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言語攻擊立刻就要上升為人身攻擊了,我拔腿欲跑,不意被人揪住尚未梳成髻仍披散在腦后的發。
我一個向前的沖力加上那女童扯住我發梢的拉力,頓覺頭皮都被扯木了,眼淚一下子涌上來蓄滿眼眶。
正奮力掙脫了那扯著我頭發的手,只見門外進來一人,喝道,“你們為何無故欺負人!”
那聲音卻是畫眉姐姐的。
我淚眼朦朧地望去,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那些欺負人的女娃怒道,“我不似你們,我并無非要攀上枝頭的緣由,我也并不在意這小婢女的卑賤身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欺負她便是欺負我,我便來修理你們,到時候大伙兒都受了處分被逐出宮去,你們可別怨我!”
一個女娃冷哼道,“還說不屑攀高枝,我看你是自知憑你之容色高攀不上忙討好端月這小賤蹄子,到時望她提攜你罷!”
畫眉姐姐一急,面紅脖子粗地掄拳頭要去砸她,我忙上前擋住,回頭狠狠剜了一眼那群女娃冷冷道,“你們之中可有容色敵得過我的?”
那群女娃皆是冷哼一聲,并不作答。
我又道,“你們之中既無容色可敵得過我的,怎的還敢這樣囂張,以為我是好欺負的么!且不說我過會兒就可以告知瑞嬤嬤讓她罰你們,若到了今后入宮,我為妃為嬪也是可能的,到時我要來算陳年老賬,誰人能逃過?”
那群女娃這才神情訕訕,似是不知所措。
我拉過畫眉姐姐的手便往外走,輕聲道,“多謝姐姐出言相助。”
畫眉姐姐道,“還是你有辦法,比我這粗人可好的太多去了,也別叫什么姐姐妹妹了,多麻煩,便叫我畫眉罷,我雖討厭瑞姑姑,這名字我卻是喜歡的。”
我抬頭瞧了一眼她濃黑似劍的眉毛,忍不住撲哧一笑。
畫眉嘟囔,“你笑什么?”
我道,“無他,替姐……畫眉高興罷了。”
畫眉道,“我原
本是要來找你一同去食飯的,不料一進門便撞見她們欺負你。我們那一列的女娃也是這樣的欺負我,我掄了掄拳頭嚇唬嚇唬她們便好了。”
我道,“瑞嬤嬤交待讓我去她房中食飯……然而,我與你一同去洗漱可好?”
畫眉道,“也好,那我們各自回去拿衣裳,直接在洗漱房外見罷。”
我便折回房里拿衣服,那些女娃顯然因我方才所說有些忌憚我,只冷眼瞪著我,并不出聲。
沒了她們相擾,我樂得清閑,從柜中取了衣裳便往洗漱房去了。
自我們的處所去洗漱房其實并不遠,只其中隔了一座觀景園林,是不許我們去的,徑直穿過去是不遠,然繞過那園林便要白走許多路了。
我本是憊懶之人,師父一早便說我天生聰穎只脾性太也懶怠。
憊懶的結局便是,我決定冒險徑直穿過那園林。
我心道,“天色漸黑了,許不會被發現,若是被發現,那四個教習嬤嬤見我模樣好定不忍心厚責我,無礙無礙。”
這樣想著便鼓足勇氣抬腿進了那通向園林的拱門。
那園子里也并無什么新奇的,假山小池雕欄屏障與外邊無二,真不知為何不許人進。
若一定要強說有什么新奇的,那便是這院中所植,皆是翠竹。
師父與我說起這翠竹之時曾告訴我,文人墨客素喜翠竹,以其有節且堅韌。
這樣看來,植這一園竹的,也必是一風流文人了。
我正四處好奇瞧著,忽聽得一陣悠然琴聲,其聲起先輕快,愉悅之情自樂聲中流露無遺,而后聲漸轉哀婉凄悲,似是嗟嘆,最后琴聲愈見感傷,似懸于一線,裊裊仙音,不絕如縷。
那琴聲著實動人,我聽著聽著,竟淌了一臉淚水,低低抽泣起來。
我便要如這琴聲一般么,與師父在大漠之中時,我的記憶中只有笑聲與喜悅,而來到中原后,無邊無際的寂寥與惶惑便開始滲入我的心
里,無法祛除。
一溫潤之聲自我頭頂傳來,“你是誰人,怎的蹲在這里哭泣?”
我抬頭,于漫天暮色之中對上一雙清亮的眸。
原來是一個十來歲的玄衣少年,眉眼溫和,頷首輕笑著,俊雅之氣掩都掩不住。
他伸出手拉我起來,他的手很是柔軟,很溫暖,似冬日正午的陽光,又似曬得暖烘烘的棉被。
我盯著他的手看,那手白皙且修長,與師父指節粗大的大手掌不同,與蘇白白長了厚繭的小手不同。
只聽他輕笑道,“你這孩子,盯著我的手作甚?”
我聞言猛然一抬頭,又對上他一雙美目,不知為何,臉忽然燙得厲害。
我不得不以暴躁來掩飾我的羞赧,“那你又是誰?”
他仍舊是輕笑著,道,“我是朱樉。”
我道,“你既告訴了我你是誰,我便告訴你我是誰。我叫常月,不過教習嬤嬤給我改了名兒,喚做端月。你也是被抓來的么?”
我瞟了一眼他身上天蠶絲盤云紋的方空錦衣,頓覺失言。這家伙姓朱,吳王也姓……朱……莫非……
我臉上羞赧的紅瞬間變成急躁的紅。
他卻并不打算追究些什么,只道,“你為何哭泣?可是受了委屈?”
心下清明的我忙恭敬道,“謝爺垂憐,婢子哭泣只因這琴聲凄婉,猶如婢子之所經歷,便忍不住哭了。”
那少年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玄色錦帕來,遞過來,道,“不過一小娃娃,哪里來的經歷。將淚水擦擦罷。”
我恭敬接過,只差沒跪地謝恩了,那帕子極柔,我眼一瞥,瞧見了帕子一角有一用銀線勾成的“樉”字。
他道,“這帕子給你擦臟了,你得給我洗洗,明日仍舊是這個時辰,我在這里候著你來還我帕子。自然,明日我會奏一首旁的曲子,免得再叫你哭。”
我一下被驚到,原來方才那曲子,竟是他所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