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一身小童的青衣,因著身量纖巧,穿起來未免有些鬆垮垮,一副不倫不類的模樣。
朱樉也換上了玄色尋常衣裳,在門口等我。盯了我半天,笑道,“扮上童子來竟也這樣標緻,要帶你出去我心中可有些慎得慌呢!”
我心中很是受用,因著一直同他置氣,臉上便仍舊是淡淡的。
坐在馬車上顛簸了好一會兒,睏意漸漸上來了,朱樉卻輕輕推我道,“到了,我們下去罷。”
我倆便下得馬車來,卻纔出了西角門,要往那熱鬧燈會去還得走上一小段路。
向前走了幾步,卻無有小廝跟著,朱樉笑著低聲道,“我叫他們在那處等我們的,出來玩一堆人跟著有什麼好的!也不自在。現如今只我倆,你要玩些什麼做些什麼隨意便是。”
我心下暗喜,卻板著臉道,“如此不好,若是碰上歹人,我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可……”
朱樉笑道,“怕什麼!你道這世上歹人這樣多的!只怕遇上大哥他們招他們罵罷了,我原是託詞身子不爽回了他們之邀欲與你一道去的。你只管跟著我好好玩去,若真有什麼事我自有妙招。”
我不過是走走形式客套一下,見他這樣說來自然是順坡下。
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便到了,擡眼望去是綿延不斷的燈火,恍然如晝,街市上車水馬龍,紙醉金迷。少女們結伴而行,巧笑嫣然,一派熱鬧之景。
我望著鱗次櫛比的華貴酒樓瓦肆,不禁嘆道,“我原以爲府裡已經熱鬧至極了,卻不曾想外邊更好玩!”
因著人聲嘈雜,朱樉未曾聽清我說了些什麼,便大聲問我方纔說了些什麼,又怕我也聽不清,更兼手勢比劃。
我故意不說,只往身旁麪人攤上抽了一支凸額頭壽星的小麪人,見朱樉正替我付賬,轉身便跑,意在叫他找上一找急上一急。
其實我記憶力是屬於非常不濟的哪一種,上次他冤枉我那事我本已決定慢慢淡忘了的,無奈他卻將王上賞我之物堂而皇之一應沒收了,叫我恨得咬牙切齒,然而咬碎的牙齒還只能和血吞。
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趁著這會子人多,
我便混到人羣中去,叫他好找。
若他不找那便更好了,我就趁機逃了,雖沒撈著些什麼,至少也不是個僕役了。
我東跑西跑見身後無人追上來,便放慢腳步看看這個摸摸那個,一臉喜氣,蹦蹦跳跳,真真恨不得放聲高歌。
煙花爆竹在頭頂暗黑蒼穹華麗綻放,我擡頭看著,卻總覺得不如大年夜朱樉帶我在屋頂上看的火樹銀花好。
處處小攤都掛著花燈,有些格外精巧的,如垂香珠串鑲八仙圖案上下置香盤的八角燈,單光紙糊的工筆彩繪花鳥燈,紅木菱角蒙宮紗元寶燈……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花燈掛著卻並非是用來賣而是用來送的,自然也不是隨便送,燈上懸燈謎,過往行人只要付幾個小子兒便可猜一次,猜中了那燈便送與他,愈精美的燈燈謎便越難猜。
我苦於手中無有銀錢,只能在一旁看著。見有人來猜,便在一旁幫他猜,偷偷告訴他我猜得的謎底,竟盤盤都對。
那小攤販見我是個小童,穿著氣度不似尋常人家孩子,揣度著不好發作,趁著此時閒了些只陪著笑拿了一隻做工粗糙的紅紙燈籠過來道,“小公子到別處去玩罷,您這樣搗亂可叫我怎麼做買賣呢!”
我背過手不去接那隻醜模樣的燈籠,嘻嘻笑道,“我何曾搗過亂,不過是喜歡猜這燈謎卻又沒帶銀錢,叔叔可冤了我了!”
小攤販苦笑道,“您確是個伶俐的,然猜便猜,不要說與旁人啊!”
我眼睛滴溜溜一轉道,“你這燈謎太也簡單,就算我不說旁人也能猜著,怪我作甚。”
見小販一臉懷疑,我便指著那掛在最高處的八結絛絲菱角雕花紅木宮燈道,“也就這個猜字的還值得一猜,‘一鉤新月掛西樓’新月一撇,西樓爲木,可不是個‘禾’字麼!”
那小販忙上前捂住我的嘴,急急道,“我的個小祖宗啊!叫旁人聽見了我的買賣就完啦!”
我笑道,“只怕早就被旁人聽去了!不如這樣,我幫你作謎,你送盞精緻花燈給我如何?”
那小販一半是爲了打發我快些走,一半也是真想讓我爲他作幾個謎,便道,“甚好,趁著此
刻無有客來,你便幫著擬兩個難些的罷。”
我腦子一轉,信口胡謅一個道,“左邊不出頭,右邊不出頭,不是不出頭,就是不出頭。”
那小販實在是耐心全無,以爲我渾說,回頭取了只漂亮的蓮花燈遞給我揮手一擺道,“給你罷!去去去,到一邊兒玩去,再這樣皮仔細我打你!”
我嬉笑著接過那燈,踮腳在彎著腰的他耳旁心滿意足低聲道,“謎底是‘林’字,很難猜的!”
小攤販低頭思量了一番,方欲擡起頭來滿臉驚愕欲稱讚我,卻發現我早已拎著蓮花燈哼著小曲兒離開了。
wWW●ттκan●¢〇
一靜默立在燈影中雖帶著絞絲銀質面具卻仍掩不住俊逸之氣的玄衣小童輕輕一笑,若有所思喃喃道,“不是不出頭,就是不出頭。妙得很妙得很吶!”
話說我走著走著見一處被衆人團團圍著,很是熱鬧,便忙湊上去看,藉著身子小巧,鑽啊鑽的,便到了裡邊。
原來是有人在舞龍燈,穿著白裳系大紅腰帶的壯漢人各擎著根朱漆木棒,棒上撐舉著一節龍身,節內燃著蠟燭。龍身龍頭拼將起來便是一條凌雲金龍,隨著持彩珠之人於夜空中上下騰躍,左右翻舞,配以歡快鑼鼓,好不壯觀!
我也隨著人羣歡呼叫好,又蹦又跳的,小臉因激動與快活漲得通紅,竟是全然忘記了朱樉必定在焦急找我一事。
我正看得高興呢,卻有一人伸手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指尖冰涼讓我一顫。
耳畔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既拎著荷花燈,怎的不去放?”
我回頭一看,卻是朱棣那小子低下頭在我耳旁輕聲道。
我無名怒火由心起,你這小子,你老爹罰你在家面壁思過你卻又溜出來嚇人!然而又回想起那日殿內之事,不禁又羞赧起來訥訥不能語。
怕他再因我遭什麼罪責,又怕朱樉又怎樣的使小性子,便下定決心還是不要再與他有何干系罷。
我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被他拖著擠出人羣往外走。
我忙甩開他的手微微一福身低聲道,“爺爺爺……,婢子是與主子一同出來的,不意卻走失了,婢子如今要去尋主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