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百無聊賴,只神思倦怠心氣郁結(jié),時常獨(dú)自望著窗外天幕長吁短嘆默默垂淚,玉珠終究是忍不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一連多少天了都沒食過一頓正經(jīng)飯有過一次好眠的!何事這樣傷懷!整日愁眉苦臉的!”
我并不答話,只默默垂下頭來,拔下一只簪子挑弄昨夜燃盡的牛油小燈盞焦黑燈芯上的結(jié)。
玉珠又道,“嬤嬤恐你是被夢魘著了,已叫寶珠去請老爺來了。”
我有氣無力道,“我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無礙么,何苦又去勞煩他老人家。”
她坐到我身后伸手過來為我輕輕按著攢竹穴道,“姑娘在我懷中躺會兒罷,我哼歌兒給你聽,保管教你睡著。”
我輕輕笑道,“你方說寶珠去請老爺了,如今又叫我睡著,莫非義父來了我不必迎了?”
玉珠忙道,“也是也是,姑娘再等一會兒再睡。”
我閉了眼倚在她懷中,幽幽道,“等多久我也睡不著的,便給我靠著罷。”
玉珠便哼起歌來,用五音不全來形容這廝都算是抬舉了的,倘若換了平日我一定要憤怒地問她她是不是和我的耳朵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要這樣摧殘它們,還樂在其中樂此不疲。
然而我心情陰郁,實(shí)在難過,便由著她哼。
忍不住又想,朱樉那廝這樣久不來見我,可是因著醉倒在曦兒的溫柔鄉(xiāng)里了?
那日去辭別曦兒之時,她瞧著那樣無助那樣楚楚可憐,仿佛即刻一縷芳魂就會隨風(fēng)散去,莫非只是為了討朱樉可憐?朱樉心軟得很,曦兒裝出一副可憐模樣自然得寵。
我便知道,她怎會甘心將朱樉拱手讓與我呢?她有的是手段啊。面兒上對你百般照拂,到頭來捅你一刀的不還是她么。這便是好姐妹啊。
想著想著玉珠忽的“哎呀”一聲,道,“姑娘您擰我作甚,痛極!”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咬牙切齒地胡思亂想,不意竟擰著了玉珠的手臂。
忙睜眼伸手過去歉疚道,“我以為是墊子呢……我來替你揉揉。”
玉珠笑著打掉我伸過來的手,道,“無事無事,姑娘也沒用多大力氣,姑娘怎的與墊子生上氣了?”
我嘆息一
聲,又躺回她懷中,淡淡道,“無事。”
忽的又想起許久前朱樉曾與我說,你將來會是我內(nèi)宅之人,你要心胸寬大些才行。
是啊,他一王爺,天潢貴胄,身邊必定會有許多鶯鶯燕燕圍繞著,如今只一個曦兒我便難過成這樣,將來豈不是要難過死?
可是為何這些我明明都知曉,卻還是忍不住吃味難過?莫非真像玄旻說的那般,我起了獨(dú)占之念么?怎么可以!我沒有資格,也沒有可能獨(dú)占朱樉一人的。
我充其量也只是個側(cè)妃,與他共結(jié)連理白頭偕老的,另有其人,應(yīng)是秦王妃不是么。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命中早已注定我不可能是朱樉的妻子,我卻仍癡癡期盼著祈禱著我會是與朱樉舉案齊眉的那個人?為什么他明明不能將我視作唯一,卻要對我那樣好,讓我誤以為我可能霸占他的整顆心!
越想越難過,眼淚嘩嘩流出來,滑落到耳邊,沾染進(jìn)青絲里。
玉珠為我輕輕拭著淚,柔聲道,“姑娘心中若是有什么苦,就跟婢子說,不必強(qiáng)忍著,枉自嗟嘆沒個抒懷處反而容易熬出病來。大婚將至,姑娘形容憔悴可不好。”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興奮道,“饒是什么不開心的事,想想不日姑娘就要出閣了也該滿心歡喜才是!做新嫁娘可是天底下最開心的事了!”
我緩緩睜開眼,凝望著玉珠神色憂傷道,“又不是妻室,有何可歡喜的。”
玉珠道,“姑娘別傻了,這話叫外人聽見了就不好了。爺那么中意姑娘,將來扶為正室也是指日可待……”
我幽幽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不過是想著,姑子一生便只做那么一次新嫁娘,若是不能做妻室,那多遺憾呢。”
玉珠沉默良久方凄楚道,“這都是命數(shù),我們改不得的。只要嫁的是心上之人,妻室妾室又如何。”
我嘆道,“也是。”
方說著,外頭有人通報(bào)道,“老爺來啦!”
外間便有婢子齊聲問安,玉珠忙替我拭了拭臉上淚痕,扶我起身來迎潛溪先生。
我堪堪一福身,跪下行了個大禮道,“見過義父。”
潛溪先生道,“起身罷,身子虛著,不
必多禮。”
又道,“聞下人說你近日身子不好,拖了好些天了都不打發(fā)人來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莫非不把學(xué)士府當(dāng)家么?有什么事只管告訴你母親便是!”
他聲音威嚴(yán),雖是說著安撫人的話,聽起來卻像是在逼問訓(xùn)斥我一般。
我忙道,“是女兒的錯,只是想著一點(diǎn)小事,過幾日便好了,不必叨擾義父義母為我操心。”
潛溪先生淡淡掃了我一眼,道,“都憔悴成了這副模樣,還說是一點(diǎn)小事!在宮中只見你古靈精怪惹人惱怒,卻不知竟也有這種時候。”
我心中嘀咕道,臭老頭子我便知道你還記著我的仇呢!如今怎樣,解恨了吧解恨了吧!哼,幸災(zāi)樂禍的老學(xué)究。
又沖身后婢子道,“伺候小姐到外間屏風(fēng)后坐著,大夫等在外頭,去請進(jìn)來。”
我便坐到屏風(fēng)后,手腕上系著一絲紅線,線的另一頭則握在那大夫手中,借此來為我診脈。
我伸出纖指才輕輕勾了一下那紅線,便聽大夫道,“小姐當(dāng)心別亂碰。”我一癟嘴,沒意思。
少頃,紅線由婢子為我取下,那大夫道,“小姐這病是心病。終日惆悵,心氣郁結(jié)所致,照著我開的這方子去抓些安氣寧神的藥,喝了藥許會好些。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請小姐自己好生保重。”
我哼哼心道,果真是一庸醫(yī),說的話都這么走形式。若是神醫(yī)就該給我開藥讓我忘卻前塵往事,這樣一來豈不是就沒有了煩惱?
后來我在被逼著喝藥的時候,忽然覺得那大夫必定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且意圖報(bào)復(fù),不然這藥怎么可以苦成這樣?一口灌下去感覺嘴都張不開了,舌頭麻木了,什么味道都沒了只有苦。
大婚之日毫無征兆的就來了。當(dāng)然,毫無征兆只是對我這樣一個被監(jiān)管著足不出戶,又對日子沒概念的人而言。
其實(shí)府中自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開始籌備,宮里的人來了好幾撥,納采問名送聘禮等等,與皇室結(jié)親乃是祖上積德,是光耀門楣的大好事,府中眾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只恐不小心犯下一絲差錯,那都是不可饒恕的。
只我一個當(dāng)事人,平平靜靜不咸不淡地呆在靜謐西廂房過著我的小日子,整日惆悵。
(本章完)