爸,那可是你兒子啊。”
他眼神掙扎,似乎下不定決心。
我哀求地望著他,眼淚瞬間就淌了下來。
“楚楚,爸爸盡力好不好?爸爸……”
“你給我閉嘴!”忽然,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他的話。
女狐貍精懷里抱著孩子,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個小賤人,你想搶我兒子的財產是不是?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說完又教訓我爸:“我告訴你,家里的錢要是少了一個子,我就跟兒子離家出走!我看你敢不敢!”
我爸被她罵的一聲不吭,狼狽地站在門邊上,佝僂著背像個下人一樣。
“憑什么要聽你的?家里的錢是你掙得嗎?你個不要臉的東西!”我怒視著狐貍精,氣的渾身發抖。
狐貍精突然哭起來,抱著她兒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扯開嗓子大叫道:“沒天理了啊,有人要搶我家產啊——我可憐的孩子啊,他爸爸都不疼他,我還能指望誰呀——”
她每哭一句,我爸的臉就沉上三分。
沒等到一分鐘,他徹底黑了臉,臉頰兩邊的肌肉抽動著,恨恨地望著我:“你看到了?好好一個家,被你鬧成這樣你滿意了?”
我目瞪口呆,怎么能怪我?
“爸!”
“好了,你不用說了。”他趕緊把狐貍精跟孩子扶起來,哄著他們去臥室先睡,才回頭跟我說,“當年我跟你媽離婚的時候,就說好了,你歸她養。你有什么事情,找你媽去,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他說著就要關門,我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抬腳就擋在門縫里,焦急道:“爸,我沒想賴著你。可是當年小峰歸你養,現在他出了這么大的事……”
“楚楚,你就放過爸爸吧。”他彎著腰,低聲下氣道,“張峰已經成年了,我沒有義務再給他錢。”
“再說了,”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瞥了一眼臥室,跟我訴苦道,“你也看到了,爸爸的日子也不好過。都這么多年了,我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們吧。”
他一句話,徹底劃清跟我們的關系。
原來在他心里,那個狐貍精跟他才是一家人,而我跟張峰,不過是個累贅而已。
十年沒見,我曾幻想,見面了該有多少話要跟他說。
然而此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里。
這個男人,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疼愛孩子的青年人。
他成了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
“爸……”
我眼睛酸澀的難受,想再求求他,他突然推了我一把,“砰”一聲摔上門。
我被他推的一頭撞在對面墻壁上,磕到了手指頭,一陣鉆心的疼。
后來又敲了幾次門,他都不肯開,還叫了保安,直接把我轟出去。
在小區外面游蕩沒多遠,就看到張峰縮著脖子藏在角落里。
看到我,他連忙跑了過來,急切問道:“姐,爸答應了嗎?”
我搖了搖頭,他臉色立刻白了,抱住我的胳膊又開始哭。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討厭過他!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哭能解決問題嗎?
他不停地哀求我,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讓我一定要救他。
我一句話沒說,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高考之前,他說要給我送好吃的補充營養,結果在a市迷了路。
剛剛考上大學那年,我媽一分錢不肯給我,是小峰偷偷賣了家里一個瓷瓶,湊錢給我上學。而他因為害怕回家挨揍,在天橋底下跟流浪漢過了半個月。
哪怕他膽小怕事,又蠢又笨,可是說到底,他也是我弟弟。
再怎么混賬,我也不能放著他不管!
“你放心,”我拍了拍他的背,用力將臉上的淚水擦干凈,“我一定不會讓你去坐牢!”
我讓小峰先回他朋友家,然后給紅姐打了電話:“紅姐,我想回紅鼎。”
紅姐聽完我的話,沉默了幾秒鐘:“你確定?”
“確定,我需要錢!”我狠狠閉了閉眼,咬著唇說,“你替我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